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
公冶玉大吃一惊。
楚江这是要放他们走?
不仅是她,就连那些奴隶也都愣神地看着楚江。
自由?
不是说要我们跟着北凉王去凉州吗?
这个北凉王到底什么意思?
楚江见他们没人动弹,跳下板车,走到最前面一个黑脸汉子的面前说道:
“你老家哪国的?”
“赵国。”
楚江点了点头,掏出一锭银子塞到他手里说道:
“你可以回家了!”
楚江说完,就不再搭理他,继续给其他人散发银两。
黑脸汉子看着手里的银子,愣了半晌,突然怒目道:
“几两破银子,如何弥补我赵国千家万户丧国之痛!拿走你的破钱,我不稀罕!”
一锭银子砸在楚江身上。
其余那些奴隶闻言,当即也纷纷将银子扔了过来。
一时之间,众人义愤填膺,怒目而视,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公冶玉连忙上前拦着众人说道:
“你们干什么,他是王爷,你们要造反吗?”
“没事。”
楚江轻轻将公冶玉揽在身后,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银子,小心擦去上面的灰尘。
“山川异域,不共戴天!”
“莫说区区几两银子,就算是金山银山,也难以平复国仇家恨!”
话音刚落,只见楚江抬手一挥,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
黑脸汉子眉头一皱,后脚微微后撤半步,迎战姿态已然摆好。
楚江瞥了他一眼,匕首刃身一转,刀尖对着自己,递给黑脸汉子说道:
“你若是不解恨,一刀杀了我!”
黑脸汉子看着那匕首,沉默片刻,一把夺过匕首,冷笑道:
“你以为我不敢?”
“你当然敢!”
楚江目光不闪不避,看着黑脸汉子说道:
“赵炎,曾任赵国大将军廉邢帐下先锋官。楚赵长宁之战,你纵然被楚军包围,却还是以一己之力连斩楚军三员大将,最终因力竭被生擒。”
“只要你手中有刀,莫说是本王,就是隆成帝,你也敢动手!”
“来!杀我!”
公冶玉大气都不敢出,看着眼前这一幕,手心都在流汗。
楚江,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苦肉计?
他就不怕这个赵炎真的一刀杀了他?
赵炎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心中愤恨难平。
赵国已经不复存在,始作俑者,就是眼前这个少年的父亲,大楚成帝,楚雄!
杀了他,就是为亡赵复仇!
可刀子攥在手里,却不住地发抖。
身为军人,战场杀敌绝不留情。
可面对一个手无寸铁之人,却是如何都下不去手。
楚江看到他的样子,沉声说道:
“如果杀了我,能够让你仇恨消退,我可以死。”
“可是这仇恨,能否因为我一个人的死就消退?”
“数百年来,天下纷乱,苦征劳战,受苦的,又何止你们赵国百姓?”
“各国皇帝都知道,平复战乱的方法,只有建立一个统一和平的万里帝国!”
“只不过完成这个目标的,不是你们赵国而已!”
赵炎默不作声。
楚江从他手里拿过匕首,沉声说道:
“我知道,你不动手,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因为你有血性,因为我手无寸铁,所以我敬佩你!”
“但是血债,终究要用血来偿还!”
话音刚落,他抬手一挥,匕首划过手臂,顿时割出一道深长的伤口。
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楚江举起手臂,任由鲜血滴落。
“亡国之痛,丧家之痛,流离之痛!”
“我难以偿还!”
“今日我楚江,愿以我之血,告慰天下苦争劳战之将士,告慰天下因战而死之英灵,告慰天下国破家亡之百姓!”
“我以我血起誓,以我楚江所剩余生,平复天下久战之苦!”
血!
赵炎双目通红。
那血能不能告慰天下苦战的百姓,他不知道。
但是足以告慰这十几年来劳役的众人。
楚江见他不说话,再次将银两塞到他的手里,沉声说道:
“眼下楚国境内还算安定,银两给你,你可以回家了!”
我可以回家了?
可是,我家在哪?
赵炎茫然无措,沉默了半晌之后,突然跪倒在地,捧着银子放声痛哭。
“家!”
“赵国都亡了,我哪里还有家!”
他这一哭,周围那些奴隶尽皆悲愤。
那层国破家亡的伤痕如同指尖毛刺一般,被撕开之后就扯动了心头。
是啊!
国都没了,哪里还有家?
十几年过去了,就算能找到以前住的地方,物是人非,难道那里还是家吗?
一时间,恸哭声动,宛若雷霆,迅速席卷众人。
就在这时,赵炎肩头轻轻按住一只手。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一个家!”
楚江说着,转头看着恸哭的众人说道:
“你们也一样,只要你们愿意,我也可以给你们一个家!”
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众人看着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一时间都止住了哭声。
楚江趁热打铁,接着说道:
“我知道你们不愿意归降的原因!”
“大楚凭什么让你们降?你们是败了,可你们的脊梁骨却从不曾为大楚折服!”
“你们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历死劫而复生的英雄!”
“大楚降不了你们!我也不行!”
“我还是那句话,你们愿意走的,都可以拿着银子走,是去故国安享晚年也好,去他乡另谋出路也罢,本王一概不管!”
“愿意跟着我的,凉州就是你们的家,我就是你们的家人!”
“一句话!”
“从今以后,你们,只为自己而活!”
只为自己而活!
这句话,宛如惊雷一般,敲打在众人心头。
从小立志成家,结果家破了!
十几年从军卫国,最终国亡了!
十几年劳苦卖命,都在为他人做嫁衣!
现在,他们终于有机会为自己而活?
十两银子不多,却足以让他们站稳脚跟,凭借着在劳作营里那些手艺,去哪里都能活得好好的。
众人看向这个十六岁的小王爷,眼神里透漏出一丝希望。
就在这时,赵炎突然站起身,抹了把眼泪,将手里的银子毕恭毕敬地交到楚江手上。
“我不曾降楚,但是我可以降你!”
赵炎说着,转过头冲着众人说道:
“弟兄们,国破家亡,你我都是丧家之人!”
“咱们的国亡了,就算回去,又能怎么样?”
“我是兵,就算我赵国亡了,我也是兵!可回到旧地,咱们就是亡国士兵!”
“北凉王胸襟开阔,愿意对咱们以礼相待,咱们就随他走这一遭又如何?”
“只当是报答他救咱们脱离苦窑劳役之恩!”
赵炎说着,转头看向楚江。
“送你到了北凉,我们就走!”
话音刚落,人群中三三两两响起了附和之声。
“如果不是北凉王,我们还在劳作营敲石砍树,不过是沿途护卫,我就护卫北凉王走这一趟!”
“我也愿意!”
“我也愿意!”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千个奴隶之中,即使有极少数还想离开的,此时也被众人的情绪感染,纷纷举手表示愿意跟随楚江去往北凉。
公冶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眼睛竟然有些泛酸。
人心!
楚江把握住了这些亡国士兵的心!
那些话听着简单,可句句都直指心门!
先用“自由”让他们打消顾虑,再用“苦肉计”打消他们的敌意,之后用“家”唤醒他们离乡之苦,又用“不屈之兵”打消了他们的亡国之罪,最后才给足“尊重”收买人心。
这群人,为奴十几年,单单“尊重”二字,就已经可抵千金!
我果然没有看错!
他的才能,绝不止于北凉王!
他施展才能得空间,也绝不仅仅是小小一片凉州!
看着楚江手臂上的鲜血,她也不再多说一句,一言不发地从物资中翻找到干净的布料和能止血的东西,处理着楚江的伤口。
“怎么样?”
楚江微微笑了笑。
“不怎么样,苦肉计,用烂了的陈腔滥调,再说了,他们不是还没彻底归心吗?”
公冶玉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用布料缠绕着楚江手臂上的伤口。
“疼吗?”
楚江摇了摇头。
以他前世的身份,想要避开动脉切出一条看起来很恐怖,其实只是皮外伤的伤口,简直不要太简单。
“只要确保他们愿意忠心护送我上路,这一路,有的是办法让你们彻底归心!”
刚处理好伤口,就见远处又走来一队人马。
公冶玉看了一眼,当即眉头紧皱。
是自己的父亲,公冶三秋!
楚江也注意到了他们,摆了摆手,冲着赵炎说道:
“赵大哥,麻烦你带着各位兄弟去登记一下,我需要一份咱们的名单。”
赵炎受宠若惊,这一声大哥叫得他连连点头,带着众人到一边登记。
楚江穿过众人,走向公冶三秋,拱手笑道:
“公冶太傅,是来给本王送行的?”
公冶三秋瞥了他一眼,脸上鄙夷一闪而过,拱手说道:
“下官何德何能,哪里配得上送王爷上路。”
“下官前来,是请王爷解除婚约。”
楚江闻言当即面色一沉,收起手冷笑道:
“本王若是说不呢?”
“那下官也说不得什么,”
公冶三秋淡淡一笑,负手而立道:
“只是王爷和小女如今未到婚约之时,小女自然不会再跟随王爷上路。”
“下官带走小女便可!”
楚江眉头微皱,目光灼灼地盯着公冶三秋。
老东西脸上神色淡然,面对楚江没有丝毫生怯,反而鹰目直视楚江,气场丝毫不比他差到哪里去。
片刻之后,楚江突然哈哈大笑。
这一笑,反倒让公冶三秋眉头皱了起来。
“王爷何故发笑?”
楚江摇头,笑道:
“当初婚约,是你和我父皇定下的,对吧?”
“你既然过来找本王,那就说明父皇没有答应,让你自己找本王,对吧?”
公冶三秋眉头紧锁,沉声说道:
“是又如何?”
“那如果本王告诉你,婚约本王不取消,玉儿你也带不走呢?”
“只怕王爷说的不算!”
“太傅不信,可以试试!”
两人互不退让,言语之间,已然带着一丝火气。
公冶三秋带来的那些人当即围了上来。
没等楚江说话,赵炎那边登记过的士兵看到这形势,都默默站在了楚江的身后。
就在这时,公冶玉突然走到楚江身边,伸出手挽住他的胳膊,双目毫不退却地看着公冶三秋说道:
“我不走!”
“反正都是要嫁王孙公子,我要选我最喜欢的!”
“我非他不嫁!”
公冶三秋横眉一挑,抽搐着嘴角挤出几个字说道:
“你别后悔!”
“今生无悔!”
“哼!”
公冶三秋冷哼一声说道:
“好!好啊!好一个今生无悔!你翅膀硬了!”
“你要嫁他是吧?那就跟我三击掌!”
“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是我公冶三秋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