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醒来了,感觉怎么样?你要不要喝水?”常莫辞站起来准备倒水去,奈何刚才怕惊醒南河一直没动,这会儿半边身子都麻了,差点摔倒。
南河闭上眼睛,两行泪水分别划过两边的太阳穴。她沙哑着嗓子说,我是你的妻子啊。
常莫辞只当姐姐还没有清醒过来,把自己当成了别人,心里一痛。
姐姐啊,你不记得了吗,你的丈夫他还在远方追名逐利,把你丢在家里,连你生孩子他都不回来看你一眼,你这样又是何苦?
“姐,你要不要看看孩子?是个男孩儿,还没有取名字……”
“你不要叫我姐!”
常莫辞愣住。
“我不是你姐姐……”
我不是你姐姐啊。
没有怀孕的人不知道南河有多苦。
肚子大了之后,她晚上不敢熟睡,为了保护宝宝,她得一直微微侧着身子,后来甚至起床都需要扶着栏杆。
她不敢像之前那样吃自己喜欢的食物,就怕对宝宝有什么影响,所有的饭菜都是根据宝宝需要,不管自己喜不喜欢吃。
她不敢生病,因为害怕药物会影响宝宝的发育。她不敢看电视玩手机用电脑,害怕对宝宝有一点点的不好。
她从来没有觉得苦,因为她爱莫辞,为他生儿育女是让她自豪和愉悦的事情。
莫辞也爱着他。
在她怀孕时,莫辞一直很忙。不仅要处理他自己的工作,南河的吃穿用度他都要一一过问。
他会准时在半夜醒来,检查南河的被子有没有盖好。
他会在每次出门前弯下腰,为南河系好鞋带。
他会抽空陪她去医院检查,保存好每一张单子。
他履行好了作为丈夫的职责。
可是在她生孩子的时候,他一直告诉自己,我不是你的丈夫,我是你的弟弟。
“你不要叫我姐姐,莫辞你忘记了吗,我是你的妻子啊……”
常莫辞忍着泪意。
“姐姐,你冷静一点好不好?我已经差人去送信了,慎之接到消息之后一定会尽快赶回来的。”
旁边的常母已经是泣不成声,而常父皱眉道:“南河不会是受不了刺激,得了癔症吧?”
癔症?
算了,只有她一个疯子吧。
常家的大小姐疯了。
或者应该说,张府的少夫人疯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时间,含州茶楼中议论纷纷,谈及这一位大家闺秀,无不叹息。
张家和常家都是当地的望族。两家情谊深厚,张少爷和常小姐的亲事是从小就定下的。两个孩子小时候常常结伴玩耍,真真是青梅竹马。二十岁时,张少爷迎娶常小姐,锣鼓喧天,红绸盖地,热闹非凡,不知道羡煞多少正值年华的少女。一时间传为佳话。
谁知道后来就生了变故。
张少爷忤逆,违家规、背祖训,被他爹毒打了一顿,竟连夜跑出去,几个月一点儿音讯都没有。常家小姐大着肚子留着张家十分尴尬,只好回了常府。原本打算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又不小心摔了一跤以致早产,九死一生生了孩子,自己却得了癔症,胡言乱语,什么都不记得了。
换做旁人,被丈夫这样抛弃都是受不了的,何况是常南河这样的娇生惯养的小姐?
可叹张少爷一个风华正茂的俊彦,竟然成了不肖子孙。
可怜常小姐一个端庄娴雅的闺秀,竟然成了弃妇怨女。
南河对于外面的言语一概不知,这一个月来,她就一心一意地吃喝拉撒,调养好自己的身体。
不管是谁,她都说不认识;不管是什么事,她都说不记得。一开始这个是保护自己的手段,后来南河发现这是一个好主意,她要把自己的过去、常小姐的过去通通扔掉,以便于开始新的生活。
南河没有办法想不开。她的思想在这里,她的时间在这里,她的生活就在这里。段仁对南河教育最成功的地方在于,不管如何,无论身处何种境地,一定要热爱生活。
常莫辞是一个书生,他的工作就是读书,家中琐事一概不理,空闲时间很多,每日必须过来一趟看看南河他才放心。南河渐渐明白他不是她的莫辞,也能对他心平气和了。
来了也没有什么事,就是嘘寒问暖随聊聊。他以为南河是失忆了,总是与南河谈“她”小时候的趣事。常母也是一样,每天跟说书一样一场不落,从两岁断奶讲到十七岁爬树,南河权当听故事了。
只不过后面的他们都不讲了。
南河也不问他们后来的事情,暗自琢磨着这个常家小姐。
她的性格很招人喜欢。
一个很调皮的女孩子啊。虽然没有做过大奸大恶之事,不过南河所知道的小小的坏事儿,比如去厨房偷东西吃,比如在常父的茶里撒辣椒粉,比如男扮女装带着弟弟翻墙出去玩,比如威胁简欢帮自己完成绣工……她都干过了。
偏偏她在人前有很能装出一副端庄样子来,在外面倒是很有贤名。人们都说,常家小姐不仅人长得美,气质也是出众得很。
未来呢?
没有人告诉南河。
至少曾经,她天真烂漫过。南河其实真的不确定,常小姐还有没有未来。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在哪里。
坐月子其实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南河找常莫辞要来几本书放在床头,有空就翻几页,一个月竟读完了七八本书,惊得常莫辞感叹连连。
“姐姐,你以前最讨厌读书了,怎么如今转了性子?不过这些书大约无聊了些,我给你找来了话本子。”
是挺无聊的。毕竟常莫辞有的就是古代的教科书,四书五经南河都读过。再看一遍速度快些,今天都闹书荒了。
“什么话本?”
常莫辞环视一周,见只有简欢在一旁侍立,才把夹在《资治通鉴》和《毛诗序》中间的一个薄薄的本子拿出来。
南河接过。
《赵氏孤儿》。
“这个啊。不错。”
以前南河倒是听过,知道大概内容,不过并没有细细读过。
南河将书放到一边。
“我原来以为你会拿《崔莺莺待月西厢记》之类的呢。这书有什么好藏的?”
崔莺莺?常莫辞心里一颤。这些才子配佳人的故事他可不敢拿给姐姐,怕勾起了她的伤心事。
“姐姐,你可得仔细点,爹知道肯定得说我。”
“说你什么?”
“秋天就是三年一度的院试了,我准备今年参加。此刻若是让爹知道我拿了这些闲书,他多半不高兴。”
院试?原来他是一个秀才啊。
南河忽然发现,她好像从来没有关注过常莫辞的学习。不管是什么身份,她都应该问一问吧。
“你现在在哪里读书?族里的学堂吗?”
在南河印象中,大户人家都有族学什么的,孩子都在族学上学。
常莫辞摇头。
“我还是童生时一直在族里上学,不过府试之后族里没有合适的先生,我就去杏山院拜了郭先生为师。如今就在杏山院读书。”
南河点点头。
她心思一动,自己可不可以去上学?想想还是算了吧,古代女子不能入学,她可不想去做什么祝英台,何况她已经是一个生过孩子的人。
孩子……
想到这个南河就头疼。她居然生了孩子,还不清楚他爸爸是谁。毕竟是怀胎十月后再生的,自己怎么可能不喜欢?可是一想到他的父亲是个混蛋,她的头就隐隐作痛。
曾经有一次,常母没有忍住,在南河面前哭诉起来。
“南河,我的女儿呀!娘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把你嫁给了张家那个混小子。原本以为张家是书香门第,谁知道偏偏出了这样一个不肖子,不仅丢了张家的脸,还累了你一生啊!”
混小子,不肖子。
常母一个温柔得体的夫人居然给了这么高的评价,看来张少爷真的是令人一言难尽呐。
南河一看见那个孩子就想起来他的父亲,那个小名叫张阿毛的人。
常母似乎看出南河心中的纠结,吩咐奶娘把孩子抱到自己屋子里养着,只有南河说想见一见孩子才抱过来给她看看,平常不碍她的眼。
说到孩子,还有一件趣事。
南河生孩子从早上折腾到傍晚,那天夜幕初垂,一个贵夫人急急忙忙赶来,先去看了孩子,又来南河房中照顾她一个多时辰。
南河那时候晕着,都是听常母说的。这个夫人是张家的主母,也就是南河在古代的婆婆。她十分心疼南河,向常母提出接她回去。
常母问南河的意见。
南河思索半刻,问道:“从张府过来大概需要多久?”
简欢答道:“坐马车的话大概半个时辰左右。”
南河于是没有同意。
她虽然是早产,有些仓促,但是那个婆婆是上午还是傍晚来,区别在于她是关心南河这个人还是她张家的孙子。
常母虽然觉得已经出嫁的姑娘总是在家待着有不妥之处,不过她实在心疼女儿,便以南河还在坐月子,不能见风的由头拒绝了。
此后,这个好婆婆每隔三四天必来一趟,每次来都要带上燕窝或者人参之类的补品,还要拉着南河叮嘱半天,很是温情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