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教官离开后,桑榆有种他们二十来个人被忘在操场边缘了一样,没人在周边上看着,也没人过来喊一声解散可以回原班级,他们就这么晾在太阳底下,帽子边缘已经能被汗腌成咸菜,头发隔着帽子都被晒得滚烫,像火烧过的细钢筋扎在头皮上。
站了绝不止三十分钟,可能是一个小时,也可能有一个世纪,桑榆周围一圈人除了依旧绷直后背的梁芳芳,其他人都像是被太阳融化了半截腿。桑榆自己也是眼睛发花,脑袋里开始往外蹦麻点,思维断了片,连讨厌文身大哥的劲儿都化在刺眼的白光里。
索性不如晕倒算了,一旦这个念头冒出来就真的再也没法子压下去,桑榆认命地轻叹口气,大小姐吴若晴走了,现在她身边就只有梁芳芳,要是不想晕倒后摔个四脚朝天就得她帮一把。桑榆晃了晃身体,右手抓住梁芳芳的细瘦手腕,轻声撇了句“我要晕倒,扶我”,然后便迅速松开手。
信息传达到位,桑榆想着梁芳芳再老实巴交也不至于看着她往地上摔,于是右腿一软,身体重心瞬间失去平衡,往地上直通通地摔了下去。
没有预想中的能拉住她的手,桑榆的后背和滚烫的塑胶操场热烈地亲吻在一起,摔得她本来就晕乎的脑子像是直接从十八楼落进了负二层摔得稀碎,差点两眼一翻真晕过去。
“有人晕倒了!”一起罚站军姿的同学有人喊了起来,他们围住桑榆七手八脚地要把人拉起来。
反射弧跟树懒可以一拼的梁芳芳终于是反应过来了,她没说话,蹲下身直接把桑榆背了起来,看到小跑过来一个教官,才低声说: “我背她去医务室。”
“你行吗?要不换个男生?”小教官年纪不大,没有总教官那么凶。
梁芳芳闷闷地摇了摇头,说话带着桑榆从没听过的口音:“背得动,在家里我经常背阿妈下山去医院。”
她说到“阿妈”的时候,肩膀下意识地抖了一下,桑榆趴在梁芳芳精瘦的背上敏锐地察觉到她阿妈可能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小教官点头让她背着病号先去医务室,梁芳芳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个小时,背着人居然还能小跑起来,等她俩出了教官和同学们的视线,桑榆拍了拍梁芳芳的肩膀,说:“我好多了,你不用背着我,咱俩走到校医室就行。”
“你别乱动,没多远了,我背着你快一些。”梁芳芳说,“刚才没扶住你,对不起了。”
“没反应过来很正常啊,都晒得七荤八素的。你背着我,是我该谢谢你才对。”桑榆撑着梁芳芳的肩膀,挣扎了几下从她后背上下来,站在路边上擦掉流到下巴的汗水,用帽子给两个人扇了扇风:“咱俩走过去吧。”
“我好久都没被人背过了。”桑榆边走,边对梁芳芳说,“我妈妈又瘦又小,我上初中就和她一样高了。她要背着我,我们母女俩都能把大牙摔掉。”
“我也没被我阿妈背过几次,都是我背着她。”梁芳芳的脸被晒得发红,一双眼睛明亮清透像是含着光芒,桑榆看着她觉得这女孩儿真是又特别又好看,站在人群里绝对地抓人眼球。
“我阿爸死得早,阿妈有风湿病,两条腿不太能动。”梁芳芳陪着桑榆慢慢往医务室走,“以前我哥在家的时候,都是他背着阿妈去医院,后来他出门打工赚钱,我就得背着阿妈去看病。我家在大山里,我背着她都是早上四点多起床出门,才能在下午两点赶到医院。”
哥哥在外打工,妹妹跑来n大上学,千里之外的大山里不可能只留下她妈妈一个人吧,桑榆有了种不好的想法,残酷的真相就在眼前,反而让人越加不敢去触碰了。
梁芳芳的故事没有继续说下去,桑榆当然是不会继续追着问。
她俩到医务室后,医生给桑榆开了一盒藿香正气水,然后写了张病假条,能换来她一下午的休息。
桑榆本来想叫住梁芳芳在医务室里多休息一会儿,哪怕就只是吹吹空调也不错的,但梁芳芳似乎没有这意思,她拿过桑榆的病假条就急着回去,临走还嘱咐她要多喝水,多休息,把桑榆当作病弱弱的小姑娘,把自己当成了一个铁人。
等空调终于把燥热给驱散,桑榆给陈女士打了个电话,然后拿着手机就去移动营业厅毫不犹豫地换掉手机号码。一想到文身大哥手里的号码成了空号,又可以不用晒太阳,桑榆终于有了那么点愉快,难得奢侈地买了根一块五的奶油雪糕,一路嗦着回组团,到门口时把雪糕棍扔进了宿舍楼前的大垃圾桶里。
桑榆开门进来,吴若晴床上的小风扇正嗡嗡地转着,她在打游戏,听到声音便透过蚊帐扫了眼来人,说:“我下单了一个空调,明天就能装到寝室里。”
“哦。”桑榆点了点头。她刚要说话,却被吴若晴抢先一步:“买空调的钱不用平摊,我热得难受,自己买的。还有,我办了个宽带,wifi密码在桌子上,你自己连吧,就咱们寝室四个人用,人太多影响我打游戏的网速。”
吴若晴说话像霹雳巴拉地往外倒豆子,一口气儿讲完半点不给人插嘴的机会,桑榆其实刚才想说空调的钱还是平摊,但听她说完觉得自己现在再说这话反而怪怪的。对于房地产大佬的独生女,买个空调大概比桑榆买那根一块五的雪糕还轻松得多,跳起来说要平摊,怎么都有种惺惺作态的感觉在,这样还不如顺着她来,在吴若晴心里那千八百块钱的价值可能还不如你帮她跑腿买份炒河粉。
“那谢谢你啦!”桑榆仰起头笑着说,“我从医务室开了一盒藿香正气水,你要是热得难受可以喝点解暑。”
“太难喝了。”吴若晴听到藿香正气水五个字儿就皱起眉撇了下嘴角,但拒绝后又好像想起来其他的事儿,敲键盘的手指停下,低下头看着桑榆说,“小榆,你能不能帮我去买杯沙冰?桌上有我的钱包,算我请你的。”
“不用,你帮大家装空调,我请你喝冰啊!”桑榆笑着应和下来,她没动吴若晴的钱包,而是捏紧兜里最后的一些零钱出门。
b组团门外就是卖小吃和日用品的一排店面,桑榆进到冷饮店从上到下扫了遍菜单,很可惜的是五花八门的漂亮名字下,她脑子里却蹦不出来一个味道,毕竟对于沙冰,她还停留在台城夜市小推车上二块五一份放着染满色素的红樱桃那种。
挑不出来味道,桑榆犹豫半天最后点了一份最贵的,十五块五,足够能买三碗阳春面还剩下五毛钱。
“什么时候我能买沙冰不肉疼呢?”桑榆看着手里的小票,抿了抿嘴唇。
可能是大家的怨念有了效果,也可能是雨神来宁城开演唱会,总之是第二天上午下起了小雨,下午天沉着,闷热闷热的,但好歹没有大太阳烤着脑袋,能让人稍微舒服些,尤其是寝室有了空调,桑榆觉得军训也没那么难熬了。
吴若晴因为严重的“紫外线过敏”不需要参加军训,她每天过得都和桑榆她们时间颠倒,白天睡觉,晚上打游戏,午饭晚饭基本都是谢小薇热情地带回来。桑榆甚至一连几天都没见到吴若晴在地面上活动过,她像是长在了床上,对学校对周围一切都没什么兴致。
“晚课要讲学校规章制度,军训结束要考试的。”秦雪柔吃完饭回寝室的路上跟桑榆说,“听说考不过要补考,三次不过会影响成绩绩点和学期末评优。”
“这种考试怎么会考不过,你不用紧张的。”桑榆安慰着总紧张兮兮的小兔子,她甚至能看到她的两只大耳朵都因为考试而紧张地背起来。
“也不知道若晴会不会去上课。”秦雪柔担忧地说,“她爸爸再厉害,她也得考试呀。”
“你操的心可太多啦。”桑榆笑着晃了晃秦雪柔的手,“人和人天生不一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过法。我们只要做个好室友,帮忙带个饭啊之类就好了。”
秦雪柔点点头,轻叹口气:“说的也对,人家是轮不到我操心。若晴和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她就算学习不好不努力,混得最差也就是回家继承十几亿家产而已啊。”
那可不是吗?有人是富贵窝里长大,有人一出生就掉泥潭里。含着金汤勺的大方爽快,金钱于她不过是个数字,努力奋斗是锦上添花,懒散自在也看着让人无比羡慕。生在云贵大山里的就算有一张高级超模脸,没有聚光灯落在身上,她就是给阿妈看病欠下一屁股债,靠着助学贷款才能进大学,整个暑假都在打工凑生活费的特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