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听说有人做了一篇文章主张“秀才管兵”[1]，作为军队国家化的过渡办法，主张把国共两党的军队都交出来由三位大学校长带管，听候裁编。原文我还没有拜读，只是间接地从别人的文章里面看到了这样的大意。听说又有人斥为“书生之见”[2]。不错，这确实是不折不扣的“书生之见”。但“书生之见”在今天不能算是侮辱，要算是凤毛麟角的理想了。今天的中国究竟有好几位真正可以配称为“书生”？又有好几位“书生”敢于还有“见”？又有好几“见”还敢于见见世面呢？

“秀才管兵”在别的国家乃至在中国的历史上并不稀奇，而在今天的中国却成了“书生之见”，此其所以为稀奇。行不通倒是可以保证的。共产党的军队要交出来让秀才管，大约不成问题，因为共产党的将领有好些似乎并不是武将出身。但是国民党的军队，说要交出来让秀才管，那恐怕就有点类似神话了。今天我倒很想让一点步，并不想真正让秀才去管兵，而是要迫切的请求“兵不管秀才”。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四六年一月二十四日上海《文萃》周刊第十期。

兵管秀才是北洋军阀袁世凯所遗留下来的恶政，只要有枪杆子便一切事情都可以管。一直到今天，军人万能可以说是到了顶点。“学生有开会的自由，我便有开枪的自由”，小小一个关麟徵[3]，这口气倒比法国皇帝路易十四的“朕即国家”还要大。生杀由我，好不威风！

但是这些“有开枪的自由”的土皇帝们却是万能而一不能。一不能的是什么？就是管兵！打国仗的时候，你们看，不是处处打败仗吗？草木皆兵，望风而逃，一逃比孙悟空翻筋斗还要快。在那时候却是一点“开枪的自由”都没有了。

真是谈何容易，管兵！今天管兵的人有好几位真正读通了《孙子兵法》[4]？又有好几位能从原文或译文也好，去接近过克劳塞维兹[5]？能够理解并操纵新兵器的有好几位？懂得什么是构成飞弹或原子弹的原理？这些都是言之过高。试问中国有好的国防地图没有？中国的马种是否已经改良？兵役上的毛病是否已经铲除干净？大兵们没有饿饭吗？有草鞋穿吗？本行内的事根本是一塌胡涂，却偏偏要管到行外来，而且行行都要管。“军人第一，军事第一”，竟成为了军人专政的护符，实在是值得痛心的事。

今天的口号应该是“军人管兵第一，军事卫民第一”。秀才还不便越俎代庖，军人理应少管闲事。应该要求把军与政划分，把军人的权柄缩小。现役军人不能干政，一切有军籍的人不许有任何党籍，军政与军需划分开来，应该组织个别的委员会来统筹支配。

要做到军与政划分，然后兵也才有法可管，管的人也才不出毛病。假使军与政不划分，那么即使让秀才来管了，那些秀才们也可以摇身一变而成为军阀。袁世凯、吴佩孚不是秀才吗？希特拉不是一位蹩脚画家？墨索里尼不是一位马路记者？然而他们一有兵权在手里的时候又怎么样了呢？

所以我想作一个让价的呼吁，在要求“秀才管兵”之前，先要定下严厉的禁制：“兵不管秀才”！

1945年12月27日

[1]指何永佶发表于一九四五年十二月八日重庆《世界日报》的《秀才管着兵，有理讲得清》一文。该文建议成立“一个秀才三人委员会来解决目前我国的军事问题”。

[2]指《世界日报》编者于一九四五年十二月十六日发表的题为《国家治乱之权》的社评，认为何永佶的建议是“书生之见而已”。

[3]作者原注：是“一二·一”惨案中的一名主犯，当时他担任云南省警备司令部的职务。

[4]亦作《孙子》。春秋末孙武撰。中国古代的军事著作。

[5]作者原注：克劳塞维兹（glausewitz，1780—1831），普鲁士军人，十九世纪第一流战术理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