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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沫若全集 文学编 第七卷 §第三幕 段平章之居室

正面左半一带花格门,当中二扇可开,为出入通道。其外有望台一段,有栏杆可凭倚。月光皎洁。

右半向内凹入,成一小阁,背面有圆窗一道。窗之左右悬有弓箭铜镜之类。

小阁右隅衣帽架一,左隅为盥洗台,盥具多铜制。其右前隅有门一道,通平章夫妇之寝室。正中有一段间壁,壁上挂成吉思汗画像一帧。其下于一搁架上放菊花一盆。

左右侧壁上均有古代犍陀罗壁画[1]之模仿。右壁有狮头、虎头之类为饰,其下有长条搁案一,上置古装书多种。前方有侧门一,通羌奴与段宝之寝室。

左壁前方相对称处亦有侧门一道,通施继宗、施继秀之寝室。

左前置圆桌一,上敷毡毯,其上有茶壶、茶杯一具,周围有圆凳数张。

右半正中处斜置一长案,上置文具案牍诸事。有坐椅二:一在案后,一在案前靠后。

第一场

前幕之直后。幕开,场上寂无一人。

有顷,阿黎由外将花格门推开,入室,闪立一旁。

段功已改换戎装,身着披风,头戴蒙古盔,与杨渊海并肩而行,交谈入室。杨渊海着便服,脸上有创伤。

杨渊海 真是使人愤慨的事,好在我身上丝毫也没有受伤,可惜我那匹马却被他们射死了。

段功 你是几天前离开大理的?

杨渊海 我是在十天前就离开了大理,但是一走进了中庆府的境界,就遇着了一大批的刺客,他们埋伏着向我狙击,把我所带的人差不多都射死了,马也射死了。礼物也被他们抢光了。所以我只好空着手回来,把限期也耽误了。

段功 你说他们是刺客?(走向案旁就座。)

杨渊海 (对坐)是啦,那并不是普通的绿林豪客,而且那里面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有番兵,有蒙古兵,也还有色目人。我还捉着了一位色目人,把他带回来了。

阿黎在二人入室后,即退出准备进茶,此时捧茶二盏进。

段功 你问过他什么没有?

杨渊海 我还没有问过,因为我不懂他的话,他也不懂我的话。

段功 我看阿黎是懂各种各样的番话的,可以去带他来,我亲自审问他一下。

杨渊海 那是再好也没有。我感觉着这背后一定有很大的阴谋,或许我们在这位色目人的身上,就可以找得出它的线索。

段功 这件事情,我看还不好过分的追究。

杨渊海 总管,你是太宽大了。我想在这件事情的背后一定还有更大的阴谋,我们正好趁这个机会,把它弄个水落石出。

段功 正是因为可能有更大的阴谋,所以我不想过分的追究。

杨渊海 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段功 我的意思很简单,我也不只一次地告诉过你,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2]。(转向阿黎)阿黎你去看看他们辔的马究竟怎么样了。

阿黎 是。(下。)

杨渊海 总管,你的意思我是理解的。我一个人受伤,甚至就算是丢命吧,都是无足轻重的事情,不过我看他们的诡计,并不仅在暗算我一个人,而是在图谋暗算你的。

段功 有我在这儿一天,他们总不敢明目张胆地为非作歹。

杨渊海 可是,在暗地里为非作歹,那是更可怕的。你的过分宽大实在不是办法,认真说,我们根本就不应该在这儿同流合污的!

段功 你要打算怎么样呢?还是你那一套,要我和明玉珍、朱元璋合流?从云南的内部干起来,是不是?

杨渊海 这正是我们最应该走的路!你应该没有忘记元朝和我们大理本来是敌国,你应该没有忘记我们大理人所受着的将近一百年的亡国惨痛!现在大江南北的义军风起云涌,正是我们将要翻身的时候,雌伏在这儿,究竟为的什么呢?我这一次回大理去,我们大理人果然不出我所料,已经对于你有很深刻的误会了。

段功 他们对于我怎样误会?

杨渊海 有好些人都说你是贪图富贵荣华,忘记了祖宗百年的大仇。更有好些人说,你是迷恋着公主的美色,失掉了你一向的英雄气概。

段功 (苦笑)杨渊海,你是不是也在这样看待我呢?

杨渊海 (叹息)我是比较能够了解你的。梁王对于你的信赖,公主的贤德,我这半年来看得很清楚。但是梁王左右的廷臣都是一群坏蛋,偏见极深,无法挽救。我看你所企图的和亲的目的,终竟要失败的!

段功 失败还是成功,只好等待将来再来判断吧。在目前别人要怎样误会我,我也只好由他,不过我所企图的事情不是进行得很顺利吗?

杨渊海 很顺利吗?

段功 是的,在我看来,实在是收到了意外的成功。你想,国王招我为他的驸马,给予了我一位贤德的内助——杨渊海,我的阿盖,你很知道,在一般人里面恐怕很难再找得出这样贤德的人吧。国王还让我和你都参预政事,把四门大营的兵权都交在我手里。他这样开诚布公,我们怎能够不为他鞠躬尽瘁呢?

杨渊海 (叹息)唉,……

段功 (见杨渊海将发言,急制止之)你不忙说吧。你让我把我所想说的话说完。我回头就要到南门大营去,和你一个人这样谈话的机会是很少的。据我看来,云南的局面是比从前好得多了。为非作歹的人近来都很有顾忌,这不能不说是我们这一年来的收获。慢慢地来吧,“欲速则不达”啦,和平地可以达到的目的,为什么一定要用流血的办法呢?

杨渊海 (叹息)唉,我们的根子是陷得太深,就如象池子里的荷花一样,表面上虽然开着繁茂的花,但是脚下是很深很深的软泥。衰败的时候是快要到来的。

段功 (微笑)你又要开始做诗了吗?哈,哈。……

阿黎出场。

阿黎 报告总管,马已经辔好了。

段功 好,我现在就动身出去,公主回来的时候你告诉她,说我今天晚上要回来得迟些。

阿黎 是。

段功 (回顾杨渊海)杨渊海,你休息一下吧。

杨渊海 不,刚才我已经休息了好一会啦。我愿意同你一道去。

段功 今天你可以不必去。我这儿还有好些文件没有处理,你假如不怕麻烦,请你替我代拆代行。

杨渊海 我就留在这儿处理好了。

段功偕阿黎由花格门下场。杨渊海送至门次之后折转身来就座案旁,展开文牍,埋头处理。

有顷,有唱歌之声,由远而近:

去时野火遍山赤,凯歌回奏梁王怿。

自冬抵此又阳春,时物变迁今又昔。

归来草色绿茸茸,萌芽甲折何生意!

杜鹃声里日如年,好归去!

杨渊海倾听有间,段宝、羌奴、施继宗、施继秀、阿黎,由花格门作行军步伐鱼贯而入。入场之后仍继续歌唱,在屋中巡绕一遍,复向花格门外走出。阿黎将出门时,被杨渊海呼止。余人仍唱歌而去。

歌声渐渐消失。

杨渊海 阿黎,我有点事情要和你商量。(向阿黎走去。)

阿黎 (停足后,又向杨渊海走去)杨渊海参政,你有什么要紧的事?

二人步至左侧壁次。

杨渊海 我要问你,在我回大理之后,那车力特穆尔是不是还时常到总管这儿来?

阿黎 你问他吗?他就跟老鼠一样,没有一天不偷偷摸摸地到这儿来一两遍。

杨渊海 (微笑)唬唬,你比他为老鼠?

阿黎 是啦,不象吗?简直活象老鼠!

杨渊海 我可觉得他象一条蛇,而且是很有毒的一条蛇!

阿黎 不错,说蛇倒更要象些,只是不会冬眠。

杨渊海 你看,我们有没有方法,使他冬眠一下?

阿黎 那很简单,只要总管许可,我随时都可以打断他的五寸子!只是(把声音忽然放低,有些感伤之意)我们的总管是太厚道了。

杨渊海 我们的公主怎样?

阿黎 我们的公主?你说是怎样?

杨渊海 我是说她对于车力特穆尔的态度。

阿黎 我看她是和我一样,把他恨入骨髓!

杨渊海 唔,刚才你们在唱军歌,你唱起了那首歌来,会不会想到七里关的事?

阿黎 怎么不?我正因为回想到,所以我特别地恨那只老鼠,恨那条蛇!

杨渊海 可是那样的蛇还不仅一条呢!我现在真是有点失悔,我们从前为什么要把明二赶走!

阿黎 你真是在失悔吗?

杨渊海 怎么不真?我这半年来为这件事情,时常在心里难过。

阿黎 是什么理由呢?

杨渊海 什么理由?这理由你应该早就知道了。明二打进了云南,正是使我们翻身的时候,我们却把他赶走了。

阿黎 赶走明二,倒没有什么。认真说,是明二自己站不住足,所以你们才能赶掉他。只是你们没有回头来把这批蛇赶走,我是不大明白的。

杨渊海 你是说我们应该和明玉珍、朱元璋他们一样地干吗?

阿黎 怎么不应该呢?我们的段总管难道比陈友谅[3]、方国珍还要弱些?

杨渊海 (突然变脸,以手握着阿黎的领襟)好家伙!你这个图谋不轨的小倮罗!我把你抓住献给车力特穆尔丞相!

阿黎 (一时不知是真是伪,颇为惶惑)啊,参政,你……

杨渊海 好家伙!你给我走!没有多的话说!(拉着阿黎向花格门走去。)

阿黎 (开始抗拒)你,你,你这险恶的东西!你这奸细!

杨渊海 (释手,忽然大笑)呵,哈哈哈哈,我是和你开玩笑,呵,哈哈哈哈。

阿黎 我才不和你开玩笑,你要不是奸细就应该向我叩头。

(反扭杨渊海手。)

杨渊海 呵哈哈哈哈,好得很,好得很,我甘愿向你叩头。……二人正纠缠之际,阿盖一人手持二瓶酒,悄然由花格门上。

阿盖 阿黎,你怎的……

阿黎闻声将手释放,一时不知所措。

杨渊海 公主,没有什么,我在这儿和他顽皮。

阿盖 (勉露微笑)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呢,杨渊海参政?

杨渊海 我到了有两个时辰光景了。

阿盖 你脸上怎么有伤?

杨渊海 因为我在路上遇着土匪,受了点儿微伤。同时我要向公主告罪,我把公主所托付的祝寿的礼物,通同丢掉了。

阿盖 那不要紧,反正现在也用不着了。你见到了摩呵罗嵯吗?

杨渊海 刚才还同总管在这儿谈了一会,他到南门大营里去了。

阿盖 走了好一会?

阿黎 没有好一会,总管走的时候,还叫我报告公主,说他今晚上说不定回来得很迟。

阿盖 是他一个人去的?

阿黎 不,他带了好几名卫士一道去。

阿盖 (踌了一忽)那可不大妥当,阿黎,我看你应该赶快追上去。总管什么时候回来,你得和他一道回来。

阿黎 是,我就去。(准备下场。)

杨渊海 让我也一道去吧。

阿盖 那样更好。不过太麻烦了你。

杨渊海 不,我丝毫也不感觉疲倦。刚才总管要我替他看公事,其中有一两件我还得向他请示才行。

阿盖 好,那就麻烦你们了。

杨渊海将文牍卷宗抱着,与阿黎同下。

阿盖将孔雀胆二瓶置于搁架上,悲不自胜,突然倒坐于凳上,掩面而泣。

舞台转暗。

第二场

舞台转明。背景不变,房中已燃灯烛。

羌奴在右,施继秀在左,同在圆桌上缝制军服。

有间,段宝与施继宗由花格门上,同入室内。

段宝 爸爸还没有回来,妈呢?

羌奴 妈说不大舒服,进房间里去了。

施继宗 (至圆桌前对施继秀)你们怕缝了很多吧,我要赶工才行。(走入左侧门内。)

段宝 (向小阁走去)妈!爸爸还没有回来呢。

阿盖自小阁右侧门走出,眼眶尚发红。羌奴与施继秀起立,为整饬案前坐椅。

阿盖 爸爸还没有回来吗?

段宝 还没有呢。妈,你不舒服吗?

阿盖 没有什么,刚才东西吃多了一点。

段宝妈,你怎么在哭?

阿盖 有点灰尘掉在我眼睛里。(步至案左就座。)

羌奴 我帮你吹吹看好不?妈?

阿盖 不必了,已经跟眼泪一道流出来了。

羌奴、施继秀退还原位,施继宗自左侧门抱针黹出,就座于圆桌正面。三人开始缝纫。

段宝 (在案前徙倚,颇觉无聊,自语地)穆哥舅舅,今晚上为什么不来呢?

阿盖急用手巾掩眼。

段宝 妈,我看我还是读《正气歌》[4]吧。

阿盖 (仍用毛巾揉眼)好的,你快去拿来。

段宝走入右侧门内,旋复走出,手中执书一卷。就长案后靠椅上展读。

段宝 妈,请你教我。

阿盖 (已忍住眼泪)好的,刚才是读到“一一垂丹青”的,我们接着读下去,我读一句,你跟着读一句。(读,段宝亦随声和之)“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好,就只读这四句。你自己读一遍看,你读得顺口的时候,我便把意思讲给你听。这几句都是故事啦。

段宝 都是故事吗?那才有趣啦。(兴致冲冲地朗读)“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

阿盖 很好,很好。你听我给你讲故事吧。

羌奴及施继秀、施继宗时时停止手中女红,倾听。

阿盖 古时候有一个齐国,就在现今的山东。有一次出了一个奸臣,叫着崔杼,把齐国的国君杀了。齐国的太史,就是纪载国家大事的史官啦,他照着事实纪录了下来,崔杼不高兴,便把他杀了。

段宝 那样就要杀人吗?

阿盖 哼,他还要杀呢。那史官的兄弟看见他哥哥死了,又跑去照着他哥哥的办法,照实纪录了下来,崔杼又把他杀了。

段宝 又杀了!

阿盖 他还要杀呢。又有一位兄弟又跑去照实纪录,崔杼又把他杀了。

段宝 又把他杀了。这家伙好凶呀!

阿盖 是呵,一连就杀了他们弟兄三个人。可是还有一位兄弟,还是不怕死,又去照实纪录了。

段宝 那又要把他杀掉喽。

阿盖 不,这一次可却没有杀了。崔杼看见他们不怕死,拿着没有办法,也就尽他照实纪录下去了。这就是“在齐太史简”。

段宝 简是什么呢?

阿盖 简就是竹片子啦。古时候还没有纸,就用竹片子来著书写字,就象现在庙里求签的签那样。这齐国的太史们都不怕死,在他们所写的东西里面是包含得有正气的,那种不屈不挠的正气是凝结在他们所写的东西里面的。

段宝 为什么那崔杼那样不讲道理呀?他做都做得,人家就写不得?

阿盖 这是很平常的,凡是做了坏事的人总不喜欢人家说他坏,他总还要装起一个很正经的样子。就是小孩子们做错了事,也都有这样的毛病,一受了大人们的申斥,总是要做出一个不好看的脸色的。

羌奴 对啦,对啦。我们都有这个毛病。

阿盖 所以一个人要说真话是很不容易的事,就是要照着别人所做的事情真实地说出来,也是很不容易的事。象齐太史兄弟分明晓得崔杼是一个坏人,写了会丢命,然而他们也要写。而且死了一个也不怕,死了两个也不怕,死了三个还是不怕,终于让恶人也没有办法。这才算是值得佩服的。

羌奴 妈,经你这样解说,读书实在是有趣,以后要请你多多给我们讲书啦。

阿盖 不过,我的智识有限得很,不能够有多的东西教你们的。

羌奴 我能够学到妈这样,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阿盖 好吧,你是很聪明的,只要你肯用功,一定可以盖过我。不过我今天晚上心里有点不舒服,我就只讲到这里为止。以下明天再讲吧。宝宝,你假使不睡的话,我看你最好把前面的温习一下。

段宝 好的,我要把它读得来倒背如流。(起身步至案后靠椅,坐于其上,准备诵读。)

余人复埋头专心缝纫,阿盖默坐,颇为惆怅,而勉强振作精神。

段宝 (朗诵)“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建昌阿黎出现于门次。

阿黎 大总管回府来了。(俟段功出现后,即下。)

室中人均起立。

段功出现于门次。羌奴与段宝同时向前跑去,各执其左右手,一同走动。

羌奴

爸爸回来了。

段宝

段功 啊,回来了,回来了。你们都在用功吗?好得很。我老远就听见宝宝在读《正气歌》,读得很明朗。

羌奴 妈妈今晚上给我们讲了齐太史的故事,真是有趣得很呢。

段功 听讲故事你们是顶喜欢的喽。(走近小阁处。)

阿盖 (助段功卸去披风、头盔,挂于衣架上。其下露出戎装)你今晚上怎么回来得这样迟呢?

段功 我在南门大营检阅了之后,还和营里的弟兄们讲了些话来。

阿盖 晚饭还没有用吧?

段功 已经在营里用过了。(抚摩羌奴与段宝之头)我看,你们在晚上不必多用功了,不要把眼睛弄坏了。继宗,继秀,也太辛苦了你们啦。你们可以早点休息。

施继宗

我们没有做到什么。——时间还早得很呢。

施继秀

阿盖 你们可以走一个人去把总管的便衣拿来。

段功 不,回头我到房里去换。

阿盖 去打一盆水端进房间里去,另外冲一壶茶。

施继宗、施继秀将针黹收拾入左侧居室之后,再走出。施继宗取铜盆,施继秀提桌上茶壶,同由花格门下。

段功 (坐于阿盖适才所坐之椅上,段宝倚于膝间)明天清早一早要到东寺去,羌奴们恐怕要早点休息才好啦。

阿盖 (亦坐于案后,羌奴倚立于其侧)明天我打算不让他们去。这两天外边的秋瘟流行,刚才你们回来之后穆哥——便病倒了。

段功 哦?什么病?很厉害吗?

阿盖 (不很自然地)据铁知院说:怕是伤寒。

段功 啊,那可要当心啦。伤寒是很能够传染人,外边近来伤寒也很流行,南门大营里便病倒了好几位弟兄。

阿盖 所以我明天想不要羌奴和宝宝们到东寺去,并且要叫他们切记不用乱吃东西。

段功 那是很好的,就那样决定好了,反正穆哥小弟不能去,他们去也没有兴趣。不过,你是怎么的?你的脸色很不好,是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阿盖 没有什么,只是心里有些难过。

段功 你可要当心才行啦。没有你的时候,我倒没有感觉得什么,一有了你,万一你是病倒了,我会要失掉一根擎天柱。

阿盖 (略呈喜色)你把我看得这样贵重!其实我太年青,什么都不懂。我倒很替你担心呢。

段功 怎么的呢?

阿盖欲言复忍。

段功 你有什么话不好向我说的吗?

阿盖 (略顿)我停一会慢慢同你谈吧。(起立)等我去照拂羌奴和宝宝睡好了来。

段功 (亦起立)那很好。好,两个小乖乖,你们同妈一道去睡觉。(抚摩段宝之头。)

羌奴 爸爸,我们就先去睡了。

段功 好,希望你们睡得来就给两栋木头一样。

段宝先将桌上书籍掩好,执之,与羌奴向右侧门走入,阿盖随其后,同下。

段功一人在室中徘徊一阵,见搁架上酒瓶就而取视,复放还原处。

施继宗捧铜盆,施继秀提茶壶上,施继宗入段功室,施继秀就圆桌上取茶杯一枚,斟满,捧向段功。

施继秀 总管,请喝茶。

段功 (接受)好,你可去休息,不要再照拂我们了。

施继秀 是。(向左侧门走入。)

段功将茶喝了之后,把杯放还原处。施继宗自段功室走出。

施继宗 总管,请洗脸。

段功 好的,今晚上没有什么事情了,明天要起早你可以去休息。

施继宗 我还要等一下公主呢,我去把公主掉换出来。(向右侧门走入。)

阿盖自右侧门出。

阿盖 阿奴,你还没有换洗吗?

段功 唉,现在我成了一个大孩子,没有你相帮一下,我连穿衣吃饭都要成问题啦。

阿盖 (微笑)你真会说笑话。好,我陪你去换洗去。

段功 (指架上酒瓶)那两瓶是酒吧?

阿盖 是的,是药酒呢。我还没有告诉你:因为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出去了。那是爸爸送给你的。他说是广东送来的药酒,对于跌打损伤很有奇效,但是一滴也不能进口,有很猛的毒。

段功 哦,岳父老是那样关心我,我很感激。不过这样有毒的东西总得藏在僻静的地方才好,再不便写两个“有毒”的字贴在上面,不然让别人误服了是很危险的。

阿盖 应该是这样,我因为还没有给你看,要等你回来看了之后再检点。

段功、阿盖正向小阁走入之际,建昌阿黎匆忙入室。

阿黎 总管,丞相车力特穆尔来看你来了。

段功 (转身)他现在来看我?怕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吧。你就请他进这儿来。

阿黎 是。(下。)

段功 我就等谈话完毕之后再去换洗了,反正这样穿着也并不不舒服。

二人复折回。

阿盖将室中椅凳之类略加整饬,各自坐于靠左壁之一凳上,十分沉抑。

段功走出门外望台上迎候。

车力特穆尔上,建昌阿黎手捧木匣一个随上。

车力特穆尔 啊,平章,我在这夜间又来打搅你来了。

段功 冠冕得很,得到丞相这样的光顾。(肃车力特穆尔入室。)

车力特穆尔 哦,阿盖公主,这迟还没有休息?

阿盖 现在还不算迟呢,你不是还在出门拜客吗?

车力特穆尔 (笑)哦吓吓吓吓,对不住,对不住,我因为有点事体要来报告平章,所以夜深闯府。对不住,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段功 丞相,你那样客气。认真说,我们实在是很冠冕的。请坐吧。(肃车力特穆尔就座于案前。己则退至案后就座。)

阿黎入室,将匣置于圆桌上。

阿黎 (向阿盖)这是丞相送来的礼物。

阿盖不加理会。

段功 啊,多谢得很啦。

车力特穆尔 细微得很。是今天下午苏成送来的蜜枣。

段功 苏成回来了吗?

车力特穆尔 回来了。他从燕京回来了。大概你们明天可以见面。我因为不大喜欢吃糖点,我想到你府上的孩子多,你也是喜欢吃糖点的人,所以我便把这蜜枣给你送来了。

段功 多谢得很,那么远来的名贵的珍品。

阿黎倒茶一杯奉于车力特穆尔。退侍于门次。

车力特穆尔 名贵倒并不怎么名贵,不过远来呢倒实在是远来。尤其在目前朝廷和我们的通路断绝了的时候,来得也不很容易。还是从海道转送来的啦。

段功 那是更加难得了。朝廷方面近来可有什么消息吗?

车力特穆尔 苏成是五月离开燕京的,海路和旱路一共走了四个多月。他所得的消息实在也要算旧闻了。不过在我们这偏僻的云南,却还是新得很。我单把几项重要一点的向你报告一下。

段功 那可感激得很。

车力特穆尔 (呷茶数口,置杯于案上)唉,据说在去年十一月,扩廓帖木儿已经把山东一带的匪贼平定了[5]。

段功 哦,好消息啦。

车力特穆尔 他把益都[6]城破了。把城里的匪贼杀得一干二净,还把田丰王士诚[7]活捉着,把他们的心脏挖出来祭了他的父亲咧。

段功 这倒痛快,可惜不是根本的办法。

车力特穆尔 怎样不是根本的办法?

段功 丞相,你是明白的。老百姓们是因为不能聊生,所以才铤而走险。根本的困难没有替他们解决,只是一味地杀人,并不是办法。

车力特穆尔 我的看法不是这样。我是赞成扩廓帖木儿的,那些造反的家伙不诛除干净,天下就不能够太平。斩草除根,杀一警百,这正是根本的办法。

段功 好的,好的,这些可以不必议论吧。请问还有什么重要消息?

车力特穆尔 还有是去年十二月,朝廷把高丽王伯颜帖木儿废了。[8]

段功 伯颜帖木儿在高丽很得民心,为什么要废他呢?

车力特穆尔 一国的藩王专门为自己收揽民心,我看就是要不得的事。又加以他杀了皇后奇氏[9]的宗族啦。而且他抗拒朝廷的命令,朝廷派了一万人送塔思铁木耳去代替他,他却在鸭绿江边来一个袭击,把一万人几乎杀得精光,只剩下十七个人逃回京城了。

段功 据这样看来,高丽王似乎也做过了火,为什么一来总是那样斩尽杀绝?我实在是不能够了解。此外还有什么重要的新闻没有呢?

车为特穆尔 有的,有的。是今年五月,苏成从燕京动身的时候亲眼看见的。据说爪哇国的国王派遣使臣淡蒙加加殿——这名字很有趣吧,淡蒙加加殿——派他来朝廷进贡,很受朝廷的礼遇。[10]这足见得是朝廷的恩威远播,故尔四夷来王了。(忽然想起)啊,对啦,对啦,还有最近的一个好消息,是苏成在路上听得的,据说长江一带的妖民火并了。朱元璋和陈友谅大战鄱阳湖,陈友谅杀得大败亏输,一命呜呼了。

段功 这消息可靠得住吗?

车力特穆尔 怎么靠不住?千真万确,千真万确。(举茶欲饮。)

阿黎进提茶壶为之斟满,车力特穆尔含笑上下视之。

车力特穆尔 这位假“明二”半年功夫,便长得这样脱俗了。

段功 这孩子很聪明,我很喜欢他。

车力特穆尔 你该不是很想招他为驸马吧?

段功 (含笑)差不多,只要我的女儿羌奴喜欢,那倒是不成问题的。不过羌奴还小呢,才十二岁啦。

车力特穆尔 十二岁不算小了。印度的女孩子,十二岁要生娃娃了,老兄。(又一转念)啊,对了。这阿黎现在已经确实证明不是明二了。据苏成说,明二并不是明玉珍的亲兄弟,他本姓万,现在已经复了原姓,改名为万胜了。这家伙可恶得很,姓也姓得可恶,名字也取得可恶,可是到了我们梁国就打下败仗。而且从我们梁国败退回去之后,他在今年五月还到北边去侵犯过兴元[11]。一带,还不是打了败仗!

段功 不是明二,那更好了,免得有人说我养着一名奸细在家里啦。

车力特穆尔 那你倒很可以放心了,吓吓吓吓吓。对了。我在这儿哇啦了一大半天,可是还没有说到我的来意来,我此刻来的意思是要告诉你,也是国王要我来告诉你的。……

段功 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吗?

车力特穆尔 倒没有什么,就是明天往东寺敬香的事改在下半天去了。因为王子穆哥有点不舒服,王妃忽的斤也有点不舒服,所以国王没有多大兴致,叫改在下午去。

段功 那样更好,我明天上半天本来打算到西门大营去检阅队伍的,改在下午去敬香,对我也更加方便。

车力特穆尔 说到队伍上来,唉,也得把国王的意旨向你传达传达。国王根据苏成回来的报告,山东已经荡平,朱元璋和陈友谅火并,爪哇国遣使来朝,觉得天下太平的景象,渐渐浓厚了。现在云南财政吃紧,国王的意思是,你可不可以把你扩充起来的队伍缩小缩小一下?

段功 这个倒是一件大事体。可是恕我不能够马上回答,我们改天在国王面前,从长商议吧。

。车力特穆尔 那是应该的。反正你是国王的驸马,驸马公的意思国王也一定会尊重的。

段功 不,我并不希望国王以翁婿的关系决定一件事体的可否,主要的还是要看于梁国有没有利害,于天下大局有没有利害。

车力特穆尔 是的,是的,你的见解高超,我始终是心悦诚服的啦。国王也很佩服你,不然的话,那里会把我们万人羡慕的押不卢花许配给你呢?(向阿盖)喏,是不是啦,公主?哦,我似乎搅扰得太久了,我是不想再使我们公主不高兴了。(准备起立。)

阿盖始终无言,只凝视之。

段功 没有的事,阿盖今晚上有点不舒服。请再坐一会啦。

车力特穆尔 (又坐下)哦,公主也不大舒服吗?是不是该请铁知院来看看呢?

段功 (向阿盖)你不要紧吧?好不好去请请铁知院来?

阿盖 不,我没有什么。

车力特穆尔 (回望室中,看到酒瓶)摩呵罗嵯,你近来也好起这个来了吗?(以手比成酒杯,作饮酒之状。)

段功 你是说那两瓶酒吗?

车力特穆尔 唉,是酒吧?

段功 那是国王送给我的两瓶药酒啦,对于跌打损伤很有效验,可是毒性很大,一滴也不能进口。

车力特穆尔 (诧异)唔?是国王亲自对你那样说的吗?

段功 不,是刚才阿盖告诉我的。

车力特穆尔 (回顾阿盖)哦,原来是这样。(又回向段功)好不,你送我一瓶!

段功 那很简单。向阿黎)阿黎,你取一瓶下来,回头等车丞相回府的时候,你一道送出去。

阿黎 是。(取下一瓶,复退后侍立。)

车力特穆尔 多谢得很,多谢得很。应该告辞了吧?(欲起立。)

段功 多坐一会啦,反正夜间彼此都没有事。

车力特穆尔 (又复坐下)那就再打扰你一下吧。哦,你那位大将,很有本领的杨渊海参政,怎么今天却没有赶回来向国王贺寿呢?

段功 他在今天下半天赶回来了,可惜没有来得及。

车力特穆尔 哦,他已经回来了,怎么这样迟呢?

段功 他在路上——生了一次小病。

车力特穆尔 哦,是那样的。我还怕他在路上遇着抢劫的啦。

段功 幸好还没有什么。

车力特穆尔 那样就很好。近来的人心实在险恶得很,世道也很不安定。不过我们这云南,倒还是一个世外桃源。我们在这儿还有得燕京蜜枣吃,实在是太平盛世啦。我带来的蜜枣,味道好得很,你好不好就尝它一两个看看。

段功 很好,很好,我是最喜欢糖食的。阿黎,你把那匣子给我拿过来。

阿盖 (急阻止之)不,阿奴,我们约好了的,晚上不能乱吃东西。你假如不遵守约法,那我对于羌奴和宝宝也就不好照管了。

段功 好的,好的,我明天吃吧,明天清早再来领略领略。

车力特穆尔 (含有恶意的笑)唔唬唬,我们阿盖公主,谁也没有想出,才是一位贤妻良母啦。好,我不能再讨得公主的不喜欢了,告辞,告辞。(起身向段功打拱。又回向公主敬礼)公主,今天实在冒犯得很,祝你今晚上睡得很安稳,很安稳。

阿盖不加理会。

车力特穆尔走出,段功送之,阿黎随后。

车力特穆尔 (在望台上)别再送了,别再送了。

段功 好的,好的,我们再多走两步。

段功、车力特穆尔并肩下,阿黎亦下。

施继宗自右侧门窥视一回,再走出。

施继宗 这位不速之客真是唠叨了好一半天。总管的洗脸水怕都冷了。

阿盖 你再去打一盆来吧。

施继宗 好的。(进段功室将面盆取出。由花格门下。)

阿盖起立,将蜜枣匣打开,检视一会,就灯上将蜜枣上之白粉弹下,屡屡点头作理会状。

段功与阿黎同上。阿黎收拾案上茶杯。

段功 (走近圆桌)阿盖,你在做什么?

阿盖 我在检查一点东西。

段功 你今天晚上未免使车丞相太难堪了。

阿盖 (苦笑)哼。

段功 刚才在宫里你也使得外婆们太难堪。

阿盖 (仍苦笑)哼,你还说我使得他们太难堪,你看,这些白粉是什么?

段功 糖霜吧?蜜枣上大概都是有糖霜的,舐一舐就可以知道。

阿盖 舐?你可要我的命了!这是砒霜呀!

段功 什么!你怎么会知道?

阿盖 铁知院告诉过我。凡是糖或面粉,撒在火上便要焦,还有臭味。砒霜就不是这样,一撒在火上便散成烟子,什么气息也没有。(又将蜜枣向灯上弹拨)你看,这不是砒霜是什么?

段功 (迟疑)不会吧?他把有砒霜的东西拿来做什么?

阿盖 你再不相信,我看这样的好。阿黎,你把这蜜枣拿去喂喂兔子看,看兔子死不死。

阿黎 是。(将木匣整个拿下。)

施继宗与阿黎擦身,捧水盆上。

阿盖 继宗,你就放在小阁子里。

施继宗置水盆于架上。

阿盖 阿奴,你请先洗洗脸,我回头也要洗洗手。

段功 好的,好的。(就盆洗脸。)

施继宗绕至左侧室内,取出扫帚一只,在室中打扫。

阿盖 (自语地)这车力特穆尔也未免太狠毒了。这样狼心狗肺的人我实在没有看见过。

段功 (泰然地)我看你今晚上实在有点反常,你是不是感觉头痛啊?(洗毕走出小阁。)

阿盖 不,我并不头痛,我也什么病都没有,就是车力特穆尔的奸恶把我骇坏了。他的奸恶实在是足以使我失掉本性。(走入阁内,将手返复净洗。)

段功 你还是疑心太重了。车力特穆尔固然不是什么驯良的人,不过他要来毒死我做什么呢?而且还会毒死我一家人的。他和我有什么仇恨呢?

阿盖 (走出小阁)你还不知道呢。今天在后宫内院,我的爸爸在出来喝茶之前,他就亲自拿了一瓶砒霜给我晚母,要她把来淹在乳饼上。就是我们送去祝寿的乳饼啦。妈妈也就照样做了。

段功 那是什么意思呢?是你亲眼看见的吗?

阿盖 不,是继宗亲眼看见的。

段功 (向施继宗)你亲眼看见的?

施继宗 是啦。我跟着公主和王子们一道到后院里去钓鱼,公主怕国王已经出来了,要我回头来看看。我一走上了台阶,便看见王妃和丞相两个人在那柏树下谈话。车丞相把砒霜交给了王妃,王妃还起身到后面的栏杆来望了两次,但我都在竹林子里躲着,没有被她看见。

段功 (沉吟了一会)其实这样偷听别人的私话倒是不应该,你又没有过细检查过,怎么晓得就是砒霜?你能保定你不是听错?要是砒霜,他到底想毒死谁呢?国王吗?我吗?国王和我的一家人吗?他又希图的什么呢?想做国王?但要有朝廷的命诰才行啦。而且有王妃通谋,这更是不近情理。方法也太笨啦。把我和国王的一家人毒死了,在那深宫后院里的事情,不是谁也会立地知道是谁下的毒手?我看,你们这些想法都是疑心生暗鬼。

施继宗受了抢白,羞媿之极,至于欲泪。

阿盖 阿奴,请你不要责备,你回头便可以知道的啦,我有许多话现在还不好对你说。回头等阿黎转来,是真是假,一概就可以明白了。

段功 好,我不多说话了。你们在这儿坐一下,我去把衣服换了来。(向居室走去。)

阿盖随之而下。

施继宗退坐于左壁下,掩伏于圆桌上,蒙头而哭,微微出声。

施继秀自左侧门先探头窥视,继而走出,取出扫帚代施继宗打扫,扫毕,携入室内,再出。

施继秀 姐姐你哭什么呢?说了你两句就老是哭,总管会不高兴的。

施继宗 (将头抬起)我不是不高兴总管,我是哭我不会说话,使总管不相信我,连公主也受了连累。

施继秀 这有什么呢?总管肯责备,我看是很幸福的事。总管就和公主一样,是把我们当成自己的儿女一样在看待的。我倒很希望时常受些责备,使得我们能够时常朝着好处走。

建昌阿黎手提二死白兔,仓皇跑入。

阿黎 (喘息呼叫)啊,危险,危险,真是危险!公主呢?公主呢?不得了,不得了!……

施继宗、施继秀突然受惊,均呆视之。

羌奴与段宝着睡衣自右侧门走出。

羌奴 什么事?什么事?

段宝 (急急走至阿黎身旁,欲取其兔)把这兔子拿给我,死了的吗?

阿黎 (急回避)哦,摩不得!摩不得!危险,危险,真是危险!(走至段功室附近)公主,公主,兔子通同闹死了!通同闹死了!

阿盖自室中走出,段功随之。

阿盖 你怎么那样张皇?

阿黎 我把蜜枣拿去给兔子们吃,大家都吃得上好,但不一会一个二个都抽起筋来,四脚四爪几撑撑,便通同闹死了。你们看啦。我拿了两只来。连颈子都还是暖的啦。

阿盖 你拿给我看看。(抚摩兔腹,回向段功)你看,果然还是暖的。

段功 (亦抚摩之)不错,是暖的。

段宝 拿我摩摩看,(急争抚摩)真是暖的。

羌奴 (亦前进抚摩)真是暖的。

阿盖 你们看,我给你们说过么,不要乱吃东西?这些兔子们就是吃蜜枣吃死了。

段功(向阿黎)好,好,你把它们提下去,不要大惊小怪的,也不要声张。趁着夜间没有人看见,把那些死兔子通同埋掉。免得再闹出什么乱子。

阿盖 继宗,继秀,你们两个也下去,帮着阿黎埋。

段宝 妈,我同姐姐也一道去。

阿盖 不,你们不要去,看着了凉。

段功 让他们去也好。并不怎么冷。

阿盖 那你们要当心些啦,阿黎!

阿黎 是,我知道。(由花格门下。)

余四人前前后后随之而下。

段功就座于案后,阿盖坐于其前。

阿盖 (在沉默一会之后)摩呵罗嵯,你现在可相信了吧?

段功 (微笑)我早就相信了,不过我怕建昌阿黎和继宗、继秀们到外边去传播,所以我故意装作不知道罢了。哈哈哈。……

阿盖 要那样就好,我还怕你是太忠厚了啦。你还不知道,刚才有羌奴和宝宝们在面前,我也一直不便告诉你。你还不知道,在我把你送出宫的时候,我的穆哥小弟便被他们毒死了。(掩泣。)

段功 (大惊)什么?被他们毒死了!(惨伤地把头埋下,有间)怎么外边一个人也没有说起呢?

阿盖 他们没有发丧啦。你听我慢慢对你说吧。他们的目的原是要使爸爸不要信赖你,所以才想出了这样的一条苦肉计。继宗是听得很清楚的,车丞相教我母亲把那砒霜淹在我们送去的乳饼上,并且叫她专一拿给小弟弟吃。那样把小弟弟毒死了,就可以嫁罪于我们,使爸爸相信,的确是你起了野心,便再来除掉你。把你除掉之后,他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段功(忿然)哼,我现在可完全明白了。天地间没有想出竟会有这样狠毒的人!我很失悔没有把小弟弟带走!

阿盖 我是再三叮嘱了他,要他不要吃乳饼的,我又不好明说。我也恨我太不聪明,早晓得把那乳饼拿来,故意失手,丢在池子里,不是便没有事吗?真是,只差一刻工夫啦。我也没有想到,小弟怎么就会把乳饼吃掉呵。

段功 国王是相信了他们吗?

阿盖 怎么没有呢?小弟一死,妈妈便叫人去请车力特穆尔和铁知院,他们一来,便由铁知院证明了的确是放了砒霜。我刚才检验给你看的,就是在那儿看见,学来的。爸爸开始也不大相信,后来一经验出,便大发雷霆,立地叫车力特穆尔来传你,要把你杀掉。还是车力特穆尔劝着了他,他说,那样怕会把你激变,因为你有队伍在手里,很可怕,因此才又施下放毒的诡计。他们以为我完全不知道他们的阴谋,叫我要替小弟弟报仇,要我来毒死你(回指案上酒瓶)那两瓶酒,便是爸爸亲手交给我,要我劝你喝的。他限我三天,三天之后,如没有拿到你的命,就要要我的命。(略停,又继续着哽咽地说)酒是铁知院对的,里面有孔雀胆,有砒霜,还有其他好多种的毒。爸爸教我说是蛇胆酒,吃了清心明目。一定要你喝。而且那车力特穆尔最后还下了毒手,把铁知院叫到了后栏杆边上去,出其不意地把他推下池子里面去淹死了。

段功 (含怒)哼,哼,这简直是比豺狼虎豹还要恶毒!(紧执阿盖之手)阿盖,我真感激你!

阿盖 (含泪向之)阿奴,你不要这样说吧。我们的危险也还没有过去。你想,你刚才把我对你说的话,对车力特穆尔说了,你说那酒是有毒的,他不是就知道我把他的阴谋泄漏了吗?他今天晚上来,我看,主要的就是要看我对你的态度。他害怕毒酒没有效,他又用毒枣来害你,但这也被我破坏了。他肯就这样甘休吗?

段功 (释去阿盖之手)当然是不会的。不过我看他也做不出一个所以然。最要紧的我们还是要在国王面前去疏通疏通。

阿盖 不行的,没有用的。爸爸已经是不可以理喻了。他刚才几乎都要把我立地处死的。

段功 你把详细的情形向他说过吗?

阿盖 没有。

段功 是那样国王当然不理会,假使把详细情形告诉了他,我相信他可以回转念头。你怎么不当场向他说呢?

阿盖 我为这事情苦闷了半天,究竟是说还是不说?不说吧,你是受了不白之冤,而且还有危险。说吧,爸爸不一定肯相信。我们是受了嫌疑的人,说了,他会以为我是任意的栽诬。

段功 (在室中盘旋)哼,我真没有想出会有这样昧良心的人,连自己亲生的儿子都要毒死!

阿盖 是呀,他们是做得太毒辣了。假使没有继宗亲眼看见告诉了我,就连我都是会起疑心的。你想,我怎么能够使爸爸相信我呢?

段功 (踌蹰)不过,我们总会有什么办法吧!

阿盖 要是爸爸相信了我,那吗妈妈便不得不牺牲。

段功 对那样的人,不应该有什么姑息。

阿盖 不,我觉得妈妈并不怎么坏,顶坏的是那车力特穆尔。他是时常用着蛇一样的眼睛盯着我的人。而且我可怜爸爸,我可怜那还在吃奶的小弟。妈妈要是牺牲了,小弟弟不是就成了无母的孤儿?……

段功 (复至阿盖前执其两手)啊,阿盖,你这心境,我能够了解。

阿盖 多谢你呵,阿奴。我自己是从小就失掉了母亲的人,没有母亲的苦处,我自己很知道。不过我总得替穆哥小弟报仇。

段功 (复释去阿盖之手)你要向谁报仇呢?

阿盖 (自语般地)我要把那车力特穆尔除掉!

段功 (在室中盘旋)那倒是很容易的事情。……

阿盖 (起立,至段功前,执其手)咧,阿奴,你一定把那车力特穆尔除掉吧!替穆哥小弟报仇呵!

段功 除掉一个车力特穆尔倒是很容易的事情,不过把他杀了,事情也还是不能了结。而且,还有值得考虑的地方。

阿盖 什么呢?

段功 你想,国王是相信了他,又还有王妃在通谋,假使我把他杀掉了,岂不显得我真有野心?

阿盖 你不杀他,他可要杀你呵。(撒手,退坐于椅上。)

段功 那是一定的。不过我想,总还有机会,竭尽我们的至诚,使得国王感悟。

阿盖 没有用处的。我已经为这事情苦了半天。就是你我都死了,我想我们的罪名都不能够昭雪。要吗,就还只有一种办法。

段功 什么办法?

阿盖 我们赶着回到大理去,就在今晚上,或者在明天清早一早。

段功 (考虑)那样也不高妙。我们走了,岂不证明我们真是作贼心虚?而且我一走了,云南的老百姓又谁来保障呢?再说车力特穆尔的阴谋更继续下去,第二步必然就是谋害国王。(感叹地)为了自己的安全,丢下他老人家在一些夜叉罗刹[12]的手里,我们做儿女的人,似乎在良心上也过意不去。……

阿盖 (掩面而泣)阿奴啊,你把我的心都说乱了,你叫我怎么办呢?

段功 (走近其身旁,爱抚之)阿盖,你不要伤心。我看,我们也只好尽人事,听天命。

阿盖 要尽人事,就得把那车力特穆尔除掉!

段功 好的,我早迟要除掉池,姑且等到明天吧,明天我们还得和国王见面,让我们在国王面前把那阴谋揭穿,使国王知道了一切,我们再来除掉他。那样可以免掉一些无谓的牺牲。

阿盖 不过我是明白的,爸爸是不可以理喻的了。而且说不定,明天你就会有生命的危险。

段功 不,不要紧,只要人事尽了,我不怕遭到牺牲。

阿盖 明天你保得定他们不会暗算你吗?

段功 在光天化日之下,我想,他们也不敢过分的明目张胆。

阿盖 (含泪执其双手而起立)阿奴,就照你的意思办吧。不过我恐怕我们的将来总是悲惨的。

段功 (拥阿盖于怀)不,不是悲惨。只要我们的心是为着善,为着正义,这样紧紧地紧紧地永远永远地结合着,即使骨化成灰,肉化成泥,都绝对不是悲惨。

阿盖 (感激之极,紧抱段功之颈而吻之)呵,阿奴,阿奴,我真正爱你。……

——幕下

[1]犍陀罗(gandhara),古印度地名,亦国名。其雕刻绘画吸收古希腊末期艺术手法,风行于公元一至六世纪,形成一种艺术流派,对东方艺术的发展有较大影响。

[2]语见《论语·卫灵公》。

[3]陈友谅(1320—1363),元末沔阳(今湖北沔阳)人。曾参加徐寿辉的红巾军,任元帅、平章等职。至正二十年(一三六○年)夏,杀徐寿辉称帝,在位四年。至正二十三年与朱元璋大战鄱阳湖,中箭死于九江口。

[4]南宋大臣文天祥在大都(今北京)狱中所作。

[5]扩廓帖木儿(?—1375),即王保保,元末沈丘(今河南沈丘县东南)人。察罕帖木儿的义子。至正十二年(一三五二年)随义父组织地主武装镇压红巾军;至正二十二年察罕为红巾军所杀,扩廓帖木儿在山东血腥镇压红巾军,以为报复。

[6]古地名,治所在今山东寿光县。

[7]田丰(?—1362),元末人。初为乡兵万户,镇守黄河。龙凤三年(一三五七年)归红巾军,转战山东、河北。龙凤八年与王士诚刺杀元将察罕帖木儿,入守益都,益都城陷后被杀。王士诚(?—1362),初为红巾军刘福通部将,后与田丰合攻元。至元二十二年,为扩廓帖木儿所杀。

[8]高丽,古国名,即今朝鲜。元封伯颜帖木儿为高丽王。据《元史·本纪·顺帝》载,至正二十二年十二月,“(顺帝)以谗废高丽王伯颜帖木儿,立塔思帖木儿为王”。

[9]即完者忽都皇后奇氏,高丽人。伯颜忽都皇后崩,顺帝即册封奇氏为后,生皇太子爱猷识理达。

[10]爪哇国,古国名,旧称阇婆或诃陵,元时始称爪哇国,即今印度尼西亚。《元史·本纪·顺帝》载,至正二十三年五月,“爪哇遣使淡蒙加加殿进金表,贡方物。九月,丁卯朔,遣爪哇使淡蒙加加殿还国,诏赐其国王三珠金虎符及织金纹”。

[11]古地名。唐置梁州府,元改为兴元路,辖境相当今陕西城固以西的汉江流域

[12]夜叉,梵文yaksa的音译,原有“能啖鬼”、“捷急鬼”之意。佛经中以夜叉为护法神,乃天龙八部之一。罗刹,梵文raksasa的音译,最早见于印度古文献《梨俱吠陀》。慧琳《一切经音义》第二十五:“罗刹此云恶鬼也,食人血肉,或飞空或地行,捷急可畏也。”自密教传入南诏后,大理白族民间颇多罗刹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