“都找了什么机密?”刘天云左顾右盼了一番才悄声问道。
“就是拍下了一些可能会有用的东西吧。” 霍云帆盯着前方,语气平静,但声音很大,丝毫没有顾忌。
刘天云被霍云帆的声音吓了一跳,他连忙“嘘”了一声,“小声点,这可是别人的地盘,要是被别人听见了怎么办?你……”
话还没说完刘天云就闭上了嘴巴,他一抬头,就看见季华南正站在会议室的玻璃门里面,笑眯眯地盯着他们。
刘天云赶紧收住脚步,也把就要冲出口的话给生生吞了回去。
霍云帆则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乜斜着季华南,大步流星走进会议室。
会议室里此时已经坐满了人,霍云帆认出大部分都是前几天在这里见过的。大家齐刷刷看过来,看来他们应该是和季华南达成了某种共识。
霍云帆也就不再拖沓了,直接把手里的写字板放在了支架上立好,刘天云也赶紧过来放好了手里的另一块写字板。
季华南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表情,好像什么事都不能让他产生一丝情绪波动一样。他指着那两块写字板问霍云帆,“愿闻其详!”
霍云帆转身面对季华南,“这是我们这几天研究出来的成果,还是比较乐观,特意拿过来请季教授您过目。”
霍云帆的语气十分平稳,娓娓道来,就像一面平静的湖水,任凭风从哪个方向吹来,都不会泛起一丝涟漪。但是他说的话却又像投入湖中的巨石,发出沉闷的声响,还溅起大片的水花,迅速打乱了周遭的平静。
会议室里的人除了季华南,几乎都在一瞬间开始窃窃私语。
如果霍云帆他们说的是真的,那这就不是打脸不打脸的问题了,而是把他们的脸摁在地上使劲摩擦的问题了。
“咳咳……”刘天云皱着眉头,使劲地清了清嗓子,“各位……没错,我和我的朋友,我们已经破译了那批竹简!”
话音未落,会议室里一片哗然,几乎所有的人都不太相信刘天云说的话。
季华南微微眯起眼睛,转头看向那两块板子,沉思良久。当他看明白板子上的内容后,嘴角明显抽动了一下,然后身子突然微微前倾,似乎想追问霍云帆。但是他很快就回过神儿来,身体重新站得笔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既然如此,霍先生,刘先生……”季华南看向霍云帆,“就请你们两位给大家解释一下研究成果吧。”
刘天云自信地点了点头,然后往后退了一步,把位置让给霍云帆。
霍云帆低着头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抬起头。
“其实,我们破译竹简的过程并不复杂。”
他的目光轻轻落在第一块写字板上面,那里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地名,“我们发现,出土的竹简很多,可是大部分都记载着游记和怪力乱神之事。关于天文学方面的著述却很少,这不太符合竹简主人的身份。”
他侧身看向另一端的季华南,“想必,大家也早就发现了这一点。”
会议室里的议论之声没有停歇,不过大家都刻意压低了声音,免得干扰到霍云帆。时间这么短就能破译竹简,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将信将疑。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竹简中记录的地名就显得格外繁多,重复率极高。而且明明文章中有些地方可以省去地名,但是竹简主人还是刻意写了出来,这是一种提醒。”霍云帆握了一只水性笔在手里,笔尖轻轻落在第一块写字板上,“我认为,这些提醒都是重要的信息。”
“没错,当时我们也发现了这个特点。”徐教授颇为赞同霍云帆,“所以后来我们都是在这些地名里进行探索,但很惭愧,没能发现其中的奥妙。”
霍云帆点了点头,说道:“可以理解,我们的运气好一些,在这些信息里筛选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话说到这个份上,会议室里的人似乎就显得不那么雅致了,因为这个工作步骤,他们也同样做过,而且是用许多不同的方法,定性的、定量的,做了不止一次。可是,霍云帆说出来的话,让大家有一些不淡定了。
“但是……”霍云帆继续说道,“我们只选择了重复次数相同的地名。”
他手里的笔落在那几个被红笔圈出来的四个地名上。
“如果我们能换一种角度来看待这些信息,逆向思维,就会在杂乱之中发现另外一片天地。”
会议室里终于安静下来,说出这句话,霍云帆便再次接受了众人的目光洗礼。
霍云帆站在人群的最前方,两块白色写字板像是背景墙一样。他背脊笔直,表情平静,丝毫没有受到别人的影响。霍云帆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一棵伫立在地平线边缘的白杨树,灰色的芽胞吐出绿中带黄的嫩芽,准备给这一片残冬带来久违的新绿。
“竹简的主人是一个天文学家这没错,但中国古代的天文学源自星宿崇拜,包含宗教、占星、堪舆之术,所谓‘天之四灵,以正四方’。如果我们能用这些来解读竹简,就能有不一样的收获。”
徐教授顿时就激动了,他手里的拐杖重重地敲在地面上,“对呀!我们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我们一开始就是在我们惯常的思维角度来考虑这件事,可是我们从来没有站在竹简主人的角度上思考过这个问题。”
“竹简主人是一个天文学家,他在隐藏线索的时候,就一定会有意无意地运用到古代天文学常识!”霍云帆继续说道,“古人云‘天上之星官,即天象也’。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天文星占’。”
徐教授此时十分满意地盯着霍云帆,止不住地点头,眼神很是赞赏。
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报以稀稀落落的掌声,既有认可,也包含些许不服。此刻大家对这两人的质疑已经消除不少了,霍云帆和刘天云确实发现了一些他们未能发现的关键线索。
大家都向霍云帆投去期待的目光。
霍云帆咳嗽一声,把推敲地点的思路完整地给大家复述了一遍。说完之后,会议室里立马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他们第一次来的时候已经截然不同。
刘天云得意地环顾四周,虽然这些都是霍云帆的功劳,但他此刻似乎已经沉浸在赞许目光之中无法自拔,俨然觉得自己是一位通古知今的智者。
当然,表现得最为激动的自然还是徐教授,他大度地握住霍云帆的手,一边用力摇晃着,一边用力点头,“年轻人,太精彩了,实在是太精彩了!”老头眼中的赞赏都快要溢出来了,“尤其是利用二十八星宿图推理出地理位置那段!”
霍云帆表现得很谦逊,“这也是在各位前辈分析的基础上得出的。”
刘天云则显得没那么客气,“也正因为你们太过专业,所以反而难以跳出固定的思维模式去看待这些竹简,太专业有时候是双刃剑。”
刘天云说的这句话虽然不谦虚,某种程度上也算实话。
不过,在场的大家也都看得明白,即使他们没有被自己的专业框定住,他们也不一定能想到用古代堪舆之术来推导这个结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霍云帆确实比他们高明一些。
这一次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是真心实意的。
这时候,会议室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格格不入的掌声,有一下没一下的,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裴靖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缓缓走了进来。
刘天云扭过头,看清来人后,便立马撇了撇嘴,“我说裴靖,你除了到处阴阳怪气,还会做什么?”
这几年在考古领域,刘天云和裴靖一直互相看不惯。
裴靖半点都没有生气,他走进会议室,来到霍云帆面前,微微前倾身体。
“刚刚,确实很精彩。”
霍云帆轻轻点了点头。
裴靖笑了笑,然后也不再说话,霍云帆反而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季华南目不转睛盯着霍云帆,这时候才开腔,“霍先生,这么说,我们要找的那个地方就是洛阳陆浑咯?”
霍云帆收起了手里的笔,没有半点迟疑和不确定,“没错,这些信息确实不是巧合。”
季华南立刻露出笑容,“好的,我会把这个消息立即汇报给集团董事长,如果确认无误,三千万会马上汇入您和刘先生的账户。”
他朝霍云帆和刘天云点了点头,“我先告辞。”转身匆匆离去。
刘天云凑到霍云帆身边,低声问:“你说,这钱咱们挣得会不会太容易了?他们怎么知道是真是假,万一我们是随便编出来哄他们的呢?”
刘天云摊开双手。
霍云帆看着刘天云,半晌接了一句话,“你应该对自己的人品有点信心。”
眼看季华南走了,问题也解决得差不多了,霍云帆、刘天云和其他人一一握手道别,打算离开。
裴靖突然快步走到他们身边,“你还算有点本事啊。”
霍云帆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裴靖低声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去陆浑探探路。”他突然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好’东西。”
裴靖说完,转身大步走出了会议室,背影迅速消失在电梯口。
刘天云在一旁揶揄道,“裴靖这家伙不知道又想搞什么破坏。”
季华南大步流星离开会议室后,直接朝电梯间跑过去,但他却拒绝了助手等工作人员的随行。
电梯门关上后,他抬手迅速摁下了所有的楼层按钮,然后电梯里的免提求助电话突然传来的一个机械的女声。
“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季华南低声道,“送我去最底层。”
电话里传来机械操作的声音,然后电梯的轿厢就像被劈开了一样,整齐地朝两边平行移开,外面漆黑一片。
机械女声:“请核对身份。”
然后一块平整光滑的方形显示器就从那片黑暗里探了出来。
机械传动的声音骤然停了,电梯轿厢里重归平静,看不出有任何突兀之处。
季华南抬起手,大拇指轻轻地摁在显示器上,显示器传来“滴”的一声。
“指纹真皮身份核实成功,请您进行第二次身份核实。”
这种真皮指纹识别技术是一种最高等级的“活体识别”数据安全加密操作。人的手指组织分为表皮、真皮和肌肉三层结构,表皮和肌肉都是不导电的,真皮组织才是导电的,真正的指纹形成于真皮。
活体识别芯片根据真皮导电的电属性来检验指纹是否属于活体指纹,人造硅胶指纹或者断指都无法通过检测,且会立即报警。手指一旦脱落身体或身体死亡后,手指的电属性立即开始腐蚀,电容式传感器便无法识别。
显示器上的指纹变成绿色,然后显示器上出现了一个蓝色的小框,而此刻季华南的脸就正好出现在里面,虹膜扫描是第二道程序。
季华南把脸凑了过去,眼睛对准了那个蓝色的基准线。然后显示器又传来了“滴”的一声,它成功捕捉了季华南的虹膜成像。
季华南站直身体,只需一秒的时间,虹膜对比就通过了。
“季华南先生。”机械女声生硬地说,“欢迎您进入河间集团总部cpu。”
季华南感觉到轻微的失重,电梯开始匀速下降。季华南像个蜡像一样,没有任何表情,整个人看起来处变不惊,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电梯门“滴”的一声打开,季华南还没踏出电梯,一阵烟雾一样的冷气就从电梯外漫卷了进来。
“季教授!”一个穿着厚厚的医疗防护服的年轻人急匆匆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件一模一样的防护服。
季华南踏出电梯,边走边接过年轻人手里的防护服。
“情况怎么样了。”
年轻人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恐怕不太好……”
季华南换好防护服,然后“咻”地一声拉上了拉链,就大步朝里走去。
季华南脚步又快又稳,不消片刻就来到一间紧闭的房门前,不锈钢门扉上嵌着一大块玻璃,透过玻璃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房间里的情景。
房间的面积很大,通体白色,里面天花板上还排列着矩阵一样的筒灯,灯光之下,那些操作台熠熠发光,刺得人几乎快睁不开双眼。
季华南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摆着一张病床和各种医疗仪器。
一个年纪大约在30岁左右的男子,眉头紧锁,神色冷峻,正在病床边操作,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季华南走到近前,皮鞋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刘煊,怎么样了。”季华南开口问。
刘煊抬起头,眉头依然紧锁,可是神色却缓和了不少,不似刚才那般阴冷。当他看清来人是季华南,就像是突然碰见猎物的狗,整个人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双眼急迫地看向季华南,嘴巴张开一半仿佛要问什么。可是,当他的眼神触及到季华南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后,滑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医生下了最后通牒,如果再不做手术,就……”
季华南此刻难得流露出了些许情绪,他身体往病床边探了探,盯着病床上的人仔细查看。
病床上躺着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他戴着呼吸面罩,双眼紧闭,头上只有一些稀疏而散乱的头发。整个人看起来既安静又腐朽,就像冬天里败光了叶子的老树,在北风中瑟瑟发抖,随时都能被摧枯拉朽一样。
一旁的心电图机发出“滴滴”的声音,在这静谧的病房内,除了心电图的信号,就只剩下病床上传来的呼吸声了。
只是这呼吸声太弱了,弱到只有靠近了才能听见。
季华南面无表情,略垂了垂下巴,双眼往下观察。
“即便是做手术,”刘煊站在季华南身后,“手术成功率也非常的低。”
季华南微微侧头,声音低沉,让人无法分辨其中的情绪,“如果不做手术的话,还能支撑多久……”
刘煊眯起双眼,想了想,似乎有点拿不定主意,“呃……一个半月。”
房间里一下子又复归平静,空调的冷气不知从什么地方吹来,贴着白色墙壁缓缓滑下,在地面形成一层薄雾。
季华南的的脚来回踱着,地面的薄雾被搅动起来,来回打着旋。
刘煊似乎也不着急,轻轻把玩着右手手腕上的一只银色腕表,他盯着季华南似乎是在等待回答。
“嗯……”病床上的呻吟着传来,刘煊抬起头,就见病床上的人微微抬起了手。季华南反应迅速,很快就握住了那人的手。
病人轻轻睁开眼睛,动了动眼珠子。满是哈气的氧气罩下,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是想说什么。
刘煊往前迈了半步,就见季华南附耳在那人的嘴边,表情渐渐凝重。半晌,季华南把那人的手放好,然后站起身来。
“先不做手术。”
刘煊看着季华南,等待进一步的指示。
季华南也看着刘煊,可他的眼神却没有放在刘煊身上,而是越过了刘煊的肩头,朝他身后望去。透过房门的玻璃窗,可以看见长长的走廊,却看不到走廊的尽头。
“那个地方应该已经找到了,只需要验证成功……”
“我们就能很快找到它?”
刘煊眼里迅速闪过一丝惊叹,有些将信将疑,“看来季教授对那两个小子很有信心啊。”
季华南的目光终于收回来,落在了刘煊的身上,然后突然露出笑容。但是这笑容很奇怪,捕捉不到多余的信息,就像在纸人脸上强行画出来的一样。
“当然有信心,他的身上,可是流着那个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