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一个祸害,郑县百姓夜里都做了个好梦,早上吃的都是过年饭。
赵县令却一宿没怎么睡好觉,对于唐三败的死,他是一半解恨,一半惋惜。
这位县太爷有一儿一女,女儿美芳。
赵美芳年方二八,长得如花似玉,知书达理。
可是,唐三败这个色狼把美芳盯上了。
美芳在家里,他就偷窥,美芳上街,他就尾随,有一次差点把美芳拖到高粱地里去。
如果不是他赶到及时,美芳就遭了唐三败的黑手。
因此,唐三败死了,就没人敢骚扰美芳了,也去了他一块心病,他不但解恨,也很高兴。
至于惋惜呢,那是因为对他来说,唐三败是棵摇钱树。
赵县令七品芝麻官,朝廷发给他的俸料,也就是工资,一个月4缗钱。
1缗是1000文铜钱,他一个月就有4000文铜钱。
除掉俸料,朝廷还给他良田400亩,可以自己种,也可以租出去。
还有补助粮食65石,折合8000斤左右。
也有奖金什么的,但没立什么功劳,给的也没多少。
而普通百姓一年的收入只有2000多文钱,仅仅是他半个月的工资。
按说,赵县令的工资就不少了,足够他们一家人肥吃肥喝,还有不少盈余。
天底下没人和钱有仇,钱让人上瘾,有快感!
没钱的人想挣钱,有钱的人想多钱,像膨胀的宇宙,不会收敛。
唐三败不是能闹事儿吗,闹得越凶他越兴奋,出人命也不怕,只要唐老爷肯出钱就行,他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案子给压下。
而唐三败嘎嘣一死,闹事的人没了,唐老爷也不能平白无故给他银子,这就是断了赵县令的滚滚财路,他怎能不心疼惋惜呢!
……
众衙役画完卯,也就是打完卡,签完到,一天工作开始,县衙运转起来。
赵县令没睡好觉,萎靡不振,独坐县衙二堂,心情很失落。
这时,胡师爷满面春风,迈着小碎步来到二堂:
“老爷,喜事儿来也!”
什么喜事儿能弥补唐三败的损失呢?
赵县令翻翻死鱼眼,不感兴趣,漫不经心地说:
“还能有何喜事儿,难道天上掉下了金豆子。”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胡师爷先吟诵了岑参的一句诗,然后递上一个帖子,
“老爷,吏部公文到了,请您过目!”
赵县令很烦地说:
“奶奶个熊,天天公文,都是一些千篇一律空洞的辞藻,本县早就看腻了!胡诸葛,你处理就是!”
胡师爷小眼珠转转:
“嘿嘿,在下要是能处理得了,也就不能打扰老爷。这不是金豆子,是天上下了金雹子!”
“奶奶个熊,开门见山,别绕弯子!”
“嘿嘿,这是皇上对唐三败的御赐追封公文,这速度快也不快!”
噌!赵县令像站起来,嘭!一拍桌子:“快也!”
“嘿嘿,老爷,金子忽而飞走,忽而飞来呀!”
赵县令抬抬厚厚的眼皮:“阴阳怪气,什么飞走飞来的?”
“老爷,皇上御赐唐三败‘唐大帅’荣誉称号,赏良田千亩、耕牛百头、奴隶百头。这可是你给他争取来的,唐晋一定不会亏待你,所以,唐三败淹死,是金子飞走,皇上的封赏到了,是金子飞来呀。”
赵县令撸搭着肥嘟嘟的老脸,开合着肥厚的嘴唇:
“奶奶个熊!徒有其名的大捕头,一个小蟊贼也捉不住,反搭上了条小命,这回,死了还让他捡了大便宜!”
“嘿嘿,这是老爷的笔头子厉害,给他争取来的!”
“奶奶个熊,本县动笔头子那可不是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过,你也言之有理,这个大便宜,也不能老唐家独得,大家要有一份!”
“嘿嘿,依老爷的水平,当个县令大大屈了材料,最起码,也要是个四品大员啊!”
赵县令捋捋肥下巴上几根稀巴冷登儿黄胡须,长声长调:
“然也——然也——唉,好汉不提当年勇,遥想当年,本县只差个逗号,就没考上头名状元啊!”
“嘿嘿,胡某闻听,当年老爷是闹眼睛,误把蝇子看作了逗号,才铸成千古遗恨呀!”
“哈哈哈哈,就是,就是!”赵县令大蝈蝈肚子乱颤。
“老爷,打算什么时候通知唐家这个喜讯?”
“唐三败刚死不到一天,白发人送黑发人,唐家正在悲恸之中,现在去报喜不妥啊,等过了五七,事情冲淡一点,我们开个会表彰一下。”
胡师爷转转眼珠子:“嘿嘿,老爷,鄙人有个不同想法。”
“什么不同想法?”
“此事赶早不赶晚,听说唐晋要去外地巡视买卖,也许过了头七就走了,老爷要抓住时机,现在就该走一趟!”
“这有违常理吧?”
“嘿嘿,这是皇上的御赐,天大的喜事,理应越及时越好,何有违背常理之说!”
赵县令点头:“言之有那么一点儿道理。”
“况且,老爷这时前去报喜,必能冲淡唐家的悲恸,唐晋也会感谢老爷办事雷厉风行,这么快就给唐三败争取到了皇上的御赐封赏,以唐晋脾气,岂能能让老爷白白跑腿呢!”
赵县令咧开大嘴:“奶奶个熊!本县现在就去!”
“老爷,要去就要大张旗鼓,排排场场,以彰显皇恩浩荡,也给唐三败宣扬一下英雄事迹,给唐晋挣挣面子!”
“哈哈,高!不愧为胡诸葛!”
赵县令一高兴,即兴吟诗一首:
“七品芝麻官不大,
运筹帷幄有两下。
左膀右臂胡诸葛,
天王老子也不怕。”
胡师爷立刻奉承:“老爷,好诗,好诗!就是当今圣上,未必有如此文采呀!”
赵县令心里飘起,嘴上却说:“胡师爷,出言可要谨慎,大有超越皇上之嫌,小心掉了脑袋!”
胡师爷笑道:“嘿嘿,此处仅你我二人,鄙人也就信口开河,咧咧出一句大实话而已!”
“下不为例!”赵县令突然板起面孔,“备轿!”
“是!”胡师爷答应一声,离开二堂。
胡师爷到了前堂,吩咐皂班备轿,又通知壮班、快班,以及闲散差役集合待命,然后,他在一边暗自高兴。
胡师爷原本姓刘,大名刘小鼠,和唐家有深仇大恨。
二十年前,他家有几十垧山林,唐晋发现这里是个铜矿,就要买下建厂炼铜铸币。
胡师爷父亲不卖。
唐晋就通过钱本多疏通门路,硬是以朝廷征用为名,强行占有,活活气死了他的老爹,整个家族也败落下来,四分五裂,到处流浪。
因此,胡师爷一直隐姓埋名,卧薪尝胆,等待复仇机会。
唐三败淹死,他也让家里放了几挂鞭炮,高兴的彻夜难眠,刚好,皇上给唐三败的封赏到了,他就鼓动赵县令,前去唐家贺喜,想把唐晋气个好歹的,最好能气死,让唐家彻底灭亡,他好趁机夺回山林,吞并唐家产业。
这边轿子备好,赵县令迈着八字步走了出来,然后,坐上八抬大轿,前面鸣锣开道,左右猛士护卫,后面是一众衙役,威风凛凛、浩浩荡荡直奔唐府而去。
……
唐老爷闭目哈眼坐在桃花园里,沐浴春天的太阳,享受着花蕊、嫩丫两个奴婢的按摩,听着乐奴悠扬醉心的吹拉弹唱。
大管家小跑着来到跟前:“老爷,臭豆腐来了!”
臭豆腐是赵县令的民间绰号,因其贪腐无度,臭名远扬,顶风能臭四十余里,大名又叫赵方,就有人送了这个形象一点儿的绰号给他。
唐晋一直对县衙救援不力感到气愤,一听赵县令来了不禁陡升怒气,没抬眼皮:
“九公,这厮来干什么?”
“报喜!”
“啊?!”唐老爷这才睁开眼睛,“我儿子出事了,他来报喜,难道有人走漏了消息,知道少爷死而复生?”
大管家说:“在下按老爷吩咐,严格封锁少爷死而复生的消息,就算一只蚊虫也泄露不出一丁半点儿!”
唐老爷大怒:
“既然这厮不知道继祖复活,那他前来贺什么喜,难道他和那些穷鬼一样,高兴我唐晋死了儿子,想把我气死!”
“老爷,你想错了。听说皇上追封少爷‘唐大帅’,嘉奖良田千亩,耕牛奴隶各百!老奴想,臭豆腐就为这事儿而来报喜。”
如果不是儿子活过来,唐老爷还真有可能被气死!他浑身发抖:
“按说,我儿尸骨未寒,这种事情,可以等到五七之后,待我痛失骨肉的悲恸稍有缓解,再来报个什么喜也行,可这厮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弄这一套,还不如在我心头插上一刀!九公,让他们土豆搬家,有多远滚多远!”
关九公:
“老爷息怒,明人不跟愚人制气,臭豆腐利令智昏,打着皇上旗号而来,无非想得点儿赏钱,还有,这厮也是担心,老爷把少爷的死迁怒与他,想要借机缓解一下关系,我们将其拒之门外,那可等于蔑视皇上。臭豆腐不足挂齿,可皇上我们不能得罪。不管怎么说,皇上赐给我们荣誉和财富,这可是金字招牌,同时也证明少爷是个大英雄,是个好人,不是刁民口中的坏人!这还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唐老爷略略沉思:“有道理。这厮走到哪了?”
“正在府门外候命。”
唐老爷慢腾腾站起来,对着关九公言语一番,然后说:“九公,你看我这个主意怎样?”
“妙!”关九公只说了这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