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渝,清江渡口是唯一保持着古香古色的船商经停以及游人乘船的口岸,在两年前,华渝市政府某官员还将它列入了文物保护项目等待着上层审核,可惜最后并没有成功。因此,这两年来,清江渡口不知不觉被卷土重来的赫连帮悄然占领,参与了雪扬江游轮上的众多生意,还分到了一杯羹。
加入赫连帮,成为华渝底层摸爬滚打的混子们梦寐以求的事情。
刘以清此刻带着张司南跟刺头正在朝清江渡口快步走去,不过她漂亮的脸上不见得有多兴奋,反而眉头间是生闷气的感觉。
就在半个小时前,张司南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靠在一块水泥糊成的墙边,砌得有些凌乱的砖头硌得他尾椎骨生疼,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在一条窄巷子里睡着了。想要动身子,却发现怀里躺着一个因为自己轻微挪动而发出哼唧声的少女,张司南喉头一紧,这洋娃娃一般的发色,脑袋贴在他肩膀上,双手抱住他腰间的人,不是刘以清又是谁呢?
几个路过赶去晨练的大妈走了过来,张司南赶紧闭上眼装睡,待她们走了过去,张司南才将眼睛睁成一条缝,竖起耳朵听见了她们的议论,无非是关于类似情侣的人睡在巷口滑稽又新奇的话题。他缓缓地舒了一口气,生怕惊醒肩上的人,想到已经是早上,便应该去买点早饭来。于是他将刘以清缠着自己的手轻轻拿开,环顾着周围的环境,没有什么软乎的东西可以让刘以清躺着舒服。当她的目光越过刘以清看见刺头时,才终于笑了笑。
事实的结果是,当张司南买好三人份的早餐朝原先的巷子口走时,听见刘以清的尖叫,他赶紧跑到巷子口,却看见刘以清正在拍拍手上的灰,刺头跟骑自行路过的人一起摔倒在地,刺头正捂着裆部,表情难受。那老式自行车的前胎随着巷子的倾斜程度往巷口滚去,刘以清的目光跟着前胎直到看见它从一脸惊讶的张司南身边滚过。
张司南看向刘以清,他提着早餐对两人露出疑惑的神色。但刘以清却不予理睬,朝狼狈的刺头面露羞赧地勾勾手指:“走。”之后,便无视张司南般从他身边走过去。带起的一阵凉风让张司南眉头蹙起,不解地看着刘以清的背影。
“小司,我真的是无辜的!”刺头跑过来捂着淤青的额头,对张司南委屈道。
“怎么回事?”张司南在心里先猜测着刘以清有起床气。
“别提了,昨晚我记得我靠着电线杆睡得好好的,今早老大一拳把我打醒,问我为什么要搂着她睡,还起了反应。小司,你帮刺头我好好跟老大解释一下,那是男人的正常现象!而且,我胆子再大我也不敢抱着老大睡觉你说是不是?”刺头对张司南吐着苦水。
张司南不知作何反应,原本刘以清是被他搂抱着睡到大天亮,因为自己买早餐的缘故,这才将刘以清交给了刺头。没想到会发生让人哭笑不得的事,张司南望着刘以清气呼呼走掉的身影,有点像一只肉肉的大白兔。
“刺头,走了!”刘以清头也不回地大吼一句,刺头赶紧灰溜溜地跟上,张司南也加快脚步跟上。
到达了清江渡口,张司南手里提着凉透的早餐,跟在她后面,眼袋重重的,他不时地抬眼看向面前只肯背影给她的刘以清,接着跟刺头递眼色。刺头瞟了他几眼,示意他将早餐先送出。
张司南只好硬着头皮拽着早餐快步超过刘以清,挡在她的面前,自以为地露出一个酷酷的笑容。而刘以清则一脸嫌弃地摇摇头绕开了他朝渡口大道走去。张司南感到自己的笑容似乎僵化在冷空气中,这时候刺头上前,拍拍他的肩:“悄悄告诉你,”他凑近张司南耳边道,“刚才老大看你的眼神放佛是看到了一个学龄前儿童。”说罢,再次拍拍他的肩,长叹而去。
张司南迈开长腿,反手朝他的后脑勺拍上一记:“我跟你说,要是老大十分钟后还对我冷眼相待,你和你下面那位就等着一起被投江喂鱼吧!”
刺头捂着作痛的后脑勺,埋怨地看了张司南一眼,嘀咕道:“大清早的谁会想到老大居然靠着我睡,又不是我的错,照现在看来,还不如跳到江里泡一晚上,也正好除除酒臭。”
看着张司南把其中一份早餐往怀里塞去,刺头的表情变得贱兮兮的,他驮着背脊,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抬头凑到张司南旁边,坏笑道:“你这小子,这么贴心?要不帮你老哥的那份也加热一下?”
张司南停下脚步,斜睨他一眼,将一份冰凉的早餐扔出了抛物线到刺头手里,换上了一贯的冷漠脸,往刘以清方向走去。刺头接过早餐,看见已经被捏得不成形状的餐食,嘴角一阵抽搐,接着他朝远去的张司南大喊道:“你有十秒的时间给我的包子道歉!”
“你有五秒的时间把它吃掉。”张司南一边把衬衫的扣子扣上,一边露出痞痞的笑容。他栗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把他衬得如同一张行走的画报。
刘以清回过头望去,刺头正在朝这边跑过来,嘴里含着刚咬下的包子,带着一脸怨气,她的目光触及正在跟她招手的张司南时,立马扭头,露出幼稚又别扭的笑意。她看见渡口大道上稀罕地少见行人,边上站着一些看起来跟刺头如出一辙的人,有的蹲在边上对着江岸抽烟,有的光着膀子将衣服搭在肩上,露出结实的肌肉和密布的纹身,他们几乎都在往江面上张望。
“兄弟伙们都把精神给我打起来!”一个头戴白色方巾的瘦高个子声若洪钟,他站在凸起的石墩上,看上去有点像刚下水捕鱼的艄公。
刘以清等张司南和刺头陆续赶到她身边时,正色道:“人就在前面,待会儿我上去跟他们谈话,你俩就往后撤一撤,省得某人一脸冷相招人讨厌。”
“看了那么些年,也不见得刘大小姐说烦。”张司南眉毛上挑,薄唇微抿。
刘以清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睛忽然睁圆,羞怒开口道:“那是我宽容,看在你是我随从的份上才不跟你这个冷面怪一般见识。”说罢,她便上前去往渡口。
刺头边吃着包子边含糊不清道:“不愧是老大,我相信她一流的谈判水准……”他的手肘捅了捅旁边一言不发的张司南,继续道,“小司,要是进了赫连帮,我第一件想做的事是什么?”
张司南瞥了他一眼,双手揣在兜里,冷淡道:“你真的以为光靠谈判就能进去这些所谓的帮派?”
刺头还没搞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这个神色冷峻的男人已经打算跟上刘以清了。
“老大不是让我们在这里等她吗?”刺头不解道。
张司南朝他翻了一个白眼:“吃你的包子吧。”说罢,他很快地跟上刘以清。
渡口边的一帮人正在谈笑风生,见大道上一个年轻的女孩走来,纷纷看直了眼,虽说华渝城不缺美女,但这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生得太过亮眼,周遭都散发着别样的魅力。
那个头戴方巾的瘦高个子从石墩上走下来,看见刘以清时,细小的眼睛眯起来变成窄缝。
待刘以清来到这帮人面前时,瘦高个子一副驱赶的模样,嗤笑道:“小丫头一边玩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谁是渡口负责人?”刘以清站在他们面前,镇定自若道。
这帮人相互对视着,有的发出嗤笑声。瘦高个子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这个漂亮的女孩,双手环抱前胸,低着头道:“你这小姑娘,说话也倒官方。这里没有什么负责人,赶紧回学校写写作文吧,别耽误哥哥们做事。”
“昨天有人让我来渡口找负责人,江大陆。”刘以清平静开口。
瘦高个子面色一变:“谁让你来的?”
“他也姓江,不过好像是叫做江小北……”刘以清捏着下巴,故作思考道,“这样看来,一个小北,一个大陆,莫不是兄弟?”
瘦高个子了然一笑:“那你算是找对人了,我就是江大陆。”
这时,张司南和刺头渐渐走来。瘦高个子见这三人站在自己面前,笑道:“小北昨天跟我说过,会有三个人来找我要求加入赫连帮。”
闻这一言,三人似乎是长舒了一口气。
“太好了!”刺头把油叽叽的嘴擦了擦,把手上的油渍蹭在裤边,上前握住江大陆的手一副感激的模样,“我们保证,入帮后忠心不二,一心一意为帮里做事。”
“刺头。”刘以清叫了他一声,想要平复他激动的心情。
张司南只是冷冷地看着面前的江大陆。
“很中听……”江大陆嫌弃地把自己的手抽回,在身上擦了擦,继续道,“但是我并打算让你们加入。”
“啊?”刺头的双手僵在半空,“什么?”
刘以清忍着怒气,道:“你究竟什么意思?”
“江小北同意你们加入,但我没说同意——还有,他是已经退出赫连帮的人,他所说的话,你们怎么能信?”江大陆玩味地笑着。
“你……”刘以清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走吧。”张司南拉起她的袖子,准备往回走。
“你放开我!”刘以清一下子挣脱了他,对着江大陆叫道,“我今天非要讨个公道!”
江大陆接过旁边人递来的烟,一边点燃一边道:“好,既然那么想加入赫连帮,我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刘以清道。
江大陆吐出一口青烟,指了指城区里:“看见那边了吗?”
刘以清和刺头朝他所指的地方看去,是第二区具有标志性的娱乐行建筑——为了纪念引进技术的陈氏集团在新街建成的曲轮摩天大厦。
“新街那边开了一家按摩店,是帮里的兄弟在招揽生意,你只要去那里把客人给我伺候好了,赫连帮的大门就会向你们敞开……”江大陆把烟含在嘴边,笑道。
“要是这姑娘在按摩店做工,哥几个绝对每天去捧场!”岸边几个混子笑得猖狂。
刘以清刚想问按摩店在哪里时,她的身边忽然掀起一阵小小的风。正在笑着的江大陆右边脑袋活生生地挨了一下,整个人“嘭”的一声在地上,疼得哇哇大叫,落在地上的烟草被张司南狠狠踩灭。张司南揉了揉骨头,一脸冰冷地望着地上的人,眼中全是杀气。其他混子围了过来。
刘以清看向他,那副仿佛要见血才会收手的表情让她一瞬间有些涣然:“张司南!”
不等江大陆挣扎起身,张司南使劲将他踹了个面朝天,接着一只脚踩在这人胸口处,这人开始哭爹喊娘。张司南脸上面无表情,弯下腰将手肘放在膝盖上增加了一些力度,他冷冷地开口道:“看来刚才那拳头没有把你伺候好。”他说罢,加重了力度,淡然的一句话在现场的人听来就像在问——喂,吃饭了吗一样,轻描淡写,却令人不寒而栗。正在包围的混子们都面面相觑。
“小司别冲动!”刺头赶紧上前拉住他,一边跟这些混子道歉,“各位大哥,这是我小弟,不懂事,各位大哥别见怪!”他试图去扳开张司南的腿,可这腿似乎灌了铅,纹丝不动。躺在地上那人一个劲儿地喊着饶命,但张司南依旧没有松开的意思。
“张司南!停下!”直到刘以清一句话,张司南才放下腿。
“我们走。”他这次坚决地拉起刘以清的手,朝大道走去。
“愣着干嘛?上啊!”混子里有人喊了一句,一帮混子开始将三人包围。。
张司南下意识地将刘以清护在身后。
刘以清冲那帮人叫道,“我昨天已经商量好进入赫连帮的事,你们如果要动手,得先问问你们领头的意思!”
“一个小丫头娃娃,一个黑脸怪,还有一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东西,打伤了我们兄弟还想进赫连帮?要说这不是笑话还真没人信!都给我上,好好教训他们!”后方光膀子的大汉将肩膀上的衣服摔在地上,指着刘以清三人大喊道。
“指不定是谁教训谁!老子可是有名有姓的刺头啊!”刺头气势倒也不输对面,然后看向张司南,“小司,上!”
张司南挑了挑眉。那帮混子叫嚷着开始动手,张司南留下一句:“保护好老大。”就一头扎进人堆里跟这帮人进行肉搏。
“谁需要保护?!”刘以清宣泄着心中的不快,准备上前时却被刺头拦腰抱住。
“老大,你虽然神通广大,但对付这种小杂碎就交给小司好了!”刺头好言相劝道。
刘以清看着张司南在众多人中间拼命招架得有些吃力,她使劲掰开栓在自己腰间的手。
忽然,从西面杀出一些拿着斧头和棒槌的人,他们直接奔向刘以清跟刺头。当先一人更是直接掷出斧头,斧头狠狠地砸向刘以清。张司南注意到飞向刘以清方向的斧头,她赶紧拆招,顺势将两个混子的头撞在一起后低头一个翻滚冲出人堆。刘以清看见张司南冲了出来,一脸笑容,察觉到张司南的视线,她也随之望去,一把斧头正向自己飞来,眼看斧头即将砍中刘以清。张司南伸手去拿斧头,手却抓了个空,刺头也来不及反应,刘以清生生地怔在原地。
张司南眼睁睁地看着斧头划向刘以清,他整个心跳几乎停止。
电光火石之间,随着清脆的撞击声响起,斧头被迅速撞开,落到地上。同时刘以清也双腿发软张着嘴往地上掉,张司南手疾眼快将她抱住。
“没事了。”张司南将她抱得紧紧的,给她足够的安全感。他看见地上的一块啤酒盖,想到刚才听到的撞击声,狐疑中将其拾起,一抬头,前方停着一辆灰色雪铁龙,从车上径直走下两个人来。
“住手!”罗七樱对张司南三人背后继续上前打算动手的混子门大喊一声,简洁又颇具威严。
“他妈的!你们又是谁?!”一个混子恼怒地看着罗七樱和沈彭。
雪铁龙后座的窗户慢慢升起,待窗户严实后,木白偷偷地将弹弓收起,摇了摇苏昭尹的胳膊,有些畏缩道:“姐姐,他们好凶,警员叔叔他们能对付吗?”
“木白放心,他们可是警员呢。”苏昭尹安慰道,一边看向车外的动向,这种情况,也应该是走不掉了。她打算带着木白在这里等,等罗七樱她们执行完任务,或者说是把眼前的麻烦给弄平。
“但他们只有两个人,两个人打不过那么多人的。”木白数了数人数道。
“那可不一定。”苏昭尹隔着不透明的车窗看着外面,勾魂夺魄的眼睛中有一抹回忆沉淀下来。
“不就是人数不占优势吗?”记忆里似乎有一道身影渐渐出现,背对着她,模糊不清的轮廓,声音也像是从无尽的隧道里传出一般,“喂,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可全部都是精英啊……”
“只是人数不占优势而已。”苏昭尹笑道。
木白看着她的脸,又很快将目光投向了外面。
“肥仔,问你们呢?哪门哪派?什么来头啊?”
面对流里流气的混子们,沈彭鄙夷道:“真是没礼貌。”
两人没忘记任务,是要来探查的,所以也不着急将警署证件拿出来让这些混子吓吓屁滚尿流。
“在渡口犯事,气焰还那么嚣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罗七樱虽然个子小,但天生的御姐音为她增长了不少架势。
“多谢两位壮士搭救!”刺头连忙向罗七樱和沈彭道谢。
“客气。”沈彭道。
“赫连帮的?”罗七樱对面前的混子道。
“哟,小姑娘还知道赫连帮,既然知道,那就回家过家家去!在这里算怎么回事?”混子想把罗七樱轰走。
这时,张司南把刘以清扶了起来。
罗七樱看了一眼刘以清和张司南,上前对两人小声且正色道:“赶紧离开。”
张司南朝她微微点头,带着刘以清往大道边的长椅走去,罗七樱示意沈彭跟和她一起跟着两人。保证无辜群众安全。
“呸,真是晦气,要不是受命在这儿等大哥,老子铁定将他们的头拧下来!”江大陆淬了一口唾沫,舔了舔松掉的牙齿,一脸怨恨地看向张司南。
那边的混子还在渡口等待,将刚才的事当成笑话一晃而过。这时候,一人从渡口大道走向渡口,那帮混子见到了,直直喊着大哥。刘以清想要离开时,张司南一把拉住她:“先等一等,看看情况再说。”
这时,江面上响起了船坞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望向波光粼粼的雪扬江。巨大的货轮从上游缓缓驶来,如同一个将军,吹响了战斗号角,让人血脉喷张。
刘以清和张司南看着这精致而且富有现代科技感的货轮,仿佛是在欣赏着一件艺术品。罗七樱按下耳机:“这里是罗七樱,货轮即将到达。”接着望向货轮,甲板上似乎还站着一些人,可她看不清。
“收到,”傅彬关上后座车门,带领着便衣警员从小道绕行,“两分钟前我已经通知了警会和雪扬江驻守协警,他们封锁了渡口,以及将货轮纳入了监控范围。我们只需一网打尽即可。”
“收到。”罗七樱说完,眯着眼想要把甲板上的人看清。
林裴川站在甲板上迎着风,看向清江渡口,嘴角露出笑意,拿着火铳模型指了指渡口边的人们,似乎在对自己说,又像在对别人讲:“蝼蚁还在自以为是,殊不知猎鹰已洞悉一切。”
在车里的苏昭尹看着货轮,啧啧称赞道:“这船真气派。”
木白看着货轮,那醒目的船头编号映在她的瞳孔里,她的表情逐渐复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