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秋日衔山、暮云低徊的傍晚,我倚在不断穿越一个又一个漫长隧道的沪成列车窗前,惊叹着秦岭线上那气势雄浑的十万大山,如巨笋似怪兽像惊涛般在血色苍茫的云雾中翻滚起伏。忽然,眼中出现一幅出乎我意料的景象:就在铁路线的下方,万仞峭壁中的谷底下,竟还有一个大约有二三户人家的小小村落。由于列车在山区行速缓慢,我清楚地看见在几面毛石砌垒歪歪倒倒的山墙上,挂着一长串一长串金黄色的玉米和红得刺眼的尖辣椒。若非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这儿还会有人烟!他们缘何而来?何时而来?他们与外界如何交往?完全是一个谜。此时,大人或许还在哪个山旯旮里忙着,只有一个衣着破烂抱着个吃奶孩子的小女孩,一动不动地仰着脸,痴痴地望着我们的列车。天色已昏暗,我看不清她的表情;若不是她穿的是件红色的衣服,我真要以为那是块石头或者半截树根呢!但即便她是个人,在这四面环山数百里不见人烟的大山沟底,孤伶伶的她的生存意义与一块石头或一截树根又有什么两样呢?若不是每天一到两次火车经过她的门口,我真不敢想象她这一辈子是否还有可能嗅到一丝现代文明的气息;但再想想,或许那样对她的一生反而会更好一些,否则,当她看到火车和火车上的人,空茫一片的脑海中会生出怎样的一种感慨和渴望呢?尤可悲的是,尽管天天看着火车从自己门前隆隆驶过,她这一辈子却可能永远也上不了一次火车。车站距她家至少阻着几十座高耸入云的大山,仅仅上车站,就可能花上几天时间!哦,这是怎样的一种人生呵?
我曾在诗文中无数次地哀叹孤独,也曾在书里和朋友口中听够了关于孤独、关于寂寞的悲鸣;甚至无数次因了都市的烦嚣而生出到深山僻壤去隐居之心。然而在这个小小的村落前,在这种分明与世隔绝却又与最现代的交通文明朝夕相会的奇特现实前,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都变得分外可笑。我不敢再奢谈孤独、奢谈人生的痛苦!孤独在某些时候是我们之所需。难得的独处是一种幸福,淡淡的寂寞是一份美。然而,当它成为一道每日必食的主菜时,当我们有一天渴望友情或目睹着友情却绝不可得时,谁能消受得了?
这是好些年前的事了,那个小女孩肯定已该上山为自己或许还有她的孩子侍弄玉米和辣椒了;只不知她的孩子会不会如她一样唯以眼巴巴地看火车为生的乐趣呢?大抵只能如此吧。不过,当如何活下去成为一个人的第一紧要时,谈何孤独不孤独?何况孤独本是比较而来的一种主观体验。或许在她们看来,这样的生活原也是理所当然的呢!
我愿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