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月玲看着向燃，“向燃，我知道你现在心情很沉重。或许我作为半妖，同为异类，没有这么说的资格。可我还是要说，妖和人是不一样的。我见过的妖不多，谢昀那个人，绝对不是普通的妖类。”

向燃沉默，何月玲所说，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

何月玲也没有再多说，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向燃，或许是我多心了，但你总要多一个心眼儿。你封魔师的身份是谢昀告诉你的，谢昀是妖，他为什么要教你封魔师的本事。他是妖，又是怎么学会封魔师的法术。”

何月玲回想起来谢昀身上散发的妖气和杀意，她血脉中妖类的部分出自本能的战栗。那种压迫感和恐惧，何月玲怕是这辈子都忘不了。

“小姨，你话也不能这么说，就算是妖，也不会全都是居心叵测的歹人。”齐舟看见向燃神色不对，对着何月玲说道。

何月玲一个眼刀剜过去，将齐舟剩下半句话噎在嗓子里。

“你是说杀了我姐姐的那只妖物，还是说那只杀了向燃全家的妖。就连我体内的妖物血脉，都有几乎压制不住，撕毁理智的危险。妖就是妖，异类就是异类，永远不会如人一样。”

她说这些的时候，更多是源于对自身半妖血脉的憎恶，对妖的部分，她没有任何好感。

“小姨，你不要这么说。”齐舟说道，毕竟是汀兰的妹妹，齐舟知道她是半妖，却不能听着她这样诋毁自己。“我并不觉得小姨是异类。”

“少说废话，赶紧把那只妖物引出来。”何月玲说道，她的眉眼中带着凌厉，她从若有所思的向燃面前走过，停住了脚步。

“我说这些，是让你长个心眼儿。你也别多想，毕竟若他想要对我们不利，我和你加起来都抵不过他一根手指头，他没必要大费周章的做局。”何月玲说，“走一步看一步吧，暂时别想那么多了。”

向燃沉默一会儿，眸子中的神色终于放松下来。

“……谢谢。”

何月玲比他年纪小，又是女孩子，他还要何月玲开导，向燃也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没用。

见到向燃情绪好点，何月玲轻叹了一口气，转向齐舟，她对齐舟可是没有一点好气。

“你好好想想，是在哪里欠的风流债，连累到我姐姐头上。”

齐舟急忙摆手。“小姨，你是知道我的，我对你姐姐一心一意，哪里敢沾花惹草呢？”

“我不管是什么情债也好，仇怨也罢，现在就用你把那只妖引出来。”何月玲说道，“反正那妖也出不了齐府，掘地三尺也要将那只妖抓出来。”

齐舟忍着内伤，打断何月玲的话。“小姨，我有个问题。我们要怎么才能将那只妖引出来？”

齐舟被拽着后领子拎到齐府高楼上的时候，他还是挺后悔的，身上的伤更疼了，而且他还发现自己恐高。

何月玲把齐舟扔在地板上，低头看着向燃在后面慢慢翻上来。

“你这封魔师的确应当多学点本事，不然就你这身手，也忒差了点。”

向燃爬上来，喘了口气。“我去江南毕竟不是学武的，是为了读书的，我会点拳脚已经很不错了，怎么能跟你们这些妖神来比。”

“废话不说，人已经放在这儿了，用不用下个陷阱？”何月玲看着向燃问道。

向燃摊手，“我也只会个护身法，还是现学的，被你两拳打碎的水平。”

“……那还是我来吧。”何月玲说完，抖开缠在手上的金铃，金铃围绕齐舟绕了一圈，带着法咒将齐舟围在中央。

“小姨，这个没问题吧。”齐舟看着脚边的金铃没入地板，他抬头看着何月玲。

“你怕了？”何月玲说道。

“倒不是怕。我就是想问，这东西真的能抓到那只妖吗？”

毕竟在齐舟的眼中，不过是普通的铃铛和红绳，齐舟可不觉得这东西会有什么作用。

“多嘴，若你死了，正好去陪姐姐。”

何月玲下好禁制之后，跟向燃递了个眼色，两人一同躲在角落。

“你那铃铛是什么法宝吗？”向燃问道。

何月玲看了一眼向燃，倒也没有回避。“那是我家里传下来的，用来镇压我半妖血脉。”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落在向燃腰间的锈刀上。

“你那刀怎么回事？”

向燃将自己拿出三件法宝的事讲了一遍，何月玲接过向燃那把刀。

“你用灵力判断法器的法子倒是对的，但也不是灵力强的东西就一定适合你。这把锈刀看上去的确不像凡品，但你又拔不出来，几乎相当于废品。”

她将刀还给向燃，向燃低头。何月玲说的一点都不客气，不过说的都是实话。

“我知道我现在水平不够，但我一定会成为称职的封魔师，抓住那只妖，为我全家报仇的。”

何月玲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接着开口说道。

“向燃，刚知道我姐姐遇害的时候，也如你这般心情。恨意，憎恶，我恨不得将齐府的这些人都杀了，为我姐姐报仇。若不是金铃压制住了的我的妖性，让我恢复了理智，我恐怕当场就会妖化。”

她深吸了一口气，留意了一番齐舟的动静，齐舟还坐在原地，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连他的发丝都没吹动。

“现在我依然对齐家怀有仇恨，若是我姐姐的死当真是他们所为，我必然不会放过，我现在却愿意给齐舟一个解释的机会。向燃，仇恨可以是你成为封魔师的动力，但不要在仇恨中完全迷失心智。”

这一切都是何月玲的亲身经历，她现在回想起来都后怕，她并不能控制体内的妖族血脉，她怕有朝一日，失去了人类血脉理性，完全妖化。

谢昀也这么跟他说过，不要在仇恨中迷失心智。虽然向家府邸惨烈的事实向燃不敢回想，但是他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将这些暂时放下，成为封魔师之后，手刃仇人。

何月玲也不知道自己说这些话向燃听没听进去，她刚要说什么，便觉得一阵阴风吹过。

来了。

向燃和何月玲两人顿时紧张起来，但坐在不远处的齐舟却没有任何反应，他根本就感受不到这股风一样。尽管风已经将他的衣袍鼓起，他也只是静静坐着。

一股黑气顺着阴风飘了过来，落在栏杆边，吹动帷帐。帷帐底下缀着的珠串晃动相撞，风响琳琅。

黑雾落在地上，一双绢鞋踩在木楼上，如同踩如棉花一样悄无声息。或许是因为这双鞋的主人本身没有重量。

她的身形窈窕，娉娉婷婷。谢昀说得还真不错，这妖还真是个女的。

只是何月玲和向燃两人的角度，看不清那妖的脸，但总觉得这只妖的身形格外熟悉。

她走近齐舟，齐舟方才注意到来人，但看到面前的人时，他脸上的神色，先是震惊，然后是恍如隔世的信息。

妖向着齐舟伸出手，齐舟抬头看着她，只看见齐舟嘴唇一开一合，但就算离得这么近，何月玲和向燃依然听不见，他们之间仿佛隔着十分遥远的距离。

就看见齐舟伸手，握住了那只妖的手，就着那只妖的手站起来，一只脚已经踏出了何月玲设下的陷阱。

“坏了。”何月玲知道不对，直接撞开屏风冲了出去。她手上结印，原本融在地板里的金铃红绳如金蛇抬首，冲向那只妖。

那只妖见到此状，急忙松开了齐舟的手，往后一躲。

她这一躲，何月玲便看清了她的脸。这一张脸，将何月玲震在原地，手上的法诀也不知不觉散去。

“姐姐？！”

那只妖，分明便是何汀兰的模样。

何汀兰见到何月玲手上松开法诀，一股妖气向着何月玲冲去。

向燃急忙翻过去，手上结出护身法咒，挡在何月玲身前。

那股妖气打在向燃的法盾上，化为黑烟散去。见到还有人，何汀兰惊呼一声，身形一晃，化为一道黑烟往窗外飞去。

一杆白幡从窗外飞来，贯穿了黑雾，黑雾只是发出尖利的啸声，接着便随风遁去。

“姐姐！”

何月玲从向燃身后冲出来，要追上那团黑雾。谢昀已经从窗户跳进来，单手拎起幡杆，另一手一抬，拦腰挡住何月玲。

“那不是你姐姐。”

谢昀声音冰冷，看了一眼怅然若失的齐舟，以及他用手臂揽下泪流满面的何月玲。

“人死魂消，不过是妖物画皮而已，莫被蒙蔽。”

齐舟只觉得自己牵过何汀兰的手还有清浅梅香，如同何汀兰平日素手裁香的味道。

劳燕分飞，生死茫茫，当时只道是寻常。

何月玲像是抽了力气一般，谢昀松开手，整个人便软到在地上。

向燃收了护身法诀，与谢昀对视，谢昀对着他点了点头。

“做得不错。”

何月玲坐在地上，似乎是骗自己一样的喃喃低语。

“我是半妖，我姐姐应当也是半妖。她会不会就是我姐姐。”她说话的时候，脸上的泪顺着下巴，滴落在衣袍上。

向燃觉得何月玲的怀疑很有道理，但谢昀擅长的便是泼人冷水，连一点希望都不给。

“就算是半妖，人和妖的部分也不会分割开。你既然已经确定何汀兰真的死了，那这只妖绝对不会是何汀兰。”

何月玲低头，将脸埋进手心，若以仇恨作为信念，可以稍微缓释锥心刺骨般的疼痛。只是看见故人一面，一切伪装都已经碎裂。

齐舟近乎痴迷的看着黑雾消失的窗外，谢昀看着他的样子，走到他面前，手上不知道掐了什么诀，发觉打入齐舟印堂，将齐舟从迷茫恍惚的状态中拉了回来。

“汀兰。”齐舟眸子清明之后，叫出了声，谢昀已经没有了那般耐心。

“清醒一点，那不是何汀兰。”谢昀冷声说道。

向燃也觉得谢昀说话也太过冷漠了，可他也不确定，究竟是虚无缥缈的希望更残忍，还是现实更残忍。

如果那只妖是向晚的模样，向燃跟何月玲的心情也不会差上多少。

谢昀半蹲在齐舟面前，从他刺穿黑雾的幡上落下几片花瓣。他将沾了尘土的花瓣放在齐舟手中。

“看来还当真是你欠下的情债，告诉我，跟你情深似海的是何汀兰，还是那只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