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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青春 谋职

我深深地体会到,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满足了一个愿望,又来一个。如果没有一官半职,就不会有什么过高欲望,容易满足。一旦有了官位,就知道权力的好处了,它不但给你带来名利美色,而且还给你带来温柔的笑脸,无论走到哪里都风光无限,你说了算。即使平时为人处世很差的人,也会马上成完美的人了,再没有人背后说三道四了,就扭转了别人对你的看法,你不用团结别人,别人就主动团结你了,这就是权力的魔力。所以进入官场的人,当官就会上瘾,都把权力看得比生命珍贵,高升的欲望就会越来越强烈。

我也一样,看着人家步步高升就眼馋,不愿失去机会,权力像一条无形的钢绳,紧紧牵引着我的灵魂,使我绞尽脑汁千方百计向理想的目标追去。通常人们认为,谁升了官,就说明谁的本事大能力强,还锦上添花,一好百好,根本不考虑人家升官的过程,只有升职者知其酸甜苦辣。其实被提拔的官员未必个个优秀,但不管能力强弱,被提拔者没有千不了的职位。我想到顺治六岁登基,康熙八岁即位,小小年纪就当上皇帝了,就能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力了。再想想自己,觉得任个县官也没什么当不了的,非常自信。

我知道副县级有两个岗位空缺,有基础的都眼巴巴地盯住此位置,我也想到自己在四十五岁以前,若能高升,以后可能就会飞黄腾达,前途无量,否则就没有机会了。我想到了升官的捷径是跑官,有不少成功者,可谁都知道跑官要官至少得具备两个重要条件:一是关系;二是钞票。如果没有关系,送钱、送大礼人家也不要,所以就成不了事。怎么办?找人只能找知心朋友,才能敞开心扉商议此事,否则,就会事与愿违,弄得里外不是人。我想到了天军,天军整天跟县委书记开小车,在政治圈里很熟,我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通过他给县委书记疏通关系可能没有多大问题,但干部提拔任用最后的拍板权在市委书记和市委组织部那里。虽然天军当年的工作是赵南安排的,但那是赵南的父亲起的作用,后来天军和赵南并没有什么联系。不是天军忘恩负义不愿和赵南联系,而是位高权重的人太忙,根本不愿和普通人联系,人家接触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想和他拉近距离也不易,所以天军和赵南的关系是陌生的。谁都知道大人物的手机号是保密的,只有他亲近的心腹才知道,万一普通人知道了,人家就不接你的电话。即使有愿意和群众打成一片的大老爷,还有手下的小人物层层把关呢。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想探探真假,看看好不好见上级领导。记得那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吉日,我整理好仪表,挎着我的四方形男式黑皮包,里面放着一幅折叠好的山水画,兴高采烈地来到市委大院,看到大门口有一大群上访的职工,其中有两名职工手里举着长长的白色横幅标语,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毛笔黑体大字,横向拦在市委市政府正大门前的铁栅栏外面。他们的行为都是要求政府惩恶扬善,维护个人利益,讨回公平公正。这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我对此事并不关心,就从人群里挤到前面去,说是找领导办事。感谢身穿蓝制服的门卫开恩,让我进了大门。我想这个门卫肯定是农民的儿子,知道老百姓的疾苦,没有对来访者大吼大叫。

我走进市委办公大楼的门口,这算是二道门吧,里面是一个大厅,大斤两边各是一间小门房,对着大厅是很大的玻璃窗,窗口都敞开着。我顺着大厅往里走的时候,门卫从窗口里探出头来,对我摆摆手说,哎、哎,同志你找谁?我转身到那个窗口对他说,找路头。他们都知道这个官员的身份职务。

门卫有四十多岁,身穿蓝制服,一脸严肃相,肤色很黑,深眼窝,一看就让人胆休。他拿着登记簿说,别慌进,你先登记。我按登记簿上的姓名、地址、要找的人名、时间等对应的栏目,一一填写完毕,把登记簿交给他,他低头看看。我猜想他关注的一定是领导的名字,然后询问领导或其秘书见不见来者的问题。果然不出所料,他拿起电话询问一番。还算不错,可能里面人叫我进去吧。我心里一阵狂喜觉得自己很有面子,想问他去哪个房间找路头呢,他说,你去201房间。

我本来精神抖擞地来见领导,可一钻进大楼肚子里却精神不起来了,不知怎的心里有点胆怯,看到各个办公室的门都开着,大楼里却悄无声息,很沉静。我马上想到跟随领导办公,职员有点惧怕吧,行动不那么自由随便吧,好像都是小心翼翼胆小如鼠,唯恐惹恼领导,对自己不利似的。他们惧怕的原因可能就来源于野心和求进步的欲望,谁都知道他们的前程握在领导手里。我到了201房间,那是北向两间办公室,靠着前墙壁摆着一排银白色铁质文件柜,另外两个窗口,摆着两对朱红色办公桌,只有一人坐在办公桌旁,正在低头看报纸。那人四十多岁,秃顶,白白胖胖的。我猜测这肯定不是路头的办公室,一般头目办公室只有一个老板桌,都是单独一个办公室。我不能盲目地对他喊路头,这里可能是头目的秘书办公室。我一进屋,那人便有了知觉,抬头睁大眼睛上下打量着我,好像根据我的衣帽形象来判断我这个人的身份。我的穿戴很普通,既不像有身份有地位的大官,也不像腰缠万贯的财神爷,他断定我是一个陌生的普通职工。他的目光像审贼似的上下打量我一阵,也不问我的身份,似乎他相信自己的目光不会看错人,有点老谋深算的样子,阴沉着脸说,路头出远差了,你有什么事?

人家很冷漠,我心里就很凉,即使我强颜欢笑对人家热情,人家也不耐烦,就会自讨没趣。我也不热不冷怯生生地压低声音说,有点私事,想见他。我不想给他说实情,知道很多人找不到领导就给秘书反映问题。秘书再给领导反映问题时,那是经过他们思维判断过滤好的,经过选择、加工、思索好的,根据个人对人家的好恶印象觉得可以让领导知道的事情才上报。领导根本听不到原汁原味的真事情。看他的表情和动作就可以判断人家不欢迎我。有什么事情给不欢迎你的人去说,岂不适得其反?

我站着有点尴尬,此时,忽然从门外进来一位年轻秘书,中等身材,四方脸,眼睛大而有神,一脸温和的表情,说话有点直率,歪头看看我说,你找路头吧?可能他正在开会,你坐,等一会儿。

听此言,使我心里有几丝温暖,但又有几分寒意。我马上想到刚才老秘书说的话是假话,认为年轻人说的是真话。当我抬头看他们时,老秘书正在睁大眼睛瞧着年轻秘书眨眨眼睛使眼色。我明白他的意思是不让我见路头。我有一种像小孙子一样的感觉,随意让人家摆布和戏弄。我想到自己还有点身份,他们还这样,那普通老百姓只能关在大门外了,是难以见到他们心中的大老爷的,或许他们的父母也是老百姓呢。我想起来看到报纸上有一则新闻,某某省委书记亲自接待群众来访,并配有现场图片。这对现在来说那是天下一大奇闻,一位高级领导和群众打成一片了,将阳光洒满大地,为万事万物送温暖了。最后我看着年轻秘书说,我是杨天龙,是给路头送画的。

我没有想到两个秘书都忽然站起来满面笑容,和蔼可亲,来个一百八十度的表情大转变。老秘书的脸像一张面具,眨眼变了,瞬间乌云消散立马见彩虹。他慌忙站起来将一把木椅放在我身后说,坐、坐、坐。又慌忙到饮水机旁为我倒一杯开水,放到办公桌头说,虽未谋面,但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年轻秘书微笑说,您先等一会儿,我看看路头散会没有。说罢,迅速出去。

我有一种被冷落被人嫌无地自容的感觉,瞬间,又受人尊敬,受宠若惊,让人哭笑不得,我知道这是因为我的名气和那张画的缘故。其实我已经猜到路头既没有开会,又没有出差,他可能就在办公室。我马上说,不用了,您把画交给他就行了。他们都说,等会儿,你还是见见路头吧!

我说,不用了,也没多大事。我从挎包里掏出我画的一幅山水画交给他们。这幅画是路头托人要的,我自然乐意奉献,给我一个接近领导巴结领导的机会,给我一个溜须拍马的机会,给我一个跟领导拉近距离便于日后有求于领导的机会,但朱能如愿。我没有路头的联系方式,也不知道人家是否将画送到他手里,但我知道了老百姓见官不容易。

我也想到干什么都不容易,就说走仕途吧,下级见上级唯恐有半点闪失,都像乖孩子,人家真的就是大老爷。所以遇到升迁的机会,都钻窟窿打洞想当老爷,因为老爷风光有尊严有统帅力。我也想从孙子向老爷转变,要实现愿望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想来想去没有靠山,还得依靠天军。我想让天军牵线搭桥帮我跑跑,事在人为嘛。

有一天晚上,我打电话约天军去一家餐馆吃饭,他是我多年的好朋友了,随叫随到,在一起聊聊天,天南地北地胡侃一通,交流肺腑之言,相互信任,谁也不会出卖谁,图个舒心快乐,也是一种人间享受。我们在一个僻静的小房间里就餐,我首先叫天军点他喜欢吃的菜,他喜欢喝酸辣肚丝汤,吃辣子鸡,说吃辣椒开胃下饭。他吃了辣椒不上火,不患病,就像吃其他饭菜一样很平和。我也喜欢吃辣椒,觉得带辣椒的饭菜吃着有味,但容易上火,不是牙疼嗓子疼,就是犯痔疮,不得不自我控制。我喜欢喝肉丝汤,吃红烧鱼、小茴香拌杏仁等。我们按自己的意愿点了各自喜欢吃的菜。我还带了一瓶剑南春,将它打开放在餐桌中央,一会儿上齐了菜。天军关上房门贴近我坐着,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边吃饭边悄悄地议事,我小声说出了我的想法。

天军真诚地说,天龙,我支持你,你进步,我光荣。咱县委书记这里我帮你说话,但决定权在市委那里。

当初我任文化局局长时,就是天军帮的忙,是他极力向县委书记推荐,加上我有特长,便有了顺利升迁的机会。我问,你在市里有没有熟人?能牵个线就成。

他眼球一骨碌扭头看着我,思索片刻,恍然大悟说,我想起来了,还真有戏呢,两年前,赵南的父亲去世时,我还给他老人家吊丧,只是人多,不知道赵南还记起这事记不起。我还认识他的司机,就是交情不深。

我说,关键是要了解赵南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的性格、脾性怎样?有没有爱好、习惯、特长,属于哪个等级的官?

天军低头用筷子夹着麻辣鸡块说,撞运吧,或许是一等官呢,当年我的事就没花钱。说着将鸡块送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辣得“吸溜吸溜”。

他吃得香喷喷的让我羡慕,我忍不住也用筷子夹一小块鸡肉,尝尝味道不错,但很浓的辣味让我受不了,忍着辣味吃了肉,接着天军的话题说,那是啥关系?那是老爷子和他父亲是生死之交,可现在是潮流,人不随潮,日子难熬。我慌忙给天军献殷勤,碰酒杯饮酒,又斟酒,视为亲人。现在是我求人家的时候,何况他还是我的大恩人,我乐意当孙子。

天军悄声说,天龙,放心,我竭尽全力支持你。我可以从司机那里打探打探,摸摸赵南的习性,找准时机再上步,要打通这道关节不容易,得一步一步来,等我和他的司机约好,咱去找他,先打通这道关节。

我赞同天军的想法,便热情地和天军碰杯饮酒。人常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人并非都十全十美,都有强项和弱项,天军比我的人缘强。我也听说如今的市委书记是清官,有位村支书去找他批点款,为村里修路,没想到他自掏腰包赞助,又联系几个企业单位捐助。可咱这是掏钱买官,暗箱操作,放不到台面上的事,希望他能收下钱,事情就有希望了。不然,心里不踏实。

天军问,你打算出多少资?

七八万吧。我爽快地说。

看来你真有钱啊!

听说这个位置不就这个数吗?

天军说,还真不清楚,我终日只想着开车,没有进步的想法,只听说官场人事关系复杂,弄不清潜规则的深浅,那样吧,咱先去他司机那里,然后再去找书记。

我说,行。我和天军商议好计划,就准备开始行动。

我可提醒你,这是一种风险投资,谁也说不准是否有把握。天军为我担心地说。

我说,社会上买官的事久禁不止,说明成功率不低,我知道有几例都跑成功了,知己知彼,决不打退堂鼓。我已经知道走仕途的人,没有不想升官的,升迁就像一条无形的绳子,紧紧拴着头上的乌纱帽,那帽子就像戴在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唯恐被念咒语,为了进步言听计从。你进步了就会一好百好,不进步就好像无能。所以进了官道就有官瘾,就调动了当官的积极性。

天军扭脸看着我说,主意定了?

我说,定了,万一砸锅了,只当作贡献了,决不寻死觅活。要成功了,算我这辈子没有白活。

官迷。天军用筷子指着我笑笑说。

我也笑笑说,官和专业是相辅相成的,即使专业再强,没有一官半职,比如办个画展呀、获奖啊,也不容易。有了官帽,办事就容易得多,新闻媒体也乐意给你搞宣传。

你是有钱了?卖画挣的?天军问我。

不瞒你说,搞专业也挣钱,是根据名气大小而定的。

天军心里也清楚,搞专业路太漫长,太辛苦,挣来的钱也算是辛苦钱。他也理解我的心情。

天军突然转移话题问,天龙,你和白雪的关系会不会影响你?

我想想自己已经是四十多岁了,和白雪谈恋爱,她那么小,一定会对我产生负面影响,所以我平时处处谨慎,只能暗恋。我笑笑说,这事就你知道,别人谁都不知道,平时我很少跟她接触,再加上人家都不知道我的家事,我想也没人怀疑。现在选拔干部,谁还考虑这一因素?

天军嘿嘿直乐说,人们爱把这话题当笑料夸大其词,说说开心一笑,纯粹是取乐呢。不过我同情含冤的干部,就说咱书记吧,他是走一步,我跟一步,我和他形影不离,没有发现他有问题。他不唱歌,不跳舞,处处注意影响,自我约束,没有娱乐活动。他要爱点美色,我也会跟着沾点光,可他这样,我也是正人君子了。

我摆摆手说,现在咱不谈这话题,谈正题,咱们得抓紧时间,马上行动吧。我有些心急,知道官场升迁需要抓机会,晚一步就步步跟不上了。

天军爽快地说,好。

我们谋划好方案,准备行动。对此事,我是满怀信心的,我和其他同级官员相比的优势,在于我是著名画家了,而且有经济基础,在这方面就有一争,但又一想,半路入道就是副局,第二年就升正局了,已经是破例了,应知足了。可人就是这样,一有机会就不愿放弃。

天军提前和市委书记的司机小刘联系好,说在市委招待所见面。招待所大院有四栋高楼,错落有致,各有牌号。楼间距很大,除了宽阔平坦的水泥地坪停车场外,就是肥沃的绿草坪和郁郁葱葱的四季常青树,美化了这里的环境。高楼里有餐厅、会议室、游泳池、舞厅、客房等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这里的服务小姐个个都标致漂亮,是经过精挑细选进来的。这里主要是接待上下级官员和政界召开各种会议的场所,也有调来的单身官员长时间居住在这里。其中临大街的一、二号楼对外开放营业,供外人临时住宿。第二天上午,我们便驱车来到市里,首先在市委招待所一号楼安顿下来,我准备在房间里等候,让天军去见小刘。小刘在我们后面那幢三号楼305房间。天军见到小刘很有礼貌地给他亲切握手,微笑说,打扰你了,想找你谈点事。

小刘三十多岁,中等身材,面目和蔼。他身上最突出的特点是右耳朵没了下半截,剩余的耳朵和耳根周围有异常的伤疤,那陈旧的疤痕是疙瘩状,呈深暗的朱红色,确实影响美观,但记载着他人生的光荣史,也是他的闪光点。这是因为他当兵时在一场火灾事故中奋不顾身,冲进火海积极救人,被凶猛的火焰烧伤的,还立了二等功。当他转业被地方安排时,当时的市委书记知道了他的光荣史,还是部队司机,就把他安排在自己身边当司机。小刘脾性好,说话慢声慢语很随和,见到天军笑眯眯地很健谈。天军请他吃饭、跳舞,还掏出一千块钱当礼金。但小刘不收小费,只是觉得天军慷慨大方,够朋友,可以深交,一下子觉得关系拉近了。凡是天军提到市委书记赵南的话题,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说,赵书记是好人,这没说的,可他有点苦行僧的味道,跟着他也没啥好处。他妻子是市纪委办公室主任,口碑不错,也不像有些官太太那样让人讨厌。人家不会在俺面前腐败,真正的高手是不会露痕迹的。我是说社会上的情况,可不是咱赵书记,别误会。咱是闲聊,聊了拉倒。你找赵书记办事最好慎重点,他看重的是工作实绩,不看关系,不看身份,恐怕也不看金钱。我给你提个醒,如果你决定找他,我给你提供不了什么,但有一条,我知道他的行踪,我随时可以打你的手机。

天军紧接着问,赵书记近两天出远门吗?

小刘说,他去北京了,明天上午回来。他后天上午回老家,给父亲过三周年,上上坟,吃顿饭,下午回。一般市委书记的行踪对外是保密的,自然小刘也不轻易向陌生人泄密。但他想到天军和自己是同行,而且都是跟有知识有素养的一把手开车,还是上下级政界人物,该给人家情面。而后又说,赵书记忙得很,经常开会、下县城、下乡、接待客人,一般很难找到他。

天军觉得小刘提供的信息很重要,心中暗喜,返回我们居住的房间,当即告诉我。

我高兴得眯着眼笑,情不自禁地将他赞扬一番,说还是老朋友善解人意,有能力,下一步咱们准备行动吧。

他翻翻白眼善意地瞪瞪我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咱谁跟谁呀,还客气啥。说着坐在窗口下的橘黄色沙发上。

窗口下的茶几上,放着蓝色塑料电水壶,我端起水壶准备去接水,为天军烧茶,天军摆摆手说,坐下、坐下,我不渴。我慌忙坐在茶几另一旁的沙发里,和天军并列坐着。我想想这是跑官的好时机,可以直接去书记老家,私事在私人场合办最合适。因为到市里找书记太不容易,不但层层把关,还招人耳目。即使有幸去办公室找到了领导,往往那里是电话不断,人来人往,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完就被打断了,何况人家跟你不熟悉,就很难办成事。我说,咱俩一块儿去他家,你就介绍从前你父亲与赵老的关系。

咱贸然去他家,会不会惹人家反感呢?天军看着我问。

我摇摇头说,不会的,常言说,当官的爱民如子嘛,咱就是普通老百姓去他家,也不会被撵出来啊。我有个感觉,越是大官越平易近人,和蔼可亲,越是小官,越是愣头青似的盛气凌人,傲慢无礼,也不知道有多了不起。

你准备送多少礼金?天军问。

我说,先送两万吧?多了人家不一定接收,这主要是先相互认识一下。

天军点头说,好,这是以孝敬老人的名义尽孝心呢,这叫咱送得合情,他收得合理,这也叫感情投资,打个基础,我帮你拉上关系,以后你自己跑吧。

我说,行。我想到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成了关系户,对自己将来是有利的。我和天军商议,小刘是个重要人物,他在帮咱,晚上咱们在一起吃顿饭。

当晚我们和小刘一起吃饭,陪他唱歌跳舞,玩得很开心。我觉得和小刘拉近了情感距离,对他印象很好。小刘也成了帮我的人,我们的关系亲密起来。

赵南书记也深知当前的社会风气和官员的敛财之道,如操办红白喜事、有病住院等,就有投机者送礼送钱,一两千、三五千、万儿八千不等,要领导加强营养,收得合情合理,等到出院时就有了一笔可观的额外经济收入,但他也心里清楚这都是以礼换事的,亏本生意谁也不愿做,所以就难把握公正二字了。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关系网。但这种社会风气是很难治理的,隐秘的关系网让人捉摸不透,是一种私交,很难查证,所以他父亲过三周年是在高度保密的情况下进行的,唯恐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他给司机打招呼是考虑是否提前给车加油,或检查一下车是否有毛病,也给秘书说了一声,那是临走前打个电话,除此二人,这个大院再无人知晓。

赵南的老家距市里百余里,行程两个小时就到家了。家里的兄弟姐妹均已到齐,都等着他呢。让人想不到的是在这个农家小院里,坐落着三间旧平房,一间旧厨房,仅住着赵南的母亲。赵南有两个弟弟分家另过,姐姐早已成家,但都住进了县城。母亲是谁都不跟,自感舒心,自由自在。常常村里的老人聚集在她家打麻将、聊天、热热闹闹。老人觉得很开心,日子过得平静快乐。她曾去过市里,在儿子赵南家住了半个月,哭了三次。老人说,你这里像宫殿,我就是住不惯,整天闷在屋里打转转,就像圈在木笼里,急死人了。

赵南家住在市委办公楼后院的家属楼一楼,门前有个小院,儿媳说,娘,您可以在院里走走转转,活动活动筋骨对身体好。

她苦着脸说,转啥呀转,不见一个熟人,就是有来人,个个像孙子样点头哈腰,低三下四,看到赵南像老鼠见了猫。同样是人,谁怕谁呀,你赵南有啥能耐哩,不就是多喝几年墨水嘛,在城里有点用,在乡下没啥用,老百姓是靠出力养家糊口哩,可不是靠嘴皮子哩。老人坚决要回老家,总觉得这儿不是自己的家,虽然儿子家里的东西都好,也不稀罕,没有在自己家里自由自在,住着舒服。

赵南极力挽留,说还是在城里享福,啥活都不让您干,您在乡下孤孤单单一个人,让我牵挂。

老人说,干活、干活、不干不活,叫我吃了坐,坐了吃,难受。我想帮帮手,恁用的气啊,电啊!我怕出事。说着说着泪眼婆娑起来,又说,我回去,你尽管放心,乡里乡亲都很好,要有个头疼发热啥的,他们帮我打个电话,没问题。

我怕家里生活条件差,营养跟不上。赵南想的是老人手脚不灵便了,孤身一人在老家,吃饭不照点,饥一顿饱一顿,或不想做饭了随便凑合吃一点,时间久了,容易生病,一旦病倒,麻烦就大了。

老人说,不用为我担心,我做一辈子饭了,想吃啥做啥。我爱吃家乡饭,吃惯了粗茶淡饭,叫我吃大鱼大肉,我胃里不舒服。再说,我待在你这笼子里,是让我活受罪。

您这不是让我为难嘛。赵南皱着眉头,说服不了倔强的母亲,但又无可奈何。

老人黑着脸说,我乐意在家,在家里一点都不孤单,老觉得你爹天天跟着我,给我做伴哩,我一出来,把他扔在家里,我挂牵。夜里做梦,他还叫我回家哩。

还是二老感情深哪!赵南回想父亲在世时,曾任过大队书记,后来去县城工作,常回家给母亲买这买那,把母亲当宝贝看,从来没有磨过嘴,闹过矛盾,想必母亲守在家里不走,也是给父亲做伴吧,这都是心理作用。赵南不愿强求母亲,她乐意在家,就把她送回老家,并给她安排好。赵南为村里办了很多好事,如搭桥、铺路、安自来水管等,受到群众拥护,自然他母亲在家也得到乡亲的关照。赵南母亲把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床上换上新床单,新被褥,等着儿子回来休息。

赵南回到老家休息片刻,同家人一起给父亲上坟,上完坟回到家里刚坐下,我和天军赶到了。赵南愣怔地看着我们,觉得面熟,但一时又叫不出名字。当领导的见人多,不会耗费精力去牢记某个人的名字。他不熟悉我们,但我们熟悉他,多半是在电视上和会场上看到他的形象。他身材不高,白白胖胖的,头型很圆像个大西瓜,自然脸形也是圆的。有人说,这就是官相。

天军自我介绍,我是马王村的,是郑县王书记的司机,我的工作还是通过伯父和您安排的,我知道是托您的福。接下来他向赵南介绍了老人从前与他父亲的关系。

赵南仿佛想到有此事,只是多年了,办了那么多事,对这事也记不清了,他慌忙站起来凝视着我问,这位是……

我和天军并肩站在门里面。天军扭头看着我说,他是郑县文化局局长,我们是多年的好朋友,也是老同学。

赵南指着凳子说,坐、坐、都坐。你们怎么知道我回来了?是谁告诉你们的?

天军微笑着站在凳子旁边说,我们是为老人过三周年的。

听谁说的?赵南当即追问。

天军看着赵南坐下了,他才坐下,说老人过世时,我来了,我记住老人的忌日呢,今天正是。

赵南有点感动,难得有这片诚心,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哪!立刻脸上荡起笑容,亲切地说,你们专程为这事来?

我也坐下了,感觉气氛很温和,屋里坐满了人,每个人的精神状况还不错。我见到赵南及家人心里没有拘谨和恐惧的感觉,关键是赵南像普通人一样很平和。在此环境里,我觉得就像与自己的家人一样,没有什么特别。

赵南的母亲身材有点瘦弱和驼背,瘦长的脸上布满了饱经风霜的核桃皮似的皱纹,花白的头发盘在脑后像个牛屎墩,用一根细长的银答子别着,是典型传统的老婆盘头。我猜测她可能八十岁左右,但身子骨硬朗,是位很善良很明理的老人。不知怎么,随着年龄增长,我一见到老人就有一种亲近感,认为老人都是弱者,在世上走了大半个世纪,经风雨见世面,走过沟沟坎坎不平的人生路,什么事都经过了,经验丰富了,把什么都看透了,看淡了,无所谓了,不管年轻时是什么脾性,到老都磨得没有棱角了,变得软弱不堪了。

老人向上挑一下松弛的眼皮,睁开眼睛看看我和天军,似乎很清楚我们是冲着他儿子来的,一定有事,便将自家人都叫了出去,有的在厨房里帮厨,有的在院里树荫下交谈,屋里仅有赵南、我和天军。我感谢老人真会做事,别人一走,我心中暗喜,等于抓住了大好时机。天军从提包里掏出了小米、绿豆、红枣放在桌上,说老人家当年最爱喝小米绿豆粥。原想做好带到坟上祭献,因为时间急,不便携带。

我坐在赵南对面接着说,我们来表达一下心意,想为老人立块碑,可又没法亲手办,只能留点钱让家人代表我具体操办了。我掏出一个鼓囊囊的大信封放在面前的茶几上,为了避免行贿之嫌,以我们俩的名义送,只要他收了这两万,下面就好办了。回到市里,我就可以大胆地将那几万也送上,我最关心的是他的态度。

赵南低头看着信封伸手掂掂它的分量,脸色阴沉下来,很不高兴的样子。

我看他的表情变化心里一沉,又一凉,不知道是嫌多还是嫌少,当即说,钱不多,表表心意。

赵南抬头望着我“嘿嘿嘿”冷笑说,如果为老人尽孝心的话,谁该尽?显然对我很冷漠,猜测我是别有用心,改变了刚才的热情劲。

他的话像一块冰砸在我心里,让人心寒,想想我们这么做确实不合适,立不立碑是人家儿女决定的事。我说,这是我们的想法,今天是老人三周年,我们总该上点礼吧!

他手里托着沉甸甸的信封很生气地说,文化局也是个穷单位,你也就那么点工资,不觉得这礼有点重吗?你们到底是为老人来,还是为我这个书记来?说吧,有什么事?

天军听着这话心里也不是滋味,不敢道出真言,只是说,赵书记,别误会,我们今天确实为老人的事而来。

赵南缓和口气漫不经心地说,要是这样,把小米、绿豆、红枣留下,但不能收钱。我这里没有收礼的规矩,安葬老人也不收礼钱,何况办三周年。说着他把钱装入我的黑挎包里。

霎时,我感到出师不利,马上意识到我们不受人家欢迎,把此事办砸了,没什么希望,刚见面的心情完全变了,变得难堪、沮丧、失意,觉得人家当官的不近人情,心里很难受。也想到在官场求进步太艰难,如果没有背景没有人,你即使有诸葛亮的才能也无用,人家讲究知人善任和忠心耿耿。所以说谁高升了也没必要羡慕,人家背后也必有酸甜苦辣难言之隐。我瞟一眼天军难为情地说,那咱们告辞吧。说着我和天军站了起来,我的目光转移到赵南身上,僵着笑脸说,对不起,打扰了。

恰巧赵夫人从院里进屋,伸手阻拦着我们说,不收礼是规矩,但吃饭也是规矩,哪有大老远来了不吃饭就走呢?这话说得我心里又有几丝暖意,人家明事理,懂人情,尊重人。

赵南也反应过来了,觉得应当留我们吃饭,也觉得刚才的话太直爽,太刺人,没有人情味,站起来,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吃过饭再走,吃过饭再走。

我也早有思想准备,把自尊心扔到一边去了,下级在上级面前到哪里找自尊?你一自尊就是不服从领导,高傲自大,工作表现差。你不自尊,说明你团结同志,谦虚做人,服从分配。我和天军对视一下目光说,恭敬不如从命,既然您挽留,咱就吃了饭再走吧。我把不愉快全抛在一边,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中午吃饭时家人安排两桌,一桌在厨房,就座的主要是赵南的亲属;另一桌在堂屋,主要有我们和赵南夫妇。桌上的菜很丰盛,多半是我喜欢吃的农家菜,菜味很可口,如蒸苋菜、炒萝卜干、炖土鸡等。特别是老人做的芝麻叶粉浆面条让我食欲大增,那是豌豆打成浆过滤后在锅里烧开下面条,待出锅时,将腌制好的葱花、姜末、韭菜、花椒叶、十香菜等倒入锅中,很出味。吃饭时,赵南的话不多,说话处于半思考状态,据他在官场的经验,最注重语言表述,他知道官场语言是一种智力游戏,太知道祸从口出,更注意语言严谨了,他随时随地无论对任何人说什么话都不会给别人留下话柄和毛病,俗话叫滴水不漏,重要的是意会。这样就让人感到全是官话,可能是经常作报告练出来的,给人的直觉是公私分明,廉洁奉公,同时也感到情感冷漠。

赵夫人倒很家常,亲切地说,感谢两位客人不忘老人家的恩情,老人家在天之灵,见客人如此深情厚谊,一定会含笑九泉,感到欣慰。

我一听她说话就知道是个知书达理、口才好的女人,说出的话让人感到高兴。我是第一次见到她,看她模样有点像赵南,不同的是她戴着一副金丝边近视镜,又细又轻的金色镜架很精致,超薄洁净的无色镜片不反光,可以清楚地看到她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充满活力,睫毛眨动时透出一股聪明伶俐的神态。平时我看别人戴眼镜不怎么美观,但看到赵夫人戴眼镜格外雅致,还显得文气十足。但看得出她和赵南的性格不同,开朗直爽,满面笑容,打破了室内尴尬紧张的气氛。如果不是她从中调和气氛,我很难想象坐在一起吃饭多么没意思。

天军边吃边说,没有老人家帮我,就没有我的今天,或许我还在家侍候几亩黄土地哩,他对我恩重如山,我却无以回报,心里不安哪!我还记得小时候和老人家相处的情景呢,那是“文革”期间,我们同吃同住同干活,就像一家人和和睦睦在一起生活。老人家温和、善良、慈祥,就像我父亲。他喜欢我,常常扯着我的手,到村外田间大路上散步,给我讲故事,还教我唱样板戏。每当我们俩相处时,他的话就多了,心情也好了。可人多的时候,他就没话了,那时候,我不太懂政治斗争,只知道老人好,现在想想他那是因为苦闷冤屈啊!

天军一讲老人的过去,赵南心里就酸溜溜的,老人一生不易,遭遇坎坷,在遭难时确实受到人家的关爱,是老人的恩人哪!所以不能对人家无礼,语气很温和地说,老人临终时特意嘱咐我几句话,说要为家人争光争气,做个群众拥护的好干部,不能给祖宗丢脸。他的话我始终铭记心中,所以说,我今天拒收重礼,他会高兴的。咱们今天相聚,不都是一个目的吗,不忘记老人,让他在九泉之下高兴。我也真诚地代表老人对你们表示感谢!

我想到他们这样说,目的就是弥补和冲淡一下我们的尴尬气氛,天军也大胆地讲起老人的故事来,当年老人在他家里患病时,他为老人请医生,端茶喂药。当受批斗时,他父亲保护他,对生产队长说不准打骂,不准说难听话,只是走走形式。老人爱吃什么饭,母亲就常做什么饭,如老人最爱吃单馍卷炒熟的韭菜辣椒、芝麻盐、蒜瓣拌青菜等。天军将每件事编得具体形象圆满,有些确有实事,有些即兴编织,反正死无对证,使赵南夫妇备受感动,也增加了对我们的好感和尊重。席间赵南频频为我们斟酒和我们碰杯,夫人不停地劝饭,让我们吃好吃饱。

我敬佩天军见识广,口才好,关键时刻说了不少感人话。反而,我的嘴笨拙了。我深深地体会到,天军是真心对我好哇!亲如兄弟。

小刘是一个很精明的司机,一旦有人找赵南,他就很自觉地避开,不打探任何事。在赵南家,小刘一直躲避在车上看书。他喜欢看小说,觉得小说里写的都是人们的生存状况,人生命运,坎坷经历,能引起共鸣。然后琢磨琢磨人家想想自己,可以明事理、启迪人生、吸取教训,给人警示教育,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能做,遇到事怎么做,是研究人呢,做人做好了,可以避免出现很多麻烦事。他觉得看书是很有意思的事,如果没有这个兴趣,单凭停车等人就急坏人,可想而知,这也不是什么好差事。他经常在车前面放两本书,看完再换。赵南开会,或外出办事,他就待在车里看书。赵南也喜欢他看书,曾夸赞他看书多了好哇,长见识,开阔思路,咱在路上犯困打盹儿了,你给我讲个故事,就可以提精神。我知道小刘没有参与赵南的家宴,另外随便吃些饭,这也是赵南喜欢的,所以小刘对发生的任何事一概不知。

吃过午饭,我们走时,赵夫人还主动热情地和我们握手,我打心里感谢她对我们的款待,人家善解人意,给我留下了好印象。我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是去求人家呢,结果没给人家什么好处,反而添麻烦。要没有我们的加入,人家同亲人团聚,亲亲热热聊聊家常,欢欢乐乐地吃顿家宴,多高兴呀。这事弄得适得其反,我有点愧疚,心里不安,早知如此,不如不来。

我们的车在当地的乡街上停着,距他们村有一里多地。因为地理状况不熟,土路很窄,怕问路麻烦,避免招人闲言,我们认为车不进村比较合适。步行一段路程,活动活动筋骨,也正合我意。我和天军踏着乡间土路并肩步行去街上,在路上我感到心里轻松了,压抑感消失了,说话随便了,叹口气说,唉!今天可能日子不对,黑道日,不宜出门。

天军歪头看看我说,你是说今天不顺?

我点点头边走边说,我们失败了,钱没送,弄得狼狈不堪,幸好留下吃饭,多亏你的好口才,说说对老爷子如何好,使人家感动,挽回点面子。

天军说,不要悲观泄气,这是官场常识,哪个官员不碰壁?哪个官员不遭冷遇?就他赵南去见上级领导,不照样和咱们一样吗?在咱身上遇到的事情,他也会遇到。他当多年市委书记了,他不想高升吗?不想当省长、省委书记吗?如果没有官欲,他也到不了现在这个位置上,说不定他心里还更迫切呢,想当官不也要找上级领导吗?上上下下的程序都是一样的。你想想当官的像牛角一样少,当兵的像牛毛一样多,遇到机会谁不争?一旦争上去,牛角当然风光潇洒呀!因为牛角少牛毛多,所以争上去就很困难。如果百事顺利,都当国家主席当总理了。官位像金字塔,越升越难,成不成也别往心里去,不过我倒从不利因素中看到了曙光。

什么曙光?我急切地问。

你想想看。我们并肩走着,天军扭脸看看我说。

我摇摇头想不起来。平时听人说,好像行贿送礼很简单,只要你送,对方就乐意收,原来全是瞎扯,今天就是例证,唉!难哪!

天军走着走着,不料双手忽然击头,苦着脸说,唉!今天这事怨我、怨我、真怨我,该死、该死、真该死,我慌什么呢,真晕头了。我怎么忘了向他介绍你是大才子当代著名大画家杨天龙呢?这是一张叫得响的名片,如果介绍了这张名片,或许就不会出现今天这样的局面。谁都知道有些官员非常尊重知识尊重人才,何况你还是大名人哩。我怎么只介绍你这个破局长呢,它管什么用?失误失误,这事让我彻底办砸了。

其实我也忘记这事了,即使不忘,也不好意思自我介绍啊!不过我可以提前提醒天军。经天军这么一说,我想想或许能起点作用。我说,我也晕头了,我给他拿什么钱呀!要给他送几张画,不比这值钱啊!

天军说,不行,咱是给老人家祭拜呢,拿画是极不合适哩。

我想想也对。总之,觉得办这事没经验。我想起某书上讲,如果遇到不顺心不如意的事,要忘记烦恼和忧愁,只想快乐的事,自己拥有的事,得意的事,这就是快乐的秘诀。我想起赵师傅热心帮我,使我有名有利;想起现在优越舒适的画画环境,极大地提高了画画的效率;想起我还是局里的一把手,管着手下的一班人马,这一切不都是别人帮我的结果吗?这么一想,我的心情好多了。

我抬头望望高空中火红的太阳,稍微偏向西方,散发出暖融融黄腾腾温柔的光线,照耀着万物大地,让人感到广阔的大地上到处亮堂堂的,赏心悦目。碧蓝澄澈的天空,像一张展开的无边无际的蓝绸缎,上面缓缓地悠然自得地飘浮着几朵白云,如蓬松轻飘的棉絮和雪片,为广阔的天空增美添彩。五月的天空,气候宜人。我又望望附近的村庄和辽阔的田野,忽然有一种亲近感和新鲜感。因为我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然后在城市里奔波多年,现在返乡,一下子感到天高地阔空气新,心情爽。人往往就是这样,在一个固定的环境里待久了,就有点厌烦,想出去走走,换换心情。所以到了春秋之际,天气不热不冷的时候,人们就乐意到有名胜古迹的地方旅游观光。

我们踏着田间平坦的小土路继续前行,望望路边田野里绿油油的麦苗,经微风一吹,好像默默地微微摇头欢笑。我闻到从它们身上散发出的清凉气息,一下子又想起了小时候在麦地里剜草的情景。那是20世纪70年代末上小学的时候,每到放学回家,就着篮子到麦地里给猪羊剜草,猪羊是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得好好侍候它。剜到天黑时,伙伴们还不想回家,就在田间的土路上发疯般地跑着捉萤火虫。路上的萤火虫很多,它身上亮晶晶的,像火星似的在空中飘荡,又像繁星坠落,我们仿佛置身于星空中玩耍取乐。那时候麦地里的草多,野菜也多,天天剜天天有,不像现在家家户户都用了除草剂,只长庄稼不长草,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也不靠养牲畜了,主要靠进城打工。那时候的路两边是两排碗口粗的白杨树,青枝绿叶的树冠,肩并肩头碰头几乎搭成了凉棚。在田间劳作的人累了,常常到树荫下乘凉,望着广阔的田野,享受着微风的凉意,呼吸着新鲜空气,心里也格外舒服。但现在这些树没有了,在田间劳作的人也没有了,到处静悄悄的。

我们到了乡街上,我说我开车,因为我学会开车不久,对开车正感兴趣。天军却抢先一步坐到驾驶座上说,我怕不安全,你给我老实坐着吧。我只好坐在副驾驶座上。天军有个经验,人在最沮丧和最高兴两个极端情绪时,最容易出事。前者叫祸不单行,后者叫乐极生悲。他怕我精力不集中容易出事,其实我不像他想象的那样严重,不良心情已经自我调整过来了,出现任何事情只要静下心来想想,也就无所谓了。因为只有两个位置,如果一百人去争就有九十八个碰壁,也不是我一个人难堪,又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事,只是在心里琢磨天军说的“那一丝曙光”,对此我很感兴趣,禁不住问,你说“那丝曙光”是什么?

天军手握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没有及时回答我,而是处于沉思状态。墨色轿车奔驰在乡间平坦的公路上,让人感到视野开阔,宁静清新。我认为人们进入官场就有官瘾,因为都看透大官比小官各方面的待遇好,更重要的是一种荣耀,受人尊重和爱戴,这是大家公认的。就我目前的位置,生活得很幸福了,可还是想求进步,自找苦吃,活得更累更辉煌些。道理明白,却无法控制自己,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官欲吧。

天军思索片刻说,我说的希望是指赵夫人。

我立即追问,我可没看出啥希望。

天军说,我觉得赵南不收钱有几种原因:一是真不收,这种人少,偏让咱们碰上了;二是咱们的做法不对,据说如今当官的不直接收,而是间接来,当然是心腹之人。咱们直截了当,是不是不策略?三是钱少,不足动其心。比如给你调资只能增加一块钱,你会拿出高姿态不要,或让给别人。如果增加一百元,甚至一千块,你还会让给别人吗?所以数量的多少,决定了一个人的心态。如果今天咱们上的不是两万,而是八万,也许会是另一种态度,你看是不是这样?还有没有其他可能?

我感到天军是一个有头脑有思想的人,让我刮目相看。他说得慢声慢语,分析透彻,让人信服。我想了想也确实不外乎这三种情况了。他所说的心腹就是赵夫人,也想到她对我们很热情,临走时还给我们一一握手,说有时间来家里玩,这一切是不是暗示?如果是这样,我可以将八万一起上。一般丈夫即使刀枪不入,也对老婆毫无办法,何况这女人说话办事干脆利索,还那么漂亮,五十有余,却如四十挂零。她将“枕头风”一吹,赵南能不醉吗?他只能老实办事了。

天军说,或许他们像唱一出戏,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丈夫拒之门外,妻子觉得不收白不收,不管属于哪种情况,只要达到目的。

天军的话使我有了信心,也使我精神起来,既然认准的事,就坚决去干,我说,咱们要摸摸底,抓住时机行动,另外还要打探一下赵书记有没有什么嗜好。

我回去再见见他的司机。天军说。

咱们直接去市里,多买点东西,到他司机家坐坐。我急不可待地说。

如果天军不提这一丝希望,我就绝望了,不想此事了,经他这么一说,我心里又像火炭一样热起来。我们一路上绞尽脑汁猜测赵南夫妇的心理状况。凡是想办事的人都有一种共同的心态,就想给人家送礼,人家不收,就感觉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人家收了,反而高兴,这就像天军说的那样有一丝曙光了。

我们的车到了市里,停在宽阔的大街旁边。天军打小刘的手机,询问他家的住址。我们得知小刘家居住的地址,去买了水果、烟酒、食品等,提着两个鼓囊囊的大塑料袋,来到小刘家。小刘也是刚把赵南夫妇送回家,而后回到自己家中。小刘之所以比我们先回到市里,是因为我们从赵南家步行二里多路到乡街上去开车,延误了时间。小刘家居住的房子有八十多平方米,两室一厅,客厅的面积不大,但沙发、茶几、电视等一应俱全。他曾对妻子说过,凡是人家有的咱家也要有,只是个档次问题,比如人家有彩电,咱家有个黑白电视机就行,待人家换大彩电了,咱家有个小彩电就可以了,因为咱们工资低,不跟人家攀比,只要快快乐乐地生活,比什么都好。有钱人,他们的生活不一定快乐,人生就那么几十年,图个精神快乐,身体好,其他最终什么都不是自己的。说得妻子无话可说,小两口的日子过得很美满。

小刘看到我们忙说,你们买这么多东西干啥?我是开车的,啥事办不了。曾有人在我身上打主意,要我在赵书记面前说说情,我无能为力,千万不要对我有幻想,以后人家就不再找我了。他说着弯腰铺展沙发垫子,示意让我们坐。

我把礼品放在茶几上说,第一次来家,给孩子买点东西,没别的意思。

小刘的孩子上小学了,爱人上班了,家里没人,这正合我们的心意。一般求人办事不乐意叫其他人在场,一是不方便说话,二是怕节外生枝,这是个秘密活动。小刘慌忙倒茶让座,拿水果,热情一番后,我们都坐在沙发上。小刘说,你们一定有事吧?什么事?

天军指着我说,这是我们县文化局杨局长,是我多年的铁哥们儿,想求进步,能提一下更好,但在赵书记面前不好意思说。

小刘微笑着说,这么点事,你给县委书记美美言,再找找组织部长就行了。我看你们出手大方,花几个小钱,请他们吃吃饭,洗两回桑拿,就把事办了。

我们觉得这是个天大的难题,可小刘说得很轻松,照他指的路,这种逆水行舟方能办成的事,只能是赵南的顶头上司去办,上级压下级,可能会这么简单。

天军说,县委书记那里我可以传传话,但决策权在市委组织部和赵书记那里。我看赵夫人不错,听说她为别人办过事没有?

小刘摇摇头,没有。不过我知道她是做家务的好手。赵书记是甩手掌柜,领了工资,全撂给她,家里吃喝拉撒、柴米油盐,全由她包揽,很能干。

她是干什么工作的?

在纪检委。

赵书记有没有爱好?

小刘说,他爱书法绘画,在他书房里摆着大方桌,一有时间,不是看书,就是练字,还喜欢画画,尤其他的字写得很漂亮。

天军和小刘交谈着,我在一旁听着,心中暗喜,没想到我和赵书记的爱好相同,我练字画画几十年,赵书记不一定有我的道行深,他毕竟杂事多,太忙。天军指着我说,我铁哥们儿的字,全省出名,画画全国出名,是大画家,我们县委书记都竖起大拇指称赞。

小刘看着我笑笑说,把您的作品拿来让赵书记欣赏欣赏,他一定会高兴。

我紧接着说,一定,一定。如果早知道他爱书法,今天带上我的作品,我们之间就有话题了,谈书画,我可以谈得头头是道,就会找到共同话题。我恨自己不会办事,想到人家只钻到钱眼里了,可我的字画是有价值的,我准备砸上的钱,就来自于卖字画,这是我额外可观的收入。但又一想,也不后悔,谁知道他懂书画呢?如果不懂,人家也不稀罕,或许你前面走,后面就当废纸扔了。

天军端起杯子,喝口开水,润润嗓子,对小刘说,我们有机会想见见赵夫人,行吗?

小刘用电水壶烧了一壶水,为我们各泡一杯毛尖茶。现在流行用电水壶烧开水,一壶水两分钟就开了,喝这样的开水新鲜,容易将茶叶泡开,避免人长时间不在家,水瓶里的水或饮水机里的水放久了,回来就喝,容易生病,小刘端着电水壶给我们添着开水说,这没问题。

我们正在相互聊着,赵书记给小刘打来电话说,明天上午要下去参加一个水利工程开工典礼,完了到下面三个县城转一圈,估计要走三四天,你准备一下。小刘把这一信息和赵书记的住址提供给我们。我们都很高兴,心里有底了,天军慌忙站起来说,谢谢小刘!你忙吧。

我们告辞了。我深深地体会到求人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所以说做人在任何时候,都要低调谦虚。无论你官位高低,都要一视同仁,都有求人的时候。不管你身份如何,无论求谁,当求人的时候,自己就觉得渺小得像芝麻籽一样,我在小刘面前仍有这样的感觉。我感谢小刘为我们提供了很重要的信息。

我们当晚就回到本县城,第二天上午,我和天军又来到市里,我把自己的几幅字画拿来,准备送给赵夫人。我想到如果赵书记的练字功力达到一定程度,他能慧眼识才的话,就会看出我的水平有多高,否则便是凡人目光。

赵南家就在市委大院后面,那里有一个小家属院,里面是一排四层常委楼。我们知道赵南家住一楼。凡是住一楼的都有大门和一个小院。此日是周末,赵夫人不上班,正是好时机。我们做好了一切准备,敬献金钱加作品。天军和我来到赵书记家门口,我有点胆怯地伸手按门铃,铃声便“丁零”响起来,我心里不免又有几分紧张。

开门的是赵夫人,她没有装腔作势的惊喜,也没有稍愣片刻才反应过来的那种做作,而是笑盈盈地,像给自家人开门一样平常自然,温和地说,二位,请进。我本来对她的言行就有好感,又看到她对我们很热情,感到很欣慰。

我们走进大门看到里面是一个洁净的水泥地坪小院,西边是两间小平房,我听到里面的洗衣机“嗡嗡嗡”的滚动声。赵夫人身穿高弹力紧身裤和红羊毛衫,利利索索,像在料理家务。她带我们径直走进堂屋客厅,让我们坐在沙发上,弯腰端起不锈钢热水壶沏两杯热气腾腾的茉莉花茶,空气中立刻散发着清香味。我又想起了十年前和赵师傅在北京的茶馆里喝的这种茶,好像茶叶的质量是一样的,很香很浓。我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高级官员家中,不免有些拘谨。然后赵夫人坐下来陪我们说话。

我看着足有三十多平方米的宽敞客厅,水曲柳木质地板,雪白的墙壁上挂着两幅著名书法家启功的字,还有两幅山水画,给人一种浓郁的书香气,耐人寻味。墙角的小圆凳上站着一头根雕梅花鹿,昂首挺胸,形态十分逼真。旁边的花盆里养着翠绿的名贵花草。整个装修布局给人一种文化情调与氛围的感染力,充满了高雅之气。因是一楼,屋里的光线有些暗,给人清凉的感觉。我知道这是集体常委宿舍楼,不属于个人,是来往调动干部的临时住所,想到装修这么好,万一工作调离了怎么办?我说,嫂子是理家能手,这屋装修得不错啊!

她笑笑说,哪天调令一下,就卷铺盖走呗,至于房子,走就走了,总不能找下任书记要装修费吧。其实装修也没花多少钱。俗话说,人生在世,吃住二字。有人爱吃,有人爱住。

我和天军对视一下目光,似乎都明白了赵夫人有贪心欲望,我想赶快转入正题,万一再有客人来,这戏就没法唱了。我说,我今天有点事,想请您帮忙。

她注视着我说,什么事?

昨天本想留点钱给老人家捐块碑,表表敬爱之意,可赵书记硬是不收,今天希望您成全一下我们的心愿。另外,还有我的拙作,也是业余爱好,想请赵书记欣赏一下。

赵夫人立刻眉开眼笑,慌忙抖开字画一看,禁不住啧啧称赞,这是你写的,写这么好?没想到咱这小地方还有大家呀?老赵见了一定会高兴。他爱好字画,多年来也常常舞文弄墨,看不上这个人的字,也瞧不上那个人的字,包括有些名家。我想你一定是他的知音。

她如获至宝,我心里高兴,想必她也一定是内行,我急忙接着说,您也是行家啊!

她伸展着字幅,仍然凝视着我那富有个性的字说,我是受老赵的熏陶,爱欣赏,他常给我讲解,略懂一点,我也觉得这是一种高雅的爱好。说着很珍惜地轻轻卷起来。

我只是想到搞政治和搞专业是两个圈子,一般人对字画没多大兴趣。但又一想,不对,那些政坛伟人如雍正、乾隆、***、周恩来等都是很好的书法家,他们的字都流传后世,字里行间饱含着很深的文化涵养及广泛的爱好兴趣。赵夫人将卷好的字画放在沙发上,我将准备好的公文包给她,说是给赵书记带点薄礼,表表心意,希望收下。我只是想她当面不会打开包,可她掂着包觉得沉甸甸的,慌忙打开一看,顿感惊恐,笑容消失,像看到了定时炸弹似的,想立刻将它抛到远处。她抬头望着我冷冰冰地说,你送这么多钱干什么?只为制一块碑立在坟地上?

天军直言道,人嘛,都想进步,现在他是正科级,想往上动动工作。

我急忙解释,县里规定超过四十五岁就不提了,我都四十有余了,您看不是这条土政策逼我上进嘛,正好有两个副县到年龄了,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请您帮帮忙。

赵夫人将包放在茶几上说,好几万吧?

我只是微笑。

她接着又说,十来万?

我摇摇头说,没有。

七八万吧?

我没吭声,只是默默地低下头。

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想花八万买个副县?那你坐下等等。说着进了卧室。我和天军对视一下,弄不明白她的心思,如履薄冰,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心情稍微轻松些,轻轻地嘘出一口气。旋即赵夫人从卧室里拿出一张表格,给我说,你填一下。

我接过一看,上面姓名、单位、款数等各项均列出表格,心想挺正规的,再一细看头脑轰的一下像着了火,只见表格上还有个捐赠项目。

她很认真地说,捐赠项目这栏目你写清楚是灾区、希望工程还是残疾人事业。

我头上冒汗,心里紧张,不料人家太绝情。我忙说,我们冒昧了,你觉得为难,那就……

她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说,我不是跟你开玩笑,老赵见你们把款捐给灾区或希望小学,一定很高兴,你给他送礼不就是让他高兴吗?我实话告诉你吧,老赵用人主要是看重实绩,看重贡献。他说过,你就是博士、研究生,在工作岗位上干不出实绩,也等于零,那只是徒有虚名,能力的大小就体现在实绩中。就说过去老前辈领兵打仗吧,那些元帅、将军也没多高的学问,硬是用咱们的小米加步枪,打败了敌人的飞机大炮,你能说这些元帅、将军无能?我想捐资也算是为社会做贡献吧,当然捐款要自愿,不自愿就拿回去。

她这一招像无形的铁拳,打得我头破血流。我感到自己的脸像被剥了一层皮,面色难看,心里难受,无地自容。

转而她又很平静很温和地说,不敢卖官啊!你想啊,如果八万买个副县,副县上去就会捞本钱,他还卖官,这样下去,一个生两个,两个生四个,四个生八个,如此发展下去,都成什么官了?国家怎么办?老赵很担忧,我们也常探讨这问题。老赵在常委会上也说过,本书记决不卖官,说句老实话,要赚钱,改革开放之初我们可以回老家做生意赚大钱,但我们放弃了,选择了从政,既然这样了,就只有老老实实正正派派地做官了。你们的心情我理解,如果想进步就努力做贡献,只要成绩突出,这是最有说服力的,我自然要为你说话。

我硬着头皮说,您说的对,我错了。我抬头瞟她一眼,不敢和她对视,又低下头,心想真丢人啊!这时候,我真的醒悟了,即使我在原位上干到老,也决不再有跑官的念头了,这次碰壁,叫自作自受自悔自恨。

她说,没关系。她将钱包递给我说,请放心,这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的字画我留下,相信老赵会识别你的真功夫,他爱字画,在这方面很在行,希望你们以后相互切磋。

我马上想到市委书记和一个小芝麻官切磋,可能吗?他有时间吗?不顾及自己高高在上的尊严吗?除了在会场上,普通人到哪里去见他?虽然不可能,但这话我爱听,又把我的心温暖了,人家是书记夫人哪!是书记的内当家呀!她无形的地位不低于书记的实权。

我深感这女人非凡,太厉害了,我和天军逃也似的告辞了。我一向敬佩口才好的天军,他也被今天的场景震惊了,从始至终他没有插话的机会,也不知道怎么说了。我们回到宾馆一进门,就垂头丧气直愣愣地躺在床上,大约十几分钟才有了话,我说,天军,没治了,好厉害的女人啊!

天军仰躺在床上捶着头说,为什么我们的分析老出问题呢?

简直像白骨精,让人难分辨。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沮丧地说。

我们该怎么办?天军问。

我说,完了,只能老死在这个岗位上了。

天军说,你把你的书法再好好练练,达到精益求精,卖上大价钱,比当那个破副县强,当个熊副县,杂事不少,整天东奔西跑,累得够呛。

我也只有这样了。我直直地躺在床上,木呆呆地盯住天花板说。

原来我只是想,有了权力就有了一切,就会光彩照人,受益无穷,无论走到哪里都笑脸相迎,那些吹喇叭抬轿的,卑躬屈膝,对你甜言蜜语体贴入微,关心爱护你,满足了自尊心和虚荣心,但没有考虑到它的反面有多大风险,若用不好权力,轻者住局子,重者丢性命,弄不好身败名裂,遗臭万年。我慢慢也理解了赵南夫妇的冷漠和良苦用心。人家也怕呀!人家面对陌生人不敢相信呀!就说收了我的,我会绝对保密,可别人呢,就难说了。因为职位少争得烈,最后谁也保证不了给谁,赵南也难以左右。我知道有一个单位,进行改选,组织部认定给他们单位的一个副头a,但有两个候选人,还有一个副头b,评选的时候,结果b的票数比a高,这是组织部弄的出人意料的事情。就说第一关吧,即使赵南同意,谁能保证常委领导班子人心齐呢?表面都风平浪静,内心都各怀鬼胎,赵南万一兑现不了,当事人又不知内情,谁保证不出事呢?所以没有把握的事,人家不愿冒风险。

现在是人情淡薄势利眼,让人心凉。这一点使我想起前不久表舅住院的事,他恰好与某公司的总经理住一个病房。人家床边有处长、科长等干部侍候着,有6个小伙子分成三班昼夜24小时守护着,有上级领导来探望,还有几位年轻漂亮的女人来慰问,天天来往的人如流水一般,滔滔不绝。如果有不明真相者,就会说人家真人物,人缘真好。医生、护士查病房时,对他嘘寒问暖,细致检查,至少要花费半个小时,而对我表舅仅用几分钟。我表舅在他对面床上冷冷清清地躺着,儿子在几千里以外搞导弹,女儿在国外上学,只有老伴每天挤公共汽车给他送点饭,为他灌壶热水。他是德高望重的名牌大学老教授,曾多次在国内外讲学,带出无数个研究生、博士生,深得同学们爱戴。此时,他觉得最没用的就是学问、名气和臭架子。他放不下自己的身份,每天对着墙壁躺着,对总经理床边的一切不闻不问不看。不久,总经理的病情突然恶化,医生通知准备后事。单位副总经理也来了,询问总经理有什么要求,他都满口答应了。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守护人员看到副总起身告辞,都呼啦站起身撇下病人不管了,争先恐后送副总了,有的为他开门,有的紧随身边赔笑,前呼后拥出门护送。病房里一下子寂静、沉闷下来,静得可怕。表舅翻过身来看着孤零零的总经理奄奄一息,两滴泪珠横着落在枕头上。他心里很清楚,感到人情冷暖,凄惨悲凉。表舅安慰他说,人就这样,明白了,就无所谓了。像我这样就习惯了,知识和钢笔永远不会背叛我。干哪一行都有得有失,在官场时刻都存在着失落感。

我们沮丧地回到县城,我是死了再升官的心了,就一门心思扑在画画上了。我把名家的画收集在一起,都挂在我住室的左边墙壁上,也把我的画挂上去作比较,认真研究,细心观察琢磨,比来比去觉得自己的画竟然胜过名家,转而又嘲笑自己,别自卖自夸了,自己的孩子不嫌丑,便吹毛求疵找人家的毛病,转而又一想,识货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我的画独特新颖,功力深厚,看着让人舒服。我画的牡丹花和山水画逼真,和名家相比一点都不差。我明白了为何它在市场上有较高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