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陆远主动洗刷碗筷,又陪着晓彤做完作业,最后哄着小丫头睡下。
“呼!”
坐在炕上探探身子,他把墙上挂着的煤油灯吹灭。
现在的陈家屯,村里自然已经通电了,每家每户都装了电灯,但很依旧有人舍不得使用,因为电费比煤油贵。
像是陆远房间里的十三寸熊猫牌黑白电视机,也是老丈人给的嫁妆之一,仅仅是个摆设,有时候甚至会忘了家里还有电视这一回事。
悉悉索索……
炕头上,秦雨柔缩了缩身子。
尽管和陆远中间隔着晓彤,但她还是下意识的离远了一些。
黑暗中的陆远,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自从东北回来后,自己整天借酒买醉,稀里糊涂的,和秦雨柔已经三年没有亲热过了。
现在重生回来,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跟她套近乎。
要是摸黑爬过去,搞不好会被她一脚踹下炕……
胡思乱想了半个多小时,陆远才闭上眼睛,沉沉入睡。
“他今天,真的没喝酒……”
秦雨柔睁着一双明亮眸子,隔着晓彤看着熟睡中的陆远,脑子里不断回想着下午那些白瓷碗里的辣椒酱,嘴唇紧紧咬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陆远打起了呼噜,她才小心翼翼的摸黑下了炕,蹑手蹑脚的推开门,在堂屋里找了一会儿,端出几个白瓷碗。
晚饭的时候,拿了三个白瓷碗用来盛菜,现在还剩下十二个。
秦雨柔取出勺子,每个碗里都尝了一点,最后又把白瓷碗恢复原状,小跑到院子里,咕咚咕咚喝了一大舀凉水才把嘴里的辣味压住。
“好像……还不错啊。是跟谁学的?很下饭……”
在院子里站了很久,她仰头看向天空,村子里的空气异常干净,月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洒在脸上。回头看了一眼东边屋子,月白色的窗户纸倒映出她的影子,秦雨柔拿出陆远给她买的橡木梳子,解开脑后的大长辫子,慢慢梳理了起来。
长长的黑发如瀑布一般洒在肩头,借着月光,就好像嫦娥仙子一样……
……
接下来的几天,陆远一改往日的懒散,每天最早起床,给秦雨柔娘俩儿准备早饭。
刷锅、洗碗、打扫卫生、陪晓彤写作业、讲故事……
就像是为了弥补这三年积累下的亏欠,娘俩脸上笑容一天比一天多。
晚上睡觉的时候,秦雨柔也不再缩在墙脚,甚至破天荒的给陆远拿出了五年前的旧皮鞋和旧西装,打了鞋油洗了西装,收拾的非常整洁。
“雨柔,谢谢你。”
第四天晚上,深思熟虑的陆远,在哄晓彤入睡了之后,拉着秦雨柔的手走到院子里。
“我这几天好好表现,就是为了让你相信,我,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我绝不是为了骗钱买酒喝,而是真的想做出一番事业。你的嫁妆就是启动资金,没有这笔钱,我的计划要延后,而且不是一天两天。”
这些话,陆远在心里已经酝酿了很久。
如今这个年代,要攒出一笔启动资金,真的太难太难。
批量生产辣椒酱,家庭小作坊不现实,至少需要一条半自动灌装生产线。
按照现在的行情,这样的一条生产线,至少需要上千块,再加上外包装、玻璃瓶、生产原料、配料……
去县里打工,两三年都不一定能攒下来,而那么长的时间,时不我待,市面上肯定会出现其他的辣椒酱品牌。
现在已到了八十年代后期,改革开放都有快十年了,沿海地区,各种食品企业就像是雨后春笋,争抢着冒出了头。
两年时间太长,陆远等不起。
“我的嫁妆钱……”
自从那天晚上,陆远让秦雨柔找出结婚穿的衣服时,她就隐隐约约有了几分猜测,现在亲耳听到这话从陆远口中说出来,哪怕有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的有些难受。
她的嫁妆钱算是一笔巨款,足有八百块。
因为她父亲、陆远的老丈人,曾经在帝都教过书,工资很是丰厚,后来因为历史原因,被一帮毛头小伙折腾了三个多月,患上了高位截瘫,在帝都待不下去才回的安景县老家。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本来以她的家境,在县城找一户好人家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老丈人心里憋着一股气,不愿意和县里那些人打交道,咬着牙把女儿嫁到了农村。
陆远就是在县里初中当代课老师时,认识的秦雨柔。
老教授对年轻有活力的代课老师十分满意,只见了两面,就敲定了婚事,给了女儿八百巨款的嫁妆,还陪送了一台黑白电视机,让她跟着陆远来了乡下。
后边结婚生了孩子,三口之家过起了小日子,直到后来……
“那笔钱,我原本一分都不会动,都是准备留给晓彤当嫁妆的。”
秦雨柔低着头说了一句,而后默默转身回到西屋,拿出一摞红纸包好的钞票,递到陆远手里。
80版的四大伟人百元钞,1987年四月才出版发行,所以秦雨柔这笔五年前的嫁妆钱,还都是十元面额的崭新大团结。
“陆远,你和林海涛去东北做生意时,我没把这笔钱给你。后来我想过,如果当时拿出来,你俩说不定就不会遇到那个事,你也……”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忍不住涌出眼眶,声音一下子哽咽了。
“钱没了可以挣,但你要答应我,如果这次你做辣椒酱生意失败,就去县里找个活,好好的上班,哪怕跟我在家里种地都行……你不为我俩着想,也得替晓彤想一想。”
陆远紧紧握着厚厚的一叠十元票子,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就算有百分百把握可以成功,他还是感觉到了这笔钱的沉重。
这是妻子压箱底的嫁妆,是老丈人教书半辈子的积蓄,承载了两个家庭,也承载着未来生活的希望。
“我知道了,回去睡吧,明天,我去县里!”
深深吸了一口气,陆远把八百块钱塞进上衣口袋,牵着秦雨柔上了东边屋里的土炕。
这一夜,晓彤没有睡在炕中间。
陆远轻手轻脚的把小丫头挪到了西边炕头,紧贴着夯土墙,做晚饭残留的灶热,把炕头烘的非常热乎,不盖被子都不会着凉。
时隔三年,确切的说,重生一世之后,他终于再一次把妻子搂在了怀里。
在黑暗中紧紧抱着她颤抖的娇躯,两人的眼眶几乎同时湿润了。
这一夜,他们什么都没做,就这么紧紧的抱着,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声。
……
第二天清晨,陆远仍然是第一个起床,从村东头陈麻子家买了十根油条,放在堂屋的白瓷碗里,自己吃了两根,而后找出一个干净的罐头瓶,满满灌上一瓶辣椒酱。
换上结婚时买的那套深青色西装,打上一条格子领带,西装革履,提着当代课老师时的那个单肩帆布包,意气风发走到村西头的拱水桥头。
镇上一天一班客运车,早八点会从桥头经过,八点半就能到县里。
今天,陆远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