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与皇后本是双生姐妹,形容样貌却都不一样,尤其是及笄以后,那种差别更加明显。
德妃身为姐姐,性子内敛很多,平时喜欢的便是在安静的地方待着。皇后却不一样,她十岁时便学会女扮男装与府中的下人出去游玩——她十三岁时,在一次机缘巧合下,同当时十五岁的萧归认识了。
那年夜市繁闹,花灯绚丽,天真烂漫的官家小姐落入湖中,生命挣扎弥留之际,她被一名黑衣少年所救。
自此便芳心暗许,甘愿为萧归牺牲一切。
她十五岁及笄前,见了萧归一面,不巧正看见萧归于院内花丛中借酒消愁。
她听萧归絮絮叨叨半宿,明白了萧归的愁思——约莫都是些因现实而鸿鹄之志不得展的意思。
萧归喝得烂醉,没认出她。
她轻轻吻了吻萧归的额头,听着萧归醉醺醺的话,决定入宫。
满院绚烂的花见证了这场心甘情愿沦为权利之棋的悲剧。
“后来,二小姐和我家小姐一同入宫。”云嬷嬷抬起手指擦了擦眼角,似乎有些悲伤,“二小姐手段高,踩了许多的人下去,便成了陛下最宠爱的人。”
墨弦眯了眯眼,疑惑道,“皇后之位不是钦定吗?”
“当时不是。”却是狄明书回答了她的话,“自陛下登基以后,便令人更改了许多律法,其中包括这个。”
这样一看李寒羽好像还是个明君。
“不过这都是皇后娘娘自己选择的路。”狄明书又说,“轮不到我们来评判是非对错。”
痴心一片又如何?皇家哪里是那么好待的,她是从一开始就选错了路。
何况皇帝又不是傻的。
云嬷嬷半生都蹉跎到了宫廷,看淡人事,闻言也是赞同的点了点头,说道:“还是狄公子明白啊。”
“后来二小姐十分后悔,便同我家小姐说了此事,并出主意说,让别人代替她的位置。”
她得到所求的东西后,厌恶极了皇家,想摆脱皇家身份。
云嬷嬷似有感叹之意,声音里不知是悲是喜,“二小姐是个惊才绝艳之人,很会计谋,她设计让自己失了宠,让陛下把视线和精力都转向了李贵妃,自己便同萧归旧情复燃。”
“稍等!”墨弦突然举起一只手打断她的讲述,“那德妃娘娘为何到了冷宫?”
这故事有漏洞啊。
狄明书无奈的对墨弦道:“大弦,你先让嬷嬷说完再说话吧。”
云嬷嬷却是一抬手,示意没关系,只听她又道,“大小姐……德妃娘娘同皇后娘娘乃是一气的,皇后失去宠爱,德妃也遭了殃。加之李贵妃以腹中胎儿作祟,一口咬死是我家德妃娘娘让她滑胎,偏偏我家小姐又解释不清,便如此了。”
墨弦:“……”
狄明书:“……”
他沉默片刻,突然问道,“我能见皇后娘娘一面吗?”
云嬷嬷抿紧嘴唇,突然起身,朝着阴影里一鞠躬——
“二小姐。”她如是道,“您与公子说罢。”
阴影里走出来一个年轻女子,她身着一身白色华裙,面容憔悴,可以看出未点任何红妆,然而她只是站在那里,又有了一种莫名的沧桑感。
这明明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啊。
“狄公子。”她的声音很哑,仿佛刚哭过,“久仰大名了。”
狄明书整个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立刻起身,墨弦不明所以的也跟着起身,只听狄明书道:“皇后娘娘,请入坐。”
墨弦震惊。
待皇后坐下后,墨弦才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这皇后——五官十分精致,若是略施粉黛便能算是倾城绝色。只是如今一身白袍,面容看上去十分憔悴,有些拉低了她的美。
“狄公子。”皇后声音很空,有种久病之人似的虚弱感,“萧归的案子……如何了?”
狄明书垂眸,眼睛里略微带了些警惕,不过他再抬眸时便恢复到了寻常的模样。
“娘娘果真貌美。”狄明书顾左右而言他,“不愧是当年名动世家的人物。”
皇后笑了,笑得十分苍白,“什么名动世家……都是虚话罢了。”
墨弦没从她那神情里看出谦虚,只看出了满脸的疲惫不堪。
“我不是听说您在关禁闭吗?”狄明书又笑着问,言下之意便是你怎么出来了。
皇后闻言低低的笑了,听起来很是诡异,她说道:“好一个关禁闭……李寒羽竟是如此对外所说的?”
她竟然直呼皇帝的名讳!
墨弦被她这一声笑得有些浑身发毛,她吞了吞口水,又问:“那,您是怎么到冷宫里的呢……”
皇后抬眸看了墨弦一眼,她方才注意力都放在了狄明书身上,因此没注意到这个小女孩。此时见她这幅看起来无比天真的模样,竟然从内心深处升起了一丝嫉妒。
为什么她就能这样?
而我蹉跎半生却得到这种下场!
墨弦被她的眼神看得更加浑身发毛,她莫名道,“娘娘?”
皇后倏然回神,她咳了咳,“陛下表面上昭告世人说我因德行有失禁足思过……实则,早就将我放入了冷宫里。”
墨弦眨眨眼,心想,他没把你的事公布出来已经算是给了你很大面子了吧……
“我来到这里后,方才得知姐姐早已死去。”皇后说着又擦了擦眼角,宛如一朵被雨水打湿的白莲花般柔弱,她说道:“姐姐死后乌鸦盘旋于冷宫天际不去,宫里老人都说是因她有心愿没有完成,于是我便连同阿归一起替姐姐了却心愿。”
墨弦闻言不知怎么的,对皇后有点怪异的奇怪感觉,但一时没找到来源。
“你是说,萧归常常在冷宫与你私会。”狄明书陡然问道,只是这语气却是笃定的陈述句。
墨弦恍然大悟,明白自己的怪异感从何而来——这对姐妹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的姐妹情深啊,这都还借着由头私会……
皇后明显没想到狄明书在意的竟是这个,她皱了皱眉,有些被戳到马脚似的恼道:“狄公子,你可别血口喷人!我同阿归是在为姐姐办事!”
狄明书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眼睛像是能看透人心的照妖镜一般,很亮,也让皇后发自内心的感到了心虚。
就好像她做的那些事眼前这人早已知道。
“萧归究竟是如何死的?你想知道凶手是谁吗?”狄明书看着皇后问道。
皇后闻言却有些歇斯底里起来,她抓狂道:“还能是谁!?!”
墨弦一头雾水的看着他们,这是知道凶手是谁了?
狄明书却道,“娘娘,你觉得此事乃陛下所为?”
墨弦:“……”好像也是哎,可能是皇帝不满于自己戴了绿帽而弄死萧归?哪个男的被带了绿帽子不生气?
“不是他还能有谁?”皇后面无表情的问,她这几天悲痛欲绝,连萧归的尸体都没有见到,生前最后一面便是数月前……
她觉得自己很疲惫,什么也不想说,也不想做了,她争斗半生,得到的是什么呢?
是半生的孤独还是余生痛苦不堪的悔恨?
“不,”狄明书很残酷的打断她的臆想,“萧归死于凶杀,若是陛下,他直接寻个由头便能斩杀萧归,不必如此复杂。”
“他顾及着身份!他怎么会亲自动手?!”皇后骤然尖声叫道,“你懂什么!”
墨弦默默的想到,幸亏这是冷宫而且没多少人……否则皇后就像个神经病。
“你待在陛下身边五年。”狄明书一笑,笑得有些讽刺,“五年,你都没摸透君心?”
皇后明显被这句话刺到了,她气得浑身发抖,“你敢说本宫没摸透君心?!”
墨弦敏锐的察觉到她突然转换了自称,诧异的挑了挑眉。
狄明书看着她这幅模样,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他于是一抬手,示意道:“娘娘冷静,我只是在和你分析凶手是谁而已。”
“就是陛下!”皇后眼睛死死的盯着狄明书,像是重复着某种自以为是的宿命,“必定是陛下动的手!”
狄明书转了转眼眸,憋着什么坏主意似的,他又道:“娘娘为什么这么笃定?”
皇后却偏过头,没多说什么,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就是陛下!”
狄明书挑眉并不说话,墨弦在一旁思考着狄明书的话术。
“——不是陛下难不成是土匪吗!”皇后倏然转头看向狄明书,“萧归生前常常去竹叶寨,难不成你要说是那些土匪杀了他吗?!”
竹叶寨是离帝京不远处的一座山上的土匪,他们的狗头军师取了个文雅的名字……名字多文雅,人就有多凶狠、作风也靡乱不堪。
这个是狄明书没想到的,他皱了皱眉,“他和土匪还有往来?”
皇后此时可能也意识过来自己在怒火攻心时暴露了什么,她只生硬的回道:“我只听他说过一两次,并不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