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读得不算少……
然而,和所有的自学者一样,我从来都不能确认我是否理解得正确。有时仿佛一眼便掌握了所有的知识,好似突然长出的无形分枝,将我凌乱的图书交织起来——然后,突然所有的意义都悄悄躲开我,要点也都离我而去,我就是再读同样的句子也是徒然,片刻间我又无法理解,而我活像一个相信只要认真读过菜单就不愁肚子不饱的疯老婆子。看来这种能力和盲目的结合是自学者所特有的标志吧。这便是失去了所有优良教育所赋予的可靠向导的后果,然而,尽管如此,却赐予自学者思考能力上的自由性和概括性的空间,而这种思考能力则摆脱了官方理论会造成的障碍和限制。
今天早上,我刚好茫然地坐在厨房里,前面摆着一本薄薄的书。我和平时一样在孤独中放任自己的思想,而在即将放弃时,却不曾想到竟然最终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老师。
他叫胡塞尔【1】,一个不会用在宠物或是巧克力品牌上的名字,理由是这个名字会令人想到一些严肃的、艰涩的和普鲁士风格的东西。但是这并不能减少我的困惑。我认为我的命运使我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抗拒世界思想的反面启发的重要性。让我来跟您好好说一下吧:直到现在为止,如果您认为,像我这样一个既年老又丑陋,既是寡妇又是门房的人会变成一个屈服于卑微命运的穷光蛋的话,那您就真是太缺乏想象力了。诚然,我逃避并且拒绝战争。但是在我思想的安全岛上,没有我不能迎击的挑战,可以说在名声、地位和外貌上我是个穷人,但是要论聪明才智的话,我是一个百战不败的女神。
因此,胡塞尔,这个我认定拥有吸尘器品牌名字的人,他对我内心的奥林匹斯山的永久性产生了威胁。
“好,好,好,好,”我深吸一口气说道,“对于每个问题,都会有它的解决之道,不是么?”我看看我的猫,期待着它的鼓励。
可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一声不吭。它刚刚吃了一大片的熟肉酱,然后便没心没肺地又使得沙发再次沦为它的殖民地。
“好,好,好,好。”我愚蠢地重复着,茫然不知所措地再次出神地望着这本荒谬的薄薄的书。
《笛卡尔式的沉思——现象学引论》。光看书名和开头几页,便会很快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如果尚未读过笛卡尔【2】和康德【3】的著作,是不可能了解现象学家胡塞尔的著作的。但又很快发现,即便是对笛卡尔和康德著作的研究已经达到一种炉火纯青的地步,却并不能因此就顺利敲开科学大门并堂而皇之进入先验现象学的圣殿。
这真遗憾。对于康德,我是他的忠实崇拜者,这是有很多理由的,首先,他的思想集天才、严谨和疯狂之大成于一身,再者,尽管他的文风充满了斯巴达人【4】的刚毅,但我理解起他的用意却并不成问题。康德的著作是伟大的著作,我能证明他的著作可以成功地通过黄香李测试。
黄香李测试因其解人疑虑的实际效果而令人震惊。它的力量以共通性的观察为基础:在水果上咬一口,人们就会明白。明白些什么呢?所有一切。明白人类成熟过程是非常缓慢的,人一开始只是求生存,然后又在一天晚上偶然体会到一种享乐的愉悦感,所有因这种欲望而带来的虚荣心随即而至,它使得人类对单纯而高尚的东西不再抱有最初的向往。再多说亦无用,在这个任何人都无法逃脱的世界上万物都在缓慢地、惊人地衰退,尽管如此,当人们体会到这种愉悦感和艺术的极度美丽时,才会明白感官是能够带来不可思议的快感的。
黄香李测试是在我的厨房里进行的。在三合板桌上,我放上水果和书,一边削了个水果开始吃起来,一边尽情享受着读书的悠闲。如果它们能抵抗住对方强有力的冲击的话,如果黄香李的香甜不能使我怀疑书的力量,如果书使水果变得食之无味的话,我就知道我面对的是一本重要的、应该说非同凡响的作品,因为很少有作品,在金黄色小圆球的美味攻势下,还能不被化解,还能不会变得荒唐可笑和妄自尊大。
“我看来是穷途末路了。”我又对列夫说道,因为,我在康德哲学方面的造诣在面对现象学的无底洞时是这般微不足道。
我不再有选择的余地。我应该重新到图书馆试着找到一本现象学引论的书。通常,我都对这些将读者奴役于一种经院思想下的注释和节略表示怀疑。但是,情况十分严重,我不能再犹豫不决。现象学一直躲着我,而这是我无法再忍受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