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来了这长安楼，好似便未出去过，何泪换了身衣服，牵着何欢，有些忐忑地踏出了长安楼。

夺目耀眼，灯市如昼。

何泪紧了紧覆在脸上的布子，掌心浸满了细汗。虽说换了件衣服，可照样穿得破烂，这套衣服不过略干净些罢了，而街上的行人，虽算不上有多光鲜亮丽，却也个个穿着新衣，远没有她这般寒酸。

从贵族子弟沦落为低贱罪奴，这巨大的心理落差，她至今仍未习惯。

何欢倒没有这样的心理落差，抄家之时，她还太小，自己的生活从此一落千丈，她却浑然不知。这几年虽然落魄，却也在何泪尽心竭力的呵护下生活，再苦再难也没再饿过肚子。所以与何泪的愁容满面相比，何欢倒常常显得欢天喜地。

“姐姐！姐姐！来看，来看！”何欢拉着何泪，一股脑儿地在街上跑，东窜窜西瞧瞧，鼻涕顺着嘴巴流。

何泪笑着摇了摇头，拽住何欢，掏出手帕给她擦了擦：“欢儿乖，今天就好好玩吧，姐姐给你买兔子灯。”

何欢拍着手蹦了起来：“好！好！”

那还是四年前的事了，那时，帝浔尚未登基，何家尚未落魄，一大群丫鬟奶娘，带着何泪何欢在元宵灯市上游逛，何欢因着娘亲不许她养兔子，一直撅着嘴闹脾气，还是何泪用自己的零花钱，在灯市上买了一个兔子灯，这才将她逗开心了。

没想到，转眼四年便过去了，而这四年的变化之大，犹如沧海桑田。现今，她们的娘亲，都不在了。

眼见着何泪又开始发愣，何欢撅起嘴，举起小手在何泪跟前晃了晃：“姐姐姐姐，又在想什么？”

何泪回过神来，神秘地笑了笑：“我在想，等会给欢儿买根什么样的糖葫芦呢？”

“哇！”何欢又跳了起来：“姐姐万岁！姐姐万岁！欢儿好久好久，好久好久，好久好久没有吃过糖葫芦了！”

望着何欢因为一根冰糖葫芦便喜笑颜开的样子，何泪忍不住鼻子发酸，何欢作为嫡亲小姐，若在从前，只要说一声想吃，饶是多么难得的山珍海味，也会有人不远万里地送至府上，何似如今……

“姐姐你看，下雪了。”何欢突然安静下来，吸了吸鼻子，伸出手来，接住一片雪花。

何泪抬头望了望雪，发觉身边的人都自动分出一条道来，连忙拉过何欢，站在一旁。

“以前从未听说过，这离狂大将军还有一位姓何的妻子啊？”

“不仅姓何，人家还武功高强，能带兵打仗呢！”

“啧啧，一个女子，居然敢上战场，还是夫君阵亡的战场。”

“应该说，国君善用人才，居然允许她带兵打仗，而且还姓何……”

“听说这两年来，她都一身缟素，这次攻打北冥，就是为夫报仇！感人呐，感人。”

周围的人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喜色，似乎格外看好这位夫人，定能为离狂报仇，攻下北冥。

何泪在人群中听着，不禁心生向往，护着何欢立在原地，将目光望向远方，欲一睹这位名叫何不姣的女子芳容。

不久，远处传来马蹄声，还有车轱辘迅速奔驰的声音，人群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呐喊。

军队前进的速度异常迅速，眨眼之间，马车已驶到跟前，一位劲装女子坐在外面，挥鞭驾驶马车，后面跟着黑压压的骑兵，安静地向城门奔去。

“行兵打仗，居然还坐在马车里么？”

“是啊，这马车也不像是作战的马车啊。”

何不姣的马车可谓富丽堂皇，金丝勾勒出来的花边柔媚妖冶，下面垂着一层层薄纱，不似打仗，倒似去参加晚宴，难怪众人议论纷纷。

何泪望了马车一眼，忽然感到莫名的心悸，皱了皱眉，拉着何欢转身欲走，刚转身便对上了一个陌生女孩的眼眸，那女孩瞧着也不过六七岁的年纪，一双眼睛却冷若寒潭，万径人踪灭般的死寂，却又闪烁着鬼火般的光。她就那样直直地盯着何泪，直盯得何泪一身恶寒。

何泪正欲移开目光，却见那女孩勾起唇角，嘲讽般地笑了笑，忽然伸出手来，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没想到那女孩年纪不大，力道不小，推得何泪毫无反抗之力，竟撞开了人群，直直地向马蹄之下倒去。下一秒，脸上便拂过了马蹄扬起的灰尘，她会被踏成肉泥，是毫无疑问的事。

耳畔传来嘶鸣的马声，还有人群的惊呼，她睁大了眼睛，却再也寻不见那个女孩的踪影。

那个推了她一把的女孩，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