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邪行在之便殿。右手设御座，矮而博大，在二三层坛坫上，比平地高可尺许。正面右半有栏杆，栏杆下一段堦墀供人坐息。栏杆上有帘幕垂罩，可透视。左半再退后数尺，形成进出口之月台，月台正面亦有栏杆，左右均有堦段通外部，前面亦有堦段通便殿。此入殿处左右两侧均有帷。帷幕栏柱等色彩可以任意配合，惟须表示其堂皇富丽。背幕一片雪景。正中处有庭燎，地炉四方，中燃炭火。

幕开，高渐离坐右手栏杆下，靠舞台正中处，膝上置筑。徐福与赵高从月台左侧走出。后跟童男、童女各三人。

徐福　府令公，那六个人的“蓬莱舞”，还可以满意吧？

赵高　（故意接近其耳畔发言）舞还差不多，只是唱得不大高妙。

徐福　时间太短了，才两个多月啦。练习不够。最近一个月还亏得高渐离先生帮忙呢。

赵高　（故意接近其耳畔发言）马虎一点也不要紧，皇上并不注意你们的歌舞，皇上是喜欢听高渐离的击筑。

徐福　就因为这样所以才敢拿出来献丑。

赵高　（嫌其唠叨，不作理会，指挥六人）你们通同坐在这一边，（指左侧）可分成两排，女前男后。（俟男女如嘱就位后，行至高渐离前）高渐离，你准备好了吗？

高渐离　准备好了。

赵高　那么，我就去禀告了。（向徐福故意接近其耳畔发言）这儿没有你的席位，你还是下去等着，等皇上要召见你的时候，你再上来。

徐福　（鞠躬）是，是，是。

赵高步上月台，由右阶下。徐福随其后，由月台左阶下。

俄而赵高复持节由右阶上，立月台正中，向外将节一挥，钟鼓齐鸣，高渐离及童男、童女六人将头埋下，匍匐于席。有卫士六人先由月台右阶升上，均步过月台，向左阶而下。

秦始皇帝冕旒衮服，由月台右阶上，赵高屈一膝跪迎。胡亥、蒙毅、李斯，相继而上。其后复有卫士数人，即佇立于栏外。秦始皇在入口处睥睨一番，携胡亥入殿，登就御座。胡亥坐其膝旁，蒙毅立于其后，李斯坐高渐离之侧。赵高执节仍立于月台上，将节一挥，钟鼓停止。

秦始皇　（指童男女六人，向赵高）那就是徐福的童男、童女吗？

赵高　（侧身鞠躬）是，陛下。这是一队唱歌的，还有一队跳舞的随后入场。

秦始皇　他们准备唱什么？

赵高　先唱《琅邪台刻辞》[1]第六章，配上“蓬莱舞”。另外也还准备了一些节目，要看陛下的兴趣怎样，再请定夺。

秦始皇　就叫他们先唱《琅邪台》，跳“蓬莱舞”。

赵高　是。（又将节挥动，钟鼓之乐复起。）

童男女六人　（合唱）

六合之内，皇帝之土。

西涉流沙，南尽北户，

东有东海，北过大夏，

人迹所至，无不臣者。

功盖五帝，泽及牛马，

莫不受德，各安其宇。

同歌返复唱三遍。

歌第二遍将开始时，童男、童女各六人，头戴马、牛、羊、豕、兔、鹿各色面具，身着各色之衣，应钟鼓之节奏与歌声，由月台左阶跳舞而出，至秦始皇前作敬福之态，绕庭燎而舞。舞至第二遍，歌将毕，复由原路跳舞而下。

歌第三遍毕。赵高再将节向外一挥，钟鼓之乐复止。

秦始皇　（向胡亥）你很高兴看吧？

胡亥　不，我不喜欢这种孩子气的东西。我和爸爸一样，喜欢听高渐离击筑。

秦始皇　唉，这孩子真象我。歌词也太古板了一点？

胡亥　是啦，那种古古板板的东西，只好刻在石头上。

秦始皇　（大悦）这孩子简直是绝顶聪明。（回顾李斯）廷尉，刻辞是你的大作，你看这批评还恰当吧？

李斯　（虔敬地）十八皇子真是聪明天纵，他的批评是万分恰当的。

秦始皇　顺便我也想来批评一下，首先，你这是四字一句，两句一韵的老调子，和本朝以六纪数的精神有点违背。

李斯　（更虔敬地）臣下十分惶恐。臣下做这《琅邪台刻辞》的时候，本是提醒着以六纪数的精神的，所以全体分为六章，每章二十四句。四六二十四，包有尊六的精神在里面。所以对于四字一句，两句一韵的这一点，便不免从权了。

秦始皇　你的《泰山刻辞》[2]便要更合法度一点。那是四字一句，三句一韵，三四一十二，二六一十二，这就是以六纪数的意思了。你那全辞是多少句？

李斯　三十六句。

秦始皇　六六三十六，也是以六纪数的。所以，以后你再做这种文字的时候，你还是应该照《泰山刻辞》的办法，四字一句，三句一韵。

李斯　是是，臣下一定要遵守意旨。

秦始皇　索性来他个六字一句，那毛病也怕会更加少得多了。

李斯　是是，只是六字句的东西，做起来恐怕更难得条畅。

秦始皇　那也由你们去斟酌吧，这样的话今天可不用多说了。我们还是听高渐离击筑吧。（向高渐离呼出）高渐离！

高渐离　到。

秦始皇　听说你最拿手的曲子是《荆轲刺秦》，今天要请你打这一曲。

高渐离　恐怕有点冒昧。……

秦始皇　“冒昧”？你是顾虑着荆轲所刺的就是我吗？

高渐离　小民不能不有这样的顾虑。

秦始皇　这是多余的。其实象荆轲那样的忠臣烈士，我倒是钦佩的。人各为其主，在我的一些臣民里面也正希望有这样的人。所以，我今后对于荆轲，要表彰他。我同时还要表彰豫让、要离[3]、聂政，这些都是大忠大义之人。我丝毫也不感觉你在我面前唱“荆轲刺秦”会有什么冒昧。你不要顾虑，尽管唱。

高渐离　不过，我听说，内容和事实有点不符。

秦始皇　外边所传的事实究竟是怎样？

高渐离　当初我们在燕国所听到的是说：荆轲在陛下面前展开督亢地图，把图翻完的时候，便现出了匕首。于是荆轲右手执着陛下的衣袖，左手拿着匕首便要刺进陛下的胸膛。

秦始皇　是的，他那时候的确是左手拿的匕首，因为匕首卷在地图里，把地图展开完，匕首自然就会落到左手的。

高渐离　但是夏无且告诉我，说是左手执陛下之袖，右手执的匕首。

秦始皇　那是他的错误。还有什么不同吗？

高渐离　还有就是正当那样的时候，陛下便对荆轲说：“今天的事情是你得到胜利，不过在死之前我很希望听一次琴声，让我一面听着琴，一面死去。”

秦始皇　（微微闭目而点头）唔，是啦，我是最喜欢听音乐的啦。

高渐离　于是荆轲也就依从了陛下的话，便有弹琴的女子被召上殿来。那女子一面鼓琴，一面唱。唱的歌词是：“罗縠单衣，可裂而绝。八尺屏风，可超而越。鹿卢之剑，可负而拔。”陛下听了这歌词，便把衣袖振断，跳过了背面的屏风，把长剑转到背后，也就一下拔出来了。

秦始皇　（连连点头）唔，是的，是的，我那时的确是有那样的从容，也的确是有那样的机敏，被你这样一提起，真真是一首很好的诗啦。在我自己当时竟不觉得。

高渐离　不过夏无且告诉我：这些都和事实不符。

秦始皇　唔？他是那样说的？

高渐离　他说：那是怎样千钧一发的时候，荆轲即使有那样的从容，陛下哪能会有那样的从容？

秦始皇　唔？这简直是胡说！他竟敢于诽谤我！他还说过什么？

高渐离　他说：我们所传的，荆轲见陛下的长剑拔出了，情急势迫，便只好把匕首向陛下投掷，把陛下的耳朵割掉了，也是不实在的。

秦始皇　这还不实在？我的左边的耳朵明明是有残缺的。他假使是再投到右边一点，投到我的面孔的当中，那我的命就老早送掉了。他的来势真猛，匕首投中在铜柱上，还打得火星子溅呢。

高渐离　但是，夏无且告诉我：这也和事实不符。他说：荆轲的匕首是有名的徐夫人匕首，是用药煮过的。假使伤了陛下，陛下怎么还会不死？

秦始皇　唔？这真是瞎说！难道他就想不到，药性久了是会走的吗？难道他就想不到：我本是上帝的化身，任有怎样的天灾、人患，都是有百神扶持的吗？照他说，我究竟是怎么得救了的呢？

高渐离　他说：就全靠着他。

秦始皇　就全靠着他？唔？

高渐离　他说：荆轲绕着殿上铜柱追逐陛下，陛下的剑太长了，怎么也拔不出来。殿上的群臣手无寸铁，殿下的卫士没有命令，不敢动。陛下只是在铜柱间逃来逃去地逃命。

秦始皇　他把我说得那样可怜，哼！

高渐离　那时候就全亏了他……

秦始皇　唔，全亏了他！怎样全亏了他？

高渐离　全亏了他把所佩的药囊解下，向荆轲打去，打中了荆轲的面孔。荆轲的势子受了挫折，陛下才喘得了一口气。同时也有人关照陛下，把剑转过背后拔，陛下照那样做了，也才把剑拔了出来，把荆轲的左腿砍断了。

秦始皇　哼，这东西！照他说来，他完全是我的恩人了。他那天何曾投过药囊？并且他根本就没有在殿上。（向李斯）廷尉，你应该记得。

李斯　他那天似乎不在。

赵高　（插口）不，他的确不在。陛下当时没有生病，怎么会有侍医在殿上呢？

秦始皇　对啦，赵高，你的记性最好，一点也不错。这夏无且简直是该杀，他怎么这样的毁坏我！我一定要追究！高渐离！你要知道，荆轲是英雄，我也是英雄。英雄惜英雄，丝毫也不会有什么“冒昧”。即使那歌词里面有什么伤负我的话，也是人各为其主，我当时也还并没有做你的主子啦。你尽管放胆地唱。

高渐离　陛下一定要听，那我就只好冒昧了。（调筑，先鼓出一段前奏，继乃随鼓随歌，将其犯忌之字句略加改易。）

秦始皇于鼓前奏曲时倾耳静听，唯至闻歌声，即起立，胡亥效之。父子徙倚下坛，应着节奏作种种姿态。

高渐离　（唱）荆轲慷慨别燕丹，歌声变徵入云端。

送者人皆白衣冠，将军首级血未干。

将军者谁於期樊，督亢地图封在函。

西入咸阳叩秦关，屠龙使者下龙潭。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秦王宫殿何森严，执戟郎中数且千。

舞阳色变不敢前，荆轲谈笑秦王欢。

秦王教取地图看，披图图穷匕首见。

衣袖被执遁无缘，性命已在瞬息间。

秦始皇　（帮腔）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高渐离　（唱）秦王到此殊坦然，笑向壮士求一言：

“欲召姬人鼓琴弦，听琴而死死亦甘。”

姬人鼓琴歌声乱，可裂而绝罗縠单。

可超而越屏风浅，可负而拔鹿卢剑。

殿上人　（同声合唱）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秦王奋袖袖乃断，超越屏风负长剑。

荆轲逐王铜柱间，掷以匕首伤耳畔。

中入铜柱火星溅，手无寸铁遭剑砍。

天地为之色惨淡，杲日当空白虹贯。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殿上殿下均同声合唱。

歌毕，尚奏尾声。秦始皇已忘乎其形，愈摇动其身体，愈向高渐离身旁走去。筑声划然中止。

秦始皇　打得好，打得好，打得真好！

高渐离　（突举筑头向秦始皇打去）我还要打得更好。（未中，索性起立，连番打去，打一下，叫一声）打你这个暴君！（打）打你这个恶鬼！（打）打你这个混世魔王！（每次均落空。）

秦始皇　（被打，初颇着急，继反出以戏弄，最后竟笑出）啊哈哈哈哈，瞎了眼睛的扑灯蛾！你们把他捉着！

李斯、赵高各挽勒高渐离之一臂，蒙毅夺其筑，胡亥遁藏于椅下。

蒙毅　陛下，他这筑里面藏有重实的东西！

秦始皇　给他扯开来看！

蒙毅　（扯去布套，铅条落出）通是一些铅条！

秦始皇　哼，这不知死活的东西！公然蓄谋图刺！是谁帮你搅的？

高渐离　是我一个人的所作所为。

秦始皇　哼，你是一个瞎子，你那里来得这许多铅条，那里能做得这样的布套？一定有人通谋，你说，你说！

高渐离　是，是有人和我通谋，如今天下的人都是和我通谋的！天下的人都愿意除掉你这个暴君，除掉你这个魔鬼，除掉你这个……

秦始皇　把他的嘴勒着！

蒙毅即以筑之布套勒其口。

李斯　陛下，我看和他同住的那个女的，一定和他通谋。

秦始皇　把她捉来！

蒙毅　（向栏外卫士）她就在殿下边，她是高渐离的引路人。你们走两个人去，赶快把她捉来。

秦始皇　还有！快去逮捕夏无且！

蒙毅　逮捕夏无且！快！快！

窗外卫士四人应声下。

秦始皇　（愤愤然走上御座）不知死活的东西，简直是扑灯蛾！我是上帝的化身，我是开天辟地以来中国的第一个真人。我有百神扶持，群星保佑，阴阳五行不能侵犯我的身体，天地四方不能笼罩我的伟大。六国诸侯，猛将如云，谋臣如雨，都把我无可奈何，都被我接一连二地铲除干净了。你个半死的痨病鬼，没眼睛没肾子的混蛋！你公然会发疯，会做梦！几根铅条，半边竹子，你就想要把我打死，你简直是螳臂当车！哼！

卫士二人自月台左阶拥怀贞夫人入。

卫士一　通谋的奸妇捉到了。

秦始皇　让她站在那儿！（向蒙毅）蒙毅，你审问她。

蒙毅　（上前，仍抱筑及若干铅条在手）我问你：你是女怀贞？

怀贞夫人　是，我是女怀贞。

蒙毅　高渐离这筑里面的铅条，是谁放进的？

怀贞夫人　是我。

蒙毅　你是什么时候做的？

怀贞夫人　昨天晚上。

蒙毅　你们打算做什么？

怀贞夫人　打算报仇，打算为民除害。

蒙毅　谁叫你们这样做？

怀贞夫人　普天下的人，普天下受苦受难受奴役的人。

秦始皇　（插口）这鬼东西，简直一片胡说！你问她，那铅条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卫士二人拥夏无且由左侧幕后转出。入场之后，夏无且即匍匐于地。

夏无且　叩见皇帝陛下。

秦始皇　（即迁怒于夏无且）你这不知死活的狗奴才！我待你还要怎样的深仁厚泽，你公然同奸贼们串通在一起，对我加以诽谤！

夏无且　（叩头）微臣死罪。但我实在没有同任何奸贼串通，也没有诽谤过陛下。

秦始皇哼，你还想胡赖！一切人证都摆在当前，你要赖也赖不了。（向蒙毅）蒙毅，你继续问下去！你问她：那些铅条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蒙毅　（向怀贞夫人）你说：你们是从什么地方得来了那些铅条？

怀贞夫人　（露出笑容）都是从夏无且那里得来的。

秦始皇　（惊异）什么？都是从夏无且那里得来的？

怀贞夫人　是啦。昨天晚上夏无且还亲自送了一批铅条来。

秦始皇　什么！（向蒙毅）蒙毅，你要严究，这话有什么证据？

蒙毅　你不得任意诬枉人！你究竟有什么证据？

怀贞夫人　证据吗？（回望殿上下之卫士，最后颐指拥夏无且入场之卫士之一）他就是见证！就是从他的手里由夏无且亲自点交的。

秦始皇指该卫士，卫士即屈一膝跪地。

秦始皇　唔，你这个奴才，是有这回事吗？

卫士　是，陛下，确实是这样。

秦始皇　（大怒，以拳头击椅靠）简直是造反了！（复指卫士）你再说，你再详细地说！

卫士　昨晚将近三更的时候，夏无且来叫我们，要我们到高渐离那里去捉奸匪。他却交了一抱铅条给我抱着。

秦始皇　你们去了几个人，有那些人去过？

卫士　我们一共去了四个人，在这殿上站着的三位都去过。

余三人均屈膝跪地。

秦始皇　（睥睨）你们都去过？

三人　是，我们都去过。

秦始皇　他说的话是真的？

三人　一点也没有虚假。

秦始皇　好，夏无且，你这该死的奴才！你好大的胆量！

（又回向卫士）他叫你们去捉什么奸匪？

卫士　他说：有一位形迹可疑的方士，叫什么商遗，在高渐离那里，说不定就是荆轲的党羽宋意。他要我们一道去捉他。

秦始皇　结果怎样？

卫士　跑到高渐离那里，是有一位怪人商遗，夏无且说不是宋意，也就算了。他把我抱着的铅条拿给了高渐离，我们就走了。

秦始皇　（回顾其余三卫士）这些话是真的？

三人　一点也没有虚假。

秦始皇　（指夏无且）哼，你这该死的奴才！（又回顾蒙毅）蒙毅，你再问！你问那个女囚犯：昨晚的方士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到了他们那里？

蒙毅　（向怀贞夫人）你说啦！那方士商遗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来的？

怀贞夫人　那并不是什么方士商遗，那是千真万确的宋意！

秦始皇　（又大惊）什么？他把宋意放走了！宋意是来做什么的？

怀贞夫人　是来杀你的！

秦始皇　吓，那样的奸匪他公然把他放走。宋意现在在什么地方，你赶快说！

怀贞夫人　宋意吗？高渐离要他到江东一带去发动起楚国的遗民来，反抗你这个独夫。他在昨晚半夜，冒着大雪，奔往江东去了。你的天下是不能久长的，你不要妄想你可以子子孙孙传到万世！

秦始皇　（顿脚）把她的口也封锁住！

二卫士如命以巾勒闭怀贞夫人之口。

秦始皇　（向蒙毅）蒙上卿！你赶快派人去追拿宋意！

蒙毅　（诚惶诚恐）是。（欲下。）

秦始皇　等着！把那筑给我拿下去，和荆轲的匕首藏在一道！下令禁止普天下的人击筑！谁要击筑，就当作奸匪拿办！

蒙毅　是。（抱筑欲下。）

秦始皇　等着！把这夏无且也给我带下去！把鼻子给他割掉！脚趾拇给他砍掉！把头发给他剃掉！发配到北边去，筑万里长城！

蒙毅　是。（指挥卫士）押着走！

卫士二人拖夏无且起立，押之前行。

夏无且　（屡欲分辩，均被秦始皇猛威所慑，至此始大声呼出）天哪，冤枉哪，活天冤枉哪……

夏无且被押由左侧下，蒙毅随下。

秦始皇　（指高渐离与怀贞夫人）这一对男女，我要成全他们。高渐离真不愧是荆轲的朋友，怀贞也真不愧是怀清的姊妹。人各为其主。他们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人。我让他们“求仁得仁”。（向李斯）你把他们带下去处死之后，加以厚葬；把他们的忠烈加以宣扬。

李斯　（惶恐地）是，臣下一定遵旨办理。

卫士们押怀贞夫人与高渐离下。李斯随下。

秦始皇　还是赏雪要紧。（向赵高）你让那些童男、童女，再跳一次“蓬莱舞”，唱《琅邪台刻辞》。

胡亥　还是古板的东西要安全一点啦。

秦始皇　（气已平复，抚摩胡亥之头）娃娃，你毕竟聪明。

童男、童女照前歌舞一遍。

六合之内，皇帝之土。

西涉流沙，南尽北户，

东有东海，北过大夏，

人迹所至，无不臣者。

功盖五帝，泽及牛马，

莫不受德，各安其宇。

——在歌声中幕下

一九四二年六月十七日脱稿于重庆

一九四八年三月二十八日修改于香港

一九五六年七月十四日定稿于北京

[1]据《史记·秦始皇本纪》载，秦始皇统一六国后曾巡行各地，在峄山、泰山、琅邪、芝罘、东观、碣石、会稽等地刻石纪功。《琅邪台刻辞》系秦始皇二十八年登琅邪台时所刻，相传李斯作辞。

[2]即《泰山刻石》，亦称《封泰山碑》。其辞每三句为韵，凡十二韵。

[3]要离，春秋末吴国人。相传他由伍子胥推荐给吴王，谋刺在卫的吴公子庆忌。他请吴王断其右手，杀其妻子，佯装因罪出走卫国，向庆忌献破吴之策。当同舟渡江时，刺死庆忌后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