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宅区,秋季独有的桂花香味飘散在小区里,有些干裂的砖石掉落在小区围墙外,好心的外卖小哥路过时捡起它们,扔进附近的垃圾箱。而在小区的地下室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昏暗的灯光照着灰白色的铁皮门,门大开着,里面的灯却十分明亮。
“苏小姐,这些都不要了吧?”一个身形佝偻的中年男人一边咳嗽一边问道。他正在将地下室一叠一叠的书捆绑起来。
站在门背后的苏昭尹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书籍道:“这些您随便拿去就行,都是些孩童时期的书本。”看见一摞摞的语数外教材,苏昭尹不由想到中学时期忙如热锅蚂蚁的机械生活来,那些灰尘又令她起了怀念的心情。
收书本的老汉看见墙角堆放整齐的书刊,一边伸手去拿一边道:“那这些我也收走了。”
看见老汉触碰到那些书刊杂志时,苏昭尹想起了什么,赶紧道:“等一下!”她上前翻找着,抽出一本老旧的期刊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等老汉将废弃的书收走后,苏昭尹已经回到家里,拿着已经擦干净的期刊走进书房,老式的书房里被装饰得比较复古,只是那张太师椅比较醒目。
她走到书架前,将期刊塞进两本时尚杂志中间,拍拍手,打量着整个书房,自言自语道:“又该打扫了。”她刚转身想去拿扫把,却被书桌前的太师椅吸引了目光,她看向门口,仿佛看见和那天一样的场景。
她仿佛看到那时候还是白天,自己穿着黑色的宽大t恤,扎着松垮垮地马尾在书架前哼着女团的歌曲扫地,忽然外面传来的巨大的响声,穿着黑t的自己拿着扫帚想去门口看,这时,一个搬家具的小哥扛着一个箱子一步步挪进来,孟柏声跟在他身后,甩着一头黑发,得意的样子像是游行示威获得巨大成功一样。
“这是什么?”穿着黑t的苏昭尹看着那个箱子拉着孟柏声问道。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孟柏声神秘兮兮地对她耳语道,继而看向搬箱子的小哥大喊道,“就放这儿,就放这儿!”
等小哥出去后,孟柏声迫不及待地拆开箱子,露出里面的太师椅来,对苏昭尹美滋滋道:“看,这把椅子可是我从古玩店淘回来的!”
黑t的苏昭尹看着这张做工还将就的太师椅以及上面的虎皮,一脸“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摇摇头,继续扫地。
“昭尹昭尹,你先看看嘛!”孟柏声这个时候就会变得奶声奶气,像是撒娇一般拉着苏昭尹的手。
“我总觉得这不是书房,这就是土匪居住的山寨。”苏昭尹坦白道。她从来对孟柏声的奇葩选择取向不进行干涉。
“这叫复古好吗?昭尹你说要不要再买个灯笼,就像宫廷里的那张,绝对洋气!”孟柏声猛拍掌道。
“那你不如换把龙椅,给我个芭蕉扇,我给您扇风,我的皇上?”苏昭尹白了她一眼。
“好主意,那你就是皇后了。”孟柏声开玩笑道。
“我要是皇后,我第一个毒死你这个嘴巴利索的家伙。”苏昭尹嗤笑着掐了一把孟柏声的腰,那人吃痛的叫出声。
“你下手真重,我决定了,这间书房我要改造成山洞。”
“你敢?!”
“我就敢,我这就给装修公司打电话。”
“孟柏声!手机给我!”
“就不!”
“……”
书架前,两个打闹慢慢消失,周围的一切又变回了被夜晚时分的灯光照射的时候,苏昭尹看见那张太师椅上的虎皮也不见了踪迹。她慢慢走到书架面前,漂亮的手指指腹抚过一本本书,吐槽道:“真应该把你喜欢的书扔到地下室去。”
“我倒是想起了一部电视剧,你爱看的。”苏昭尹看见那本老旧的期刊,她抽出来,坐到太师椅上,找到目录,翻开期刊。
她看着里面的字样,念了出来:“关于与孟柏声警官的文字版新闻访谈。”
书房里静谧极了,苏昭尹想了想,将书桌上的灯打开,扯出一张稿纸来,卷成话筒的模样,清清嗓子,对着“话筒”做出一种专业播音的姿势,声线明亮道:“请问孟警官对该刊把您的采访记录登上页面有什么看法吗?”
看见孟柏声的回答,苏昭尹笑出了声:“ ‘如果能把我像淑女一样的照片精修一下放上封面,效果一定很不错’,这个女人,总是那么浮夸。”
她可以想象孟柏声回答这个问题时,表情一定跟“我可是中焦点”的自信如出一辙。苏昭尹继续朗读下一个问题:“孟警官如果不是战警,那么会考虑做什么?”
“这种问题嘛……”苏昭尹似乎听见了孟柏声的声音,她沿着声音看过去,仿佛看见昔日的孟柏声穿着女士西装,黑发利落的绑起,翘着二郎腿,双手搭在膝盖上,整个人坐在漂亮的单人沙发上,看着苏昭尹笑道,“问得好,我如果不是战警,我可能会选择进入娱乐圈,毕竟颜值不能浪费,哈哈哈哈,开玩笑啦。如果我不是战警……”这时候,她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我还是会走到警会里去。”
“为什么?”苏昭尹问道。
“因为我家人,”孟柏声干笑道,“虽然他们早就离开我了,但是我一直相信我父亲说过的一句话,警会的人要坚守正义,不能放弃任何一条性命,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犯罪的人,我想代替他,将这种正义进行下去。”
“那对你产生巨大影响的就是您父亲了吧?”
“还有一个人,他是我在1926时认识的朋友,没有他的出谋划策,就没有孟柏声,我甚至想过,如果他还在世界上,一定是最出色的战警,最出色的谋略者。”
苏昭尹看着她笑道:“那请问孟警官最近有喜爱的读物吗?”
孟柏声在沙发周围寻找,最终拿出一本书来——《森海记》,她看着苏昭尹道:“这本书,我刚买的,还没看,准备送给……”她顿了顿,悄咪咪道,“送给我最想要珍惜的人。”
“你真肉麻。”苏昭尹吐槽道。
但她却又笑着,翻开另一页,念着采访的问题:”最后一个问题,孟警官最近的案子能给我们透露一点点吗?
孟柏声的笑容褪去了很多,但立马贱兮兮起来,轻声道:“就快侦破了。”渐渐地,孟柏声跟单人沙发消失掉了。
苏昭尹合上期刊,声音喑哑:“就快侦破了呢。”她走到书架前,把期刊塞回去,她开始寻找着,她仰起头,终于看见了熟悉的书皮,她踮起脚,终于够着了书,拿下来,那是一本被撕坏了又被重新粘上的书,乳白色的封面此刻变成了蜂蜜黄,上面全是灰尘。她吹了吹灰尘,翻开封面,扉页还是作家江冷君的签名,有些碎碎的。
当年那个将书递给自己的那个人,现在已经回不来了,她强忍住心中的痛楚,她又翻开一页,再次看见时,她眼睛里晶莹的东西正在晃动,她没注意到刚回到家的孟柏声已经走到书房门口。
苏昭尹抬起头来,泪眼朦胧间,她透过窗户看见木白回来了,就在门口。
孟柏声反应迅速,露出了木白专属的傻笑:“姐姐,我回来啦!”
苏昭尹忽然转身,将她的手牵住。
孟柏声一时无法反应:“姐……姐姐?”
眼角还噙着泪水的苏昭尹望着她,温柔地轻声道:“木白去哪里了?”
温柔的,好听的,却饱含了好多孟柏声同样能够体会的伤感。
孟柏声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余克利那混蛋做了什么?他是不是找了其他女人?但到嘴边的却是:“姐姐,别哭。”
苏昭尹抓紧她的手,声音像是易碎的玻璃,残破的风铃,带着一丝急促:“你说你哪里都没去。”
“我哪里都没去。”孟柏声懵懂地重复着。
苏昭尹哽咽道:“你会一直在这里。”
孟柏声突然明白过来,苏昭尹的这些话其实不是对自己说的,而是一种安慰自我的方式。
孟柏声仿佛看见苏昭尹此刻几乎空洞的灵魂,她望着面前的人,柔声道:“我会一直在这里。”
苏昭尹缓缓地拥抱住她,似乎将身体的重量都落在了她身上。《森海记》这本书在孟柏声肩头翻开着,清晰可见那一页上面的一行字,黑色签字笔的痕迹有些泛黄了,可这无疑是孟柏声的手笔——
苏君,你是我最想要珍惜的人。
“木白,姐姐现在只有你了。”苏昭尹伤感极了。
孟柏声回抱住她,紧紧拥抱着。苏昭尹感受到她的力度,她想到了一个小时前经历的那些委屈,此刻胸中的悲痛,暴躁一下子喷薄而出,素来温和的她终于放声大哭。孟柏声陷入了思绪里。“柏声”,“孟队”,“女儿”……曾如此呼唤她的这些人,如今都已经离她而去了,那个昔日繁华的军属大院,现在剩下的人寥寥无几,留下的那些人,仅仅在她身边的,只有苏昭尹了。
孟柏声饱含复杂的情绪,成为苏昭尹暂时的扶墙,默不作声,她知道,从现在开始,她跟苏昭尹确确实实地相依为命了。
整个房子里,回荡着苏昭尹的哭声,客厅,卧室,厨房,每个角落似乎都蒙上了一层翳,变得沉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