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参加宫里聚会,她在过桥时因为人群推搡混乱,被挤下栏杆,掉进了水里。
那时正是数九寒天,冷水瞬间就浸透了棉袍,像万支钢针般扎得她肌肤刺痛。
她不停打着寒颤,还灌了好几口冰水,意识变得混沌,恐惧自己要死的时候,看到一个矫健的身影冲过来,毫无迟疑就跳下了水。
河水被少年激起很大的水花,水声哗哗地响,在她脑袋即将没入水面时抓住了她,拖着她的腰用力划水,一点一点将她带到了岸上。
赶来的嬷嬷拿着毛毡为她擦水,她浑身哆嗦着,又冷又难堪,又发现母亲留给自己的簪子丢在水里了,伤心得嚎啕大哭。
救她的少年披着毛毡,身上还往下淌着水,走过来好言哄她。
少年从手指上取下一枚指环,举在尤芷眼前,问用这个赔她的簪子,行不行。
泪眼模糊中,她发现:这个少年长得可真好看啊。
剑眉星目,睫羽乌鸦鸦的又长又密,眼睛乌黑清澈,还带着几分稚气腼腆。
给她指环的时候,少年的胳膊颤抖不停,毛毡上渗出好大一块儿被血水沾染的污渍。
“小哥哥,你受伤了?”
尤芷指着毛毡上的血迹问他,少年不屑地摇头说没事儿,低头握着她冰冻的小手使劲儿哈气,帮她取暖,哄她不要哭。
少年的笑容里有催生万物、春暖花开的力量,让她感受到了煦日般的温暖。
后来她得知,这少年是一个宫女生的皇子,名叫萧晏。
当时陛下已有十个皇子,嫌弃萧晏出身卑贱,以之为耻辱,对其不闻不问。
萧晏随母亲在冷眼夹缝中讨生活,连残羹冷炙都吃不饱,还经常被其他皇子欺凌,连太监嬷嬷们都不给他们母子好脸儿。
那件事以后,尤芷但凡得了好吃的,就赶紧进宫带给萧晏。
庆福园的栗子糕,符离集烧鸡,椰丝五仁馅儿的拖罗饼,尤芷都给他带过。
有一次,尤芷得了山楂馅儿的豌豆黄。松软清香,还带着热乎劲儿,看见就有食欲。
她一口都舍不得尝,赶紧用油纸包好,捧着进宫去给萧晏送。
小脚丫走了大半个宫院,豌豆黄都凉透了,也没见到萧晏的身影。
有个老嬷嬷告诉她,萧晏受凉得了风寒,德妃娘娘怕病气过给旁人,将他母子赶到宫外庄子上养病去了。
尤芷赶紧打听那庄子的名字,却没人知道。
后来,终于有了萧晏母子的消息传出来,然而却是惊人的噩耗:
萧晏住的庄子里遭了劫匪,他母子都在这场劫难中不幸罹难了。
听到这件事,尤芷丢开手中饭碗,哭得心肺都粉碎了。
走路的时候抹眼泪,看花的时候,泪珠滴到花上,睡觉时,眼睛盯着房梁默默流泪,枕巾每晚都是湿的。
她只要想起来这事就哭,哭了好几天,哭得肠子都断成一截一截的了。
长那么大,萧晏是唯一一个让她感觉到世间温情的小伙伴。
他送给尤芷的指环,尤芷一刻都不曾离身,小心翼翼地护着这点念想,护着藏在心底深处的,那个曾经春花烂漫的温馨小园。
以前她给萧晏送东西时,经常见六皇子带着一帮皇子们,拳打脚踢地欺凌萧晏。
六皇子的母亲是后宫最有权势的德妃,萧晏抱着头咬牙忍受,眸底是压抑的恨意。
萧楚也经常欺负萧晏。
每次尤芷给萧晏送吃的,萧楚经常很霸道地抢走。尤芷追着他讨要,每次都费好大波折。
偶尔萧楚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
他站在不远处,看着尤芷跟萧晏狼吞虎咽地分享美食,眼中似有羡慕之意。
尤芷跟萧晏的那段两小无猜的过往,萧楚虽未曾明说,但尤芷知道他颇为介意。
成亲后,萧楚有意无意地,给了她好多指环。不论材质、造型、工艺,个个都是一等一的精品。
但尤芷却始终不肯将这枚指环摘下。
即使知道这样会让萧楚不高兴,但她也要在心底深处,为童年的那点温暖和情怀留一席之地。
看萧楚方才的话意,他到现在还对自己跟萧晏的那段过往耿耿于怀。
他可能忘记了:他自己在外面跟别的女人,已经有了非婚子。
突然一个闪念,降临尤芷的脑海:
当日她离开睿王府时,萧楚站在门口,就看向了她的手,还说了句:“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选择。”
原来他看的,不是那个价值连城的手镯,而是自己手上戴的这个指环啊!
这句不阴不阳的话,原来是在影射她“心里有萧晏”。
随便他怎么想吧。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懒得理睬他。
光阴如流,日子一天天过去。
萧楚每日都回府来用膳、休息,比在军营里点卯还应时。
他再没有像那晚一样出去,留在秦月柔院子里过夜。
也不知他是慑于太后和申嬷嬷的威力,还是顾及秦月柔的声誉。
这天清晨,尤芷睁开眼睛时,一张精致的俊脸撞进她视线。
萧楚正坐在床侧椅子上,胳膊肘撑着下巴,低头凝视着她。
与她目光相撞时,萧楚的瞳孔猛一缩,像做贼被抓了现行似的,脸即刻红似云霞。
“醒了?”
依旧还是那样温润磁性的声音,“今天母妃寿诞,我等你一起进宫贺寿。”
坤和殿里宾客云集,萧楚牵着尤芷的手,在众目睽睽中拉她到最前面,并肩坐在安排给他的桌案旁。
尤芷垂着头,无精打采地摆弄自己的手,难免摩挲了几下那枚碧玉指环。
这动作却碍了萧楚的眼。
他突然伸手过来,抓住尤芷小手放进他掌心里,拍打她的手玩耍。
堂堂王爷,在公众场合做闺中狎戏,尤芷先涨红了脸,试着抽手出去,没成功。
这时,殿内的嘈杂声突然静了下来,众宾朋都把目光投向正进殿的人。
今日的寿星贤妃,穿着石青色织金缎的华服,容光满面。秦月柔亲亲热热地挽着她的胳膊,二人亲密无间的情形,俨然一对儿亲生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