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庭院不深,院中一片花草,正对面是三间古香古色的青砖平房,雕花窗牖,里面跳动着晕黄灯光,很有聊斋的感觉。左侧那间房子窗外,也挂着一盏和大门两侧一模一样的纸灯笼,想必就是黄仙姑给鬼看病的房间。
俞凡打个手势,和老朱两人无声无息,跑到左房窗子底下。窗纱也是白纸做的,俞凡学评书里的窃贼,用手指蘸了点唾沫,在窗户角点开两个窟窿,一人一个,偷眼往里看去。
诊疗室里已经坐满了鬼,窗前一张黑木方桌,桌面摆着一个竹箱,点着一盏黄铜油灯,桌前坐着一个肥胖女人,想必就是那个黄仙姑。
她四十来岁,穿着入时,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白粉,脖子上挂了一条手指粗的金链子,一头金黄烫发,那长相分明就是一个特别泼辣的菜摊老板娘。
俞凡仔细一看,尼玛的,这女人三盏命灯异常旺盛,完全就是个活人,粗大的左手腕上,有一团不断内旋的红色圆形纹路--这是阴倌的标志,不过正式的阴倌,标志是白色的,都在胸前,可这家伙悍然用朱砂画在手腕上,这要么是超级外行,要么就是公然蔑视阴司律法。
“特么的,”俞凡心想:“你个江湖骗子,待会儿我非剥了你的画皮不可。”
当下屏息凝神,看她给鬼看病,第一个是个窝窝囊囊的男鬼,比桌子还矮,脸却有五六十岁了,一身白寿衣,分外诡异。
黄仙姑一见是他,满脸鄙夷:“张老师,你又来了?”
她以法术通灵,男鬼能感受到她,也能听懂她的话,他太过虚弱,说不出话来,惨白萎缩的脸上硬挤出一丝笑容,谄媚的笑容。
黄仙姑从竹箱里掏出一块插满银针的红布,取出一根长针,爱理不理地插进他的鬼门。
俞凡瞧那根银针在灯光里隐隐闪着紫光,分明用鬼蜮水银淬炼过,心中掠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难道这个肥婆身上有鬼仙?”
正修之鬼如果修成仙位,便称作鬼仙,是地仙的一种,常在阴阳两界游荡,法力非常厉害,而且地位超然,阎罗王也管不着。因为是鬼魂出身,鬼仙的性格往往千奇百怪,他们凡心未泯是常有的事,有的跟凡人结为夫妻,还生儿育女,留下后代,有的则附身到医师或神婆神汉身上,看病作法,驱除邪魔,既救人也救鬼。古今历朝历代,这样的故事都有许多。
俞凡想起这一点,但仔细瞧瞧黄仙姑的尊容,心里不免怀疑:“鬼仙虽然是群仙里最低的一种,但好歹也是正仙,难道会选择这么一个没品的臭婆娘来附身?”
他正想着,黄仙姑拔出银针,借着灯光细瞧了几眼,故意大呼小叫地道:“呦,张老师,这鬼血灵芝的毒,发展的可比我预计的还快,照这样下去,超不过一个月,你的阴气就会被吸干,你也就彻底完了。幸亏鬼死了不用办丧事,要不你这种连拿药都没钱的穷鬼,身后事得多寒碜哪.....”
窗外,俞凡和老朱听了这么恶毒的话,都火冒三丈。
老朱气得忘了害怕,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前几年,他爸爸去一家医院看病,因为穷受过医生欺负,他想起那件事,忍不住就要出头,俞凡一碰他的手,示意先不要发作,因为万一这肥婆身上真有鬼仙,乖乖,菊潭道人来了也打不过。
屋内,黄仙姑把那穷鬼张老师冷嘲热讽了一番,然后从竹箱里拿出一个黄裱纸小包:“落黄连没有了,这是九子阴菊粉,老娘我再赊给你一包续续命,事不过三,下次如果还没钱,你就乖乖回棺材里等死吧。”落黄连和九子阴菊粉都是阴间才有的鬼药,对鬼而言弥足珍贵。
谁知张老师听了,着急地吐出长舌头,嘶嘶地喷着阴气,一只干枯的手伸进怀里,竟然掏出薄薄的一叠人民币,递给黄仙姑。
黄仙姑一见到钱,顿时眼前一亮,接过来数了数,看着穷鬼笑道:“哎呀,张老师,瞧您见外的,不就欠这么三百块钱嘛,我多等一阵也没事的。您一辈子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别说您儿子,就是那些学生,您给他们托个梦去,每人拿一点阳钞祭拜您,您看病也花不完哪!您这小小的鬼灵芝之毒,包在我身上了,”她又从箱子里拿出一个黄裱纸包:“这是一等的落黄连,七小姐从奈河水底里采来的,您拿好,保管药到病除....”
俞凡和老朱没听她说完,就争相作呕,这个女人,爱钱爱到这么厚脸皮的地步,真特么少见。
俞凡凑到老朱耳边,说:“好了。你进去按住她,但别弄伤了,我有话问她。”
老朱早忍不住了,霍然站起,扯下窗子,按着窗台,跳到桌子上,对黄仙姑大骂道:“呸!不要脸的神婆,就会欺负穷人,看你朱爷收拾你!”说完一记重磅炸弹,把还没反应过来的黄仙姑压倒在地。
黄仙姑只见一个猥琐胖子压在自己身上,目露凶光,她对活人没有办法,吓得杀猪一样大喊:“来人呀,强歼啦~~”
老朱也被她的喊声吓了一跳,他气得一拳打在黄仙姑脸旁的地面上:“呸!中年老神婆,老子强歼你,你想的倒美!”
正在这时,俞凡也跳了进来,那个纸人邪灵发觉主人被袭击,刚迟缓地跑过来,正要去抓老朱,俞凡二指夹着一张天师符一挥,邪灵顿时化为一团阴气。
老朱见他来了,立刻站了起来,俞凡拉过黄仙姑的椅子,大马金刀坐下,俯视着她,冷冷道:“七小姐是谁?”
黄仙姑见他手里夹着紫色灵符,挥手便杀了自己的邪灵,颤声道:“你是道门天师?宝山哪里,法号为谁?”
俞凡没搭理她,又问了一句:“七小姐到底是谁?”
黄仙姑是阴阳界的老油子了,她立即嗅出了反败为胜的味道,从地上爬起来,甩甩头发,鄙夷道:“我家小姐是鬼仙,地位比你们这些天师高多了,你竟敢这样无缘无故地打我,她是不会放过你的....”
一语未毕,她只见俞凡淡然将符纸一挥,一只骷髅倏地从符纸里飞出,张着大嘴扑到她身上,上上下下地啃咬着她。
化骨符,龙虎山一种很低等的法术,对付这种人正好。
黄仙姑却不认识这种法术,她吓破了胆,满地打滚,哀嚎道:“天师饶命,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俞凡哼了一声,又一挥符纸,骷髅顿时化作黑烟消失。黄仙姑爬了起来,不住喘气,发现自身虽然狼狈,但并没有被咬伤的痕迹。不过,她像被人用板砖砸了一顿的狗,泼辣之气全消,鞠躬道:“民间散修黄素素拜见道门天师...”
“少废话,我哥问你那个七小姐是谁?”老朱发飙了。
黄仙姑缩头缩脑地道:“七小姐...呃...她是一个鬼仙,就居住在天京附近,半年前,她派人找到我,说这一片暂时没有阴倌,要我当一段时间。她借给我一些法力和鬼药,叫我每七天一次,晚上在这座宅子里给鬼看病,把附近的鬼患病的情况,定时向她汇报....”
俞凡眼睛转了转:“且慢,这个七小姐,你到底见过她没有?”
“我....”她的语气吐露了实情,其实七小姐一直派手下与她接触,她连七小姐穿什么颜色的鞋都不知道。
俞凡立即明白了,又问:“你刚才收的阳钞,是她允许你收的,还是你擅自收的?”这个问题更加一针见血,因为鬼仙看病,自己最多要一些贡品,不会收没用的阳钞,但如果他照顾为自己附身服务的医生,要一些阳钞给他,也无可厚非,但是,如果医生或神汉瞒着他私自收钱,那就真是够大的罪名了。
“这....”黄仙姑心虚地咽了口唾沫。
俞凡顿时露出怒色:“果然是你在私底下诈钱,连鬼仙都敢利用,真是要钱不要命了!”
他拿出朱砂笔和一张天师符,刷刷写了几行,道:“等我烧了这张告知符,七小姐再去阴间,自然会有鬼差把你利用她诈钱的事告诉她,到时候我要看看,她会不会放过你!”
黄仙姑一听,真的怕了,“扑通”跪倒在地:“天师开恩,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说着拿出女人的传统招数,呜呜哭了起来。
俞凡这时差不多把情况搞清楚了,他叹息一声:“蠢材,你好歹也是阴阳界中的人,应该明白规矩才对,为了一点小钱,竟然利用仙人之力胡作非为,阎王殿前一本账,你轮回三世都要受到报应....”
这些事情,黄仙姑又何尝不知道,但她利欲熏心,眼光短浅,看见一点点钱就把什么都忘了,这时被俞凡点醒,吓得泪流满面,连连磕头:“天师,我知错了,求你指点一条补救的明路,我永远感激不尽.....”
“补救还不简单?你先把这些鬼的病都治好了,收的钱退回,以后看病分文不取,再诚心忏悔,先求七小姐原谅,如果她肯原谅,这笔账就可以从功过簿上销掉。”
“是是,”黄仙姑又磕了几个头,突然面露难色:“我一定照天师说的办,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位七小姐脾气似乎怪得很,我怕就算我向她忏悔,她也未必肯原谅我,说不定还会立刻杀了我....”黄仙姑似是想到了齐小姐的厉害,害怕得哆嗦起来。
“靠,你明知道她脾气古怪,还敢这么干?”有的鬼仙确实喜怒无常,杀个把人对他们来说就是吹一口气的事,俞凡深知这一点,他看着这个女人,既觉得她的思维匪夷所思,又隐隐担忧,那个七小姐真把她杀了。
“算了,你毕竟罪不致死…你告诉我,她住在哪里,我替你去说说情就是...”俞凡终于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天师死后一般都会被封为阴神,因此他的面子,鬼仙还是会卖的,黄仙姑感激涕零,眼泪混合着鼻涕流到了嘴角:“多谢天师,七小姐她就住在天京西侧的红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