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晚饭，等到孩子们洗漱睡下后。

终于空闲下来的卓兰芝，在紧挨屋门的灶台底下，扒拉出两块碎石，抽出一个小布包，将家里仅有的一点积蓄取了出来。

拍打吹去上边的落灰，卓兰芝小心的打开布包，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张张褶皱陈旧却抚压平齐的纸钞。

一角，两角，五角，一元，十元，应有尽有。

核对了两遍，双手紧握家里这份来之不易的积蓄。

“娘。”

不知道什么时候，马景华下床，来到了矮桌前站定。

“景华，你醒了。”

卓兰芝疑惑的向景华询问道，不过她也没有多想。伸手将景华拉到了自己的腿上坐下，一手挽着景华的腰，一手将自己早已经分出来的六块钱放到了一边。

“景华，昨天在地里，你是不是想和娘说，你想去学校读书？”

景华的心思，卓兰芝早已看清。她明白，这是儿子的渴望。对于知识的憧憬，对于学业的向往。

这件事，卓兰芝想了一整天，虽然家里的条件艰难，但是耽误了孩子的学业，这让卓兰芝心里亦有愧疚。

“景华，等过两天娘得空了，娘就带你去学校报名，行不。”

卓兰芝的这番话，对景华似乎一时不知作何回应。

呆愣过后，扬起的眼角，将他内心的欣喜全全显露。

“娘。”

心里的激动不知何以言表，景华只是揽住卓兰芝的脖子，以此向母亲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在景华的背上轻轻拍抚了两下：“好了，早些上床睡觉吧。别多想了，啊。”

“娘，你也一块睡吧。明儿林爷爷不是还要和你去山上砍竹子回来搭棚么。娘也要早点睡，不能太累了。”

景华懂事的向母亲建议道，语气里，带着恳求的味道。他知道，母亲为了这个家起早贪黑，甚至为了赶每一场集市卖菜都是通宵达旦的工作。

母亲，太累了，他只求母亲能够早一些上床休息，哪怕只有一次，哪怕这种机会不多。

应和景华的要求，卓兰芝也起身牵着景华回了床上，而她也洗漱后，便挨着景华的身边躺了下去。

第二天，林国富将公所的事处理完后，便带着卓兰芝，一人掕着一把柴刀上山去了。

临近中午，村里的人才瞅见他们扛着几株山竹回到了卓兰芝的茅屋前。

放下山竹，就着屋前的水缸冲了把脸，推却了卓兰芝的盛情挽留，林国富系上柴刀返回了家里。

依照卓兰芝的交代，美华和姗姗在锅里煮了南瓜粥。卓兰芝简单吃了些应付过去，没等林国富到来，便在屋前的青枣树下，劈枝斩节。将一根根竹子砍成了片片长条。

“等到鸡棚搭好了，娘就能去把鸡崽儿买回来。等到过年那会，咱们家就会有好多好多的蛋。到时候娘去卖了换钱，今年给你们每一个人都买件新衣裳。”

卓兰芝一边劈竹，一边向身边帮忙摆放竹条的几个孩子描述鸡蛋换了钱后，一家人快乐幸福过年的期愿。

“娘，今年我一定给您带一份奖状回来。”

还未报名入学的景华，此时也向母亲许下承诺。

虽然卓兰芝心里明白奖状并不轻易得到，但是她相信，自己的孩子既然说出口，那么他就一定能带一份奖状回家。

本想伸手抓抓景华脑袋，卓兰芝却不小心被竹条上的一根倒刺扎到了手。

虽然并没有流多少血，但是疼痛也让她急忙收回了手。

“好了，你们到一边儿去玩吧，不要摆了，免得割了手。”

卓兰芝担心的提醒，并没有让孩子们就此罢手，他们只是稍作停手，便又继续抓起竹条摆放一边。只不过，他们也认真小心以防伤到手。

林富国吃了饭便又赶了过来，与卓兰芝一道忙活了一个下午，才将竹条捆扎固定好。临近天黑时，终于将鸡棚搭好。

林国富再一次婉拒了卓兰芝的挽留，同时将带来的绳钉放进了屋里。

“兰芝啊，火柴给我用一下。”

走到门前意欲抽口烟的林国富，将淹死捣进烟嘴里，才发现自己没带火。

“好嘞。”

将洗净的手用围裙擦拭干净后，卓兰芝也走到灶台前，将火柴盒拿给了林国富。

“兰芝，等孩子们吃了饭睡觉了，你就来趟我家，你姨说有东西要给你。”

“姨有东西要给我？”

卓兰芝有些困惑，不过林国富并没有告诉她原因。

“行了，你先做饭吧。别忘了就好，我回去了。”

说完，林国富就转身离开了，端着烟杆慢悠悠往家返回。

知道卓兰芝有事儿要办，几个孩子吃了饭后早早上床了。虽然并不能立即睡着，权当在床上胡闹。

循着月光，听着溪水潺潺，走过村里的沿溪小道，来到了林国富家中。

秋芬嫂开门将她迎了进去，走进卧间，林国富双腿盘膝，戴着老花镜坐在榻上，就着昏暗的油灯翻看毛主席语录。

“叔。”

恭敬的唤了一声，林国富招呼着秋芬嫂搬来椅子让卓兰芝坐下。

此时此刻，卓兰芝依旧不明白两位老人的用意。

“叔，姨。今晚叫我过来，是有啥事儿么？”

老俩口对视了一眼，林国富也点头道出了用意。

原来，老俩口对于小张同志的帮助很是感动。为了能够尽可能让卓兰芝得到可观的收益。老俩口商量了一下后，决定将他们的积蓄拿出一部分来，支助卓兰芝用以购买饲料的钱。

听了老俩口的意思，卓兰芝惊讶地当场站了起来。同时将秋芬嫂递来的钱连连推开。

“叔，姨。你们这是做什么，再怎么样，我也不能拿您二老的钱呐。你们帮了我们家这么多，现在还要我拿你们的钱。这让我咋好意思收。”

诚如卓兰芝所说的，平日里林国富老俩口对她和几个孩子颇有照顾。但凡换作任何人，卓兰芝相信谁都不会愿意收下。

或许，老俩口早已猜到卓兰芝的反应。

“兰芝，这钱你先收下吧，大不了就当是我和你姨借给你家的。等你养鸡卖蛋赚了钱再还给我们就是了。不管你说什么，这些钱，你今儿必须带走。”

林国富态度坚决的回应了卓兰芝的推却，秋芬嫂也将钱强塞进了卓兰芝的手里。

看着手里的三张十块钱，卓兰芝的心，都流泪了。

“援朝虽然走了，但那孩子我也是看他长大的。现在他自个儿在外边儿挣钱。就留了你一个人在家拉扯几个孩子，既当爹又当妈的，我和你叔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兰芝啊，你命苦，孩子们也命苦。”

秋芬嫂动情的颤颤而语，撩起围裙擦拭眼泪。

“我和你姨这辈子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的，就是留再多钱也没用，死了也带不走。你从外乡嫁过来，任劳任怨的拉扯你和援朝的孩子。上次如兰那件事儿，你也不要往心里去，那丫头本性就这样，小的时候也是我教训大的。你要学会忍，没必要和他们闹得不愉快。有事儿，叔会出面帮你解决的。”

林国富的一番话，让卓兰芝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滴落在地。

站起身，向着林国富夫妇双双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