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什么书?”曼努埃拉问我,她气喘吁吁地从德·布罗格利太太家来到我这里,今天晚上德·布罗格利太太家的晚宴将会累得她像患了肺结核一样。从送货员那里接过七盒裴卓仙牌【1】鱼子酱,她喘气的样子像极了达斯·维达【2】。
“一本民间诗歌选,”我对她说,我算是永久地合上胡塞尔的书了。
今天,看得出来曼努埃拉心情不错。她兴致勃勃地拆开一个装着杏仁蛋糕的小篮子,每个蛋糕都镶在白色的花冠烤模里。她坐下,用手小心翼翼地理平桌布,这是发布使她慷慨激昂的公告的前奏。
我摆好杯子,坐下来,等待着她的演讲。
“德·布罗格利太太很不满意她的块菰【3】。”她开口说。
“哦,是吗?”我礼貌地说道。
“块菰没有香味。”她接着说道,看起来很糟糕的样子,似乎块菰没香味这事对她来说是种极大的身心冒犯。
我们享受着这个有其应得价值的消息,我高兴地想象,贝尔纳黛特·德·布罗格利在厨房里,披头散发,怀着渺小但疯狂的希望抓狂似的将猪肝菌汤汁和鸡油菌汤汁兑成的煎剂统统往块菰上面倒,好使它们散发出能联想到森林的香味。
“涅普顿在圣-尼斯先生腿上撒了泡尿。”曼努埃拉接着说道:“这个可怜的动物憋了很长时间,但是当这位先生拿出皮带时,它还是没能忍住,就在大门口处将尿撒在他裤腿上了。”
涅普顿是四楼右手边住户的一条长毛垂耳猎狗。三楼和四楼是仅有的分成两套住宅的楼层(每套二百平米)。二楼的是德·布罗格利一家,五楼是阿尔登一家,六楼是若斯一家,七楼是帕利埃一家,三楼是默里斯一家和罗森一家,四楼是圣-尼斯一家和巴多瓦兹一家,涅普顿是巴多瓦兹家的狗,更确切地说是巴多瓦兹小姐的狗,这位小姐在亚萨斯法学院读法律,经常和其他一些同校的长毛垂耳猎狗主人组织宠物狗比赛。
我对涅普顿很有好感。没错,我们互相欣赏,可能是由于我们之间有着来自某种感情交流的默契。涅普顿感觉到我喜欢它;同样,他的愿望我也都清楚。饶有兴趣的是,它的女主人想要把它变成一位绅士,它却固执地非要做条狗。一到院子,在后面任凭由浅黄褐色皮带牵着的涅普顿就会眼巴巴地看着那滩它觊觎已久的水泥坑。只要它的女主人一拉皮带,它就会一屁股坐在地上,毫不客气地舔着它的雄性标志物。而雅典娜,默里斯家的一条可笑的母猎兔犬,涅普顿一看到它,就活像个色鬼,把舌头伸得长长的,还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满脑子全是幻想。长毛垂耳猎狗身上最特别的是,当它们心情不错时,走路时会蹦呀蹦的;似乎是有个小弹簧钉在它们的四条腿上,使得它们走起路像是被弹到高处——这个过程是轻轻的,不会颠簸的。同时这个动作也会让它的四肢和两个耳朵看起来像船在上下左右摇摆一样,长毛垂耳猎狗,一只在硬冷无情的地面上不断前行的可爱小船,给城市带来一股我喜欢的海洋气息。
最后要提到的是,涅普顿是个贪嘴的小家伙,什么烂菠萝,发霉的面包,它都会统统吃掉。当它的女主人牵着它经过垃圾屋前,它就伸长舌头,狂摇尾巴,像个疯子似的朝着垃圾屋的方向飞驰而去。对戴安娜·巴多瓦兹来说,这让她很绝望。在这个高贵的灵魂看来,她的狗似乎本应该和萨瓦纳【4】良好社会中的年轻女子们一样,在战前的美国南部联邦,她们必须假装食量很小,才能找到丈夫。
涅普顿可不是那样,它倒更像是贪婪的美国北方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