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开县委大楼，地址就在县城最繁华的建新街上，身处闹市，进去后却林荫环绕，别有洞天。

倒不是新开县城规划差劲，建新建新，建设新中国。

五十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芜，因全国行政区划调整，由武阳、南泉两市各出一部分，组成这个新开县。

一切从无到有，五十年光阴，转瞬即逝。

打量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象。

方慎凯心头无限感慨，世界之玄妙，难以想象。

看了一下桌上的台历，2000年7月23日；而自己今年不过26岁，却已在新开县当了二十三年的公wu员。

上辈子年近五十，却在乡镇扎根了半辈子，在体制内已经到了一眼能看到结尾的年纪，如果退休，最多四级主任科员待遇，连个官都不是。

没想到因为下水救人，一下回到了23年前。

在确定这一切不是梦后，方慎凯很快适应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环境。

望向窗外，县委大门庄严肃穆，主干道人群熙熙攘攘，两旁商户林立，汇聚的人群和车流更远处的地方，还有广阔沃野。

登高而望远，天地之间大有可为的感觉。

这时候的自己，还是新开县委综合办公室副主任，副科级实职，新开县委书记徐立强的二号秘书。

这足以让无数在乡镇基层一线工作一辈子都望“科”兴叹的老同志眼红。

而方俊凯身上这个二号秘书的头衔，就更值得说道了。

按照流程来讲，凡是副部级以下的职位，都不允许设立秘书，因此称呼为联络员更为合适。

在新开县，大家都熟知的明面上的县委书记秘书是吴志文，三十出头的年级，县委办副主任兼信息科主任，正科实职。

方俊凯被人称作二号秘书，一方面因为他是县委办的笔杆子，另一方面是因为徐书记对他器重有佳，多次在公开会议上称赞方俊凯是高材生，行事有度，视野广阔，执行力强，随后更是破格提拔。

想起徐书记，方俊凯一时百味杂陈。

上辈子自己因为他，而站在普通人够不到的起点，也因为他，而被人压了整整一辈子。

“方秘书，谢主任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旁边陈燕燕的话，将方慎凯的思绪拉回现实。

陈燕燕是县委办的科员，今年刚毕业的大学生。

而她口中的谢主任，则是县委办主任，县委常委谢春行。

县委办就是为县委书记服务的，作为主任的谢春行，自然是徐立强的铁杆心腹。

即便他不是，他也必须是，至少在政治生命中，他已经与徐立强捆绑在了一起。

方慎凯敲响谢春行办公室。

“进来！”

谢春行起身给方慎凯倒了一杯水，递给他说道：“小方，老板最近碰上了一些事，组织上很快会有人找你。”

“明白。”

方慎脸上面无波澜，上辈子降临到自己头上的风暴，还是如期而至。

新开县委书记徐立强，被人举报滥用职权，且利用身边人等收受贿赂。

新开县所属武阳市委及夏省组织部对此高度重视，且已派出工作组前往新开县，专门调查此事。

如果方慎凯提前一个月重生，可能还会试图挣扎一下，去想办法挽救徐书记的政治生命。

但如今木已成舟，已经难有作为。

谢春行作为县委常委，肯定已经得知了风声；他见方慎凯没有一点惊讶的样子，也是奇怪，但现在显然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

“省委组织部工作组已经找我谈过话了，我说了我该说的；我想他们很快就会找你的。”

谢春行这只老狐狸，果然还是跟上辈子一样的话。

“谢主任放心，我只说我了解的。”

谢春行眉头一挑，点头说了句“好”。

等方慎凯离开后，谢春行皱起眉头，游移不定。

回到自己座位后，方慎凯把工作全推给了其他人。

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闭上眼睛，静静的等待着命中注定的第一次约谈。

后世有人将县委书记比作古代的百里侯。

理论上，只要书记能充分运用自己的权力。

一县之内，他想推动的事情，就一定能推动成。

县委书记的权柄，就有如此之重。

但也意味着，一旦他出事了，受牵连的人绝对不会少。

徐书记的落马，从今天开始，将会震荡整个新开县官场。

毫无疑问，作为领导破格提拔的秘书，方慎凯就处在风暴之眼中。

但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哪怕是徐书记本人。

……

这次的调查很慎重，调查组选择了县招待所西北方向的一处静谧小院。

这里缺少阳光，松柏阴郁。

坐在方慎凯对面的有三个人，有人看起来严肃，有人看起来漫不经心地整理手上的材料。

与他们想象的不同，眼前这个叫方慎凯的年轻人展现出与他年纪不符的平和，既没有故作镇定，也没有惊慌失措。

反而让他们有种感觉，方慎凯似乎是在，坦然地审视起调查组？

调查组想的没错，方慎凯正回顾对照上辈子印象中的记忆。

省委组织部干部三科副主任贺礼文，四十五岁，是一位经年的老纪委，侦办过多次反腐大案，也是这一次工作组的组长。

另外两个，一个省委干部监督科主任科员黄仕兴，三十岁，年富力强，这个年龄这个职位，只能是能力出众。

另一个是综合办苏婉卿，这是个女同志，相当年轻，一头齐耳短发，显得精神且干练。

从人员组合来看，全是精兵强将，很显然，有人想把徐书记的事情，办成铁案。

“小方，我们这次找你，是代表组织上，跟你了解一些情况，你不要有心理压力和思想包袱。”贺礼文开口。

方慎凯坐直身体：“贺书记请说，我一定秉承原则党性，如实回答。”

贺礼文正低头看着文件，听到这如实回答四个字，眉头一皱，斜抬头瞥了一眼。

如实回答这四个字不该说。难道有人压迫、诱导你不如实回答吗？

贺礼文问：“你作为徐立强同志的联络员，在平时的生活和工作中，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方慎凯一眼就发现这个问题有钩子，没有谁发现问题，也没有说发现的是不是徐书记的问题，只关注有没有问题。

当然，上辈子他也回答过这个问题，因此预先做过准备。。

“我没有发现问题。徐书记的生活我并不了解。但徐书记平时工作认真，对自己，对下面，要求向来都很严格。”

贺礼文听完，思考了几秒，随即将手中的钢笔一合。

双方都很清楚，方慎凯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是铁了心要维护徐立强。

第一次谈话，显然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从会议室里走出，方慎凯脸上没有表情，内心也无波澜。

这场大戏才刚刚开场。

人们要么弹冠相庆，要么惴惴不安。

但自己无疑会是最镇定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