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寒冷侵袭世界,苔藓在慢慢枯萎。
冬天到来的时候,港湾的船只停歇下来,冰封的海面上,只有被寒冷凝固的浪花和浪花上的一层厚厚积雪。小男孩坐在他们的墙角,穿着皮靴子的小脚丫一晃一晃,栗色的瞳子望着远处的冰川,像是在等待。
等待什么呢?
很少有人会到这个地方,除了每年有一次物资运输到这个像是监狱的地方外,只有剩下一年惨淡的苍白色,惨白色调就好像是木乃伊的绷带般包裹着这个地方。
他抱进手里的小暖炉,长长呼出一口热气,热气印在面前的厚厚玻璃上,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便蹦跳到一处干净的地面,风还在吹,仿佛还要给这世界的天空增添一片寒冷。
男孩坐在窗前,在那里待了整整一个早晨,等到哨声吹响,他便匆匆换上自己的衣服,打开门,站在门外排好队。
走廊很长很长,一间间单人间紧紧挨着,走廊尽头是一扇铁门,被巨大的锁链锁死了,校长说这门后就是地狱,那里满是刺骨的寒风,他不能进到地狱里去。
那样的话,他就算是死了,上帝不会宽恕他的••••••
此时他怔怔凝视着那扇铁门,就好像是在这门的里面,真的是地狱,没人见过地狱,他想见见,所以他总是想朝着那个地方走。但他却又不敢,因为那样会被老师打手心,不让他吃饭。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也因此他学会了狡猾的撒谎,他撒谎的样子像是理所当然,因为一旦被看出一点儿破绽,那他就要被锁起来。
他很害怕那种感觉,像是一个人呆在世界最黑暗的角落,没人在意他,没人能回答他的哭喊,角落里的他只能像是一株被人遗弃的小草,没有阳光,所以会慢慢枯萎。从他第一次被关进那件屋子之后,他在做错事情的时候总是会选择撒谎,一次都没有失败过。连老师都夸他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这个时候所有房间的孩子都出来了,他们面无表情,呆呆望着前方,像是一具具只剩下空壳的尸体,男孩待在这群尸体的中间,总是会感到压抑。
这世界真的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还清醒着吗?他问自己。
但自己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没人回答这个问题。又一声哨响,队伍整齐的前行,他们经过一道大门,从走廊的中间穿行到大厅,然后再走到洗漱的地方,连水龙头被拧开时发出的哗哗声都出奇的一致。接着他们刷牙洗脸整理自己面容,在自己的指甲刺一个伤口,让这血水顺着一个小小的玻璃管道流向拐角再消失不见。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每天,身后的大老师都在呵斥着他们。说这样是在帮他们检查身体和疾病,防止传染病蔓延到整个学校。
鬼才相信她的话,但没人敢反抗,只能按照大老师的意思每天做着同样的事情。
洗漱完毕之后,大老师便带着他们来到操场跑步,七八岁的小女生总是会跌倒,这个时候大老师总会抽出鞭子抽打,男孩很不喜欢大老师,所有人都不喜欢,她就像一个女魔头般总是追着他们,只要被抓住一点儿小错误就会迎来可怕的惩罚。
在这里还算明智的那个男孩看来,这里就好像是一处专门驯养狂暴者的地方,一旦到了最可怕的时候,这群狂暴者便会变成浑身捆绑着炸药的人肉炸弹冲进舰艇内部然后引爆自己••••••他是这么认为的。他甚至幻想过自己在身上绑满炸药的时候如何逃脱,但很不凑巧,逃不了。
引爆器在老师他们手里握着。
等到跑步结束,他们会进去到自习室去看书,这里的人不是在教自己物理力学,数学之类的基本科目,而是在书里画上一些奇形怪状的图案让他们去看,他们还被要求每天听着录音上课,但那段录音,没人听到过,就好像从来没有播放过那东西。
男孩从他们口中听到过那段录音的名字,他们叫它“恒星的叹息”。
真是奇妙,这就好像神话故事般离奇,离奇到连一个小孩子都没办法相信。男孩在看书的时候喜欢走神,走着走着就飘远了,不过老师对于他们走神倒是没有过问,他便随着思绪慢慢在整个宇宙中游走,然后随着下课铃声响起再回到课堂。
这个时候便是早餐时间,每人一份简单的起司面包番茄酱和一杯热可可。早饭时间安安静静没人说话,不是秩序好而是坟墓一般的死寂。接下来是半小时到一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他们会被安排到这学校的操场或者运动器材室去,在那里他们可以稍稍放松一下,但有时候大老师还是会跟过来,让男孩子们去练习蛙跳或者女孩子练习瑜伽。
这位老师的方法很差劲,许多次都有男生刚吃下去的早餐被跳吐出来,但迎接他们的不是怜悯,而是皮鞭。大老师好像是要将自己的一切不快都发泄到这群孩子身上,只有这个男孩,这个叫古牧的男孩算听话,体能不错而且从来就很机灵。
哪里有什么体能不错,他只是不想再挨打被关黑屋子罢了。
他是会思考的,明白什么是自己该学会的,哪怕是不择手段的事情,只要不挨打,他都会去做,他曾经就靠着撒谎将自己做错的事情推卸给另一个笨笨的孩子,然后那个笨孩子便被大老师带到黑屋子里,再然后他就再也没见到过那个笨孩子。
他的敏感性让他知道自己不应该问那个笨孩子的下落。否则将会很糟糕。他只能一次次的学会去迎合大老师的命令,哪怕这个命令是极其错误的,极其只是单纯的大老师想要发泄自己的愤怒,他都会去做。
他还记得自己父亲在将他送到宇宙船上最后说的话:到了那里,别给我添乱。
冷冰冰的,没有一丁点温情,那个时候他望着父亲走时的背影,却只剩下一种孤独的哭喊,也是自从那个时候,古牧知道只能靠着自己存活在这个世界,再没有人可以帮助自己了。
那个时候他才七岁,现在他已经十一岁了,在这个地方呆了整整四年时间,只有在每年校长的生日上他才会好好的感受着节日的气氛,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也是那一天生日,所有人都围绕着那个戴眼镜的严肃老头,没人关心自己。
直到上个礼拜,那也是他的生日,他做了个梦,梦里有着一种永远传递的声音,像是蓝鲸的歌唱,大海的波涛在不断翻涌,他循着这声音不断前行,走到大海里面,慢慢下沉,身边是飘散的鱼群,时间很久很久,一切如此真实。
最后他沉到海底,深海的世界只有一片黑暗,他看到两只深海虾在喷出自身产生的蓝色液体,带动一层细小的砂砾前行了一厘米。
好像是很长时间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什么,这声音如若来自世间万物,深邃寂远,还带着尖锐的嘶鸣,像是深海的女海妖。虽然刺耳,但却很迷人。
就是这声音在指引着他的方向,这方向的尽头好像是一扇门,他从深海走出来,走到这门前。古牧记得这扇门,这就是走廊尽头那扇门,锁着它的锁链已经被打开来,那个声音在说:走进去,走进去,走进去看看吧,孩子······一遍遍重复。
他对这道门充满着好奇,他曾经无数次想打开它进去看看,但最终还是没有,因为那扇门有着巨大的锁链,不是手无寸铁的一个孩子可以轻易打开的锁链。
但现在,在这梦中,打开它,就好像是在打开生命的禁忌,他突然感到自己慢慢移动的脚步和一次次加重的呼吸,连撒谎都没有紧张过的他此刻无比紧张和焦急,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他想打开那扇门,去看门外的世界。
那个声音一直在说:走进去,走进去。
但当他触及门把手的时候,却又莫名退却了。
是不是,魔鬼在引诱这自己呢?他问,不是以一个学生,而是以一位伟大的,站在宇宙物理学顶端的铸星师孩子身份去问——魔鬼?在诱惑着自己呢!
最后他退却了,还是没有打开那扇门。
他真的感觉自己糟糕透了,他无法去打开它,假如里面关着的就是魔鬼,那打开这门的自己会是什么呢?
他这样想,自己就是打开魔鬼牢笼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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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看着周围,只是最终的结果,他还是会挨打,他能想象被鞭子抽打的疼痛滋味,像是在伤口上撒上热芥末油的感觉。
还是算了吧,他想着,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冰冷的门把手甚至让他以为这一切都不是梦,一切都真实存在着,只是,那扇门上的锁链已经掉落,他没有去打开它罢了。
但那来自万物的声音,却在这时莫名的传出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