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酷热的夏日似乎即将逝去，从远方吹拂而来的风中仿佛也夹杂着意思萧瑟而肃杀的秋意，一片枯叶飘落，随风摇摆，轻轻地落在那个老人斑白的发丝中，像沉默的哀悼曲，宁静却又忧伤。

“韩爷爷……”老人的身边，眼中带着悲伤与茫然的少年伸出了手，却不敢触碰到老人的面庞，或许是生怕惊醒了这位已经解脱的可怜人。

生离死别，这些事情在启扬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可这么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在看到别人，应该说是别的生物死去时，自己的内心会有如此的哀伤。曾经在天荒之中，他也杀过不少的妖兽，但毕竟在当时的他眼中，这些妖兽只是食物或是战斗对象，只有少数像黄龙狮大黄之类的妖兽才是他的朋友，是他不忍心看到他们受伤的朋友和亲人。

那位老人，那位直到现在自己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的老人，虽然仅仅只相处了一个晚上，但在启扬心里，他已经把韩老爷子当成了自己的一位朋友，一位值得自己倾诉的长者。

可现在……

可现在，这位老人却在启扬的面前，安然离世了，那种生与死的相离是启扬所不曾感受过的，启扬的心底，就像有几千把利刃在不停地划割，一种莫名的痛楚涌上心头。

吱呀……

苍老的木门再次呻吟了起来，桑仆脸上带着微笑，背着一大包东西，慢慢走了进来。

“哎，老爷子，我给你带了几斤肉来了，你看看，都还是新鲜的……”桑仆笑嘻嘻地一边走，一边高声说道，然后，下一刻，他就看到了，那个坐在台阶上，已然永远睡去的老人。

噗。

桑仆手中的一个布袋忽的掉了下来，隐隐可见那布袋里面装着的一块鲜红的猪肉。桑仆颤颤巍巍的走上前来，嘴唇颤抖了几下，看向启扬问道：“韩老爷子他……他走了吗？”

“嗯。”启扬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眶发红，紧咬着自己的嘴唇。

“走了，走了……”桑仆抬起头来，看着天空中那初升的朝阳，两行泪水霎时从眼角滑落，不知道是因为心中的悲伤，还是因为那刺目的阳光。

“走了也好，走了也好，”桑仆笑了两声，俯下身子帮老人整了整身上的衣物，缓缓说道：“你操劳了那么多年，总该要休息一下了，你的儿子……也等的太久了。”

桑仆对于韩老爷子的情感是怎样的呢？也许在前者心中，他把这个经历了人世间太多沧桑的老人当成了一个忘年交，一个博学的长辈，但只有桑仆知道，在韩老爷子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

“启扬，帮我个忙好吗？”桑仆把老人的身子轻轻摆正了，转过身去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布包，用低沉的声音对启扬说道。

“好，有什么事吗？”启扬的感觉很敏锐，他能感受的出来，桑仆心底里的痛苦和忧伤。

“帮我去后院的中央挖一个坑，那里面有我曾经偷偷帮韩老爷子准备的一具棺材，我们……先让韩老爷子入土为安吧，”桑仆把包着肉的布袋搂在怀里，仔细地吹去了洒在肉上的尘土，说道：“我去给韩老爷子做一餐饭，他贫苦了一生，总要在死的时候吃一餐好的。”

“知道了。”启扬点头。

韩老爷子家的后院很小，四周用一圈简简单单的木栅栏围着，院子里种着一些青菜，不过却是杂草丛生，毕竟让一个眼睛不好的老人来照顾这些蔬菜也着实为难了。

启扬没有拿铲子，直接用一双肉掌就在地上挖了起来，地上都是黄土，挖起来倒也轻松，只是这样挖了接近半个时辰时间之后，饶是启扬那堪比妖兽的身体也受不了了，一双手上鲜血淋漓，指甲都已经翻了起来，他没有用上命元的力量，一来他不想让桑仆发现自己是修炼者的身份，二来也不希望破坏了土地下，桑仆为韩老爷子备好的棺材。

终于，在启扬挖了五六米的深度之后，他总算是找到了那具棺材。

棺材是用长青木制作的，这是生长在山林深处的一种树木，材质坚硬，更有驱逐蚁兽，预防腐蚀的妙用，是用来制作棺材最好的木材，不过光是巴掌大一块就要一枚银币，只能是那些大户人家才能用得起，如此一具棺材，怕是不下五百金币的价格。

启扬没有去想桑仆一个人是怎么把这么沉重的一具棺材悄悄运到韩老爷子家的后院里的，又是如何挖了这么深的坑把它埋进去的。现在启扬心中只是想着桑仆对韩老爷子确实是尽心尽力，舍得花那么大价钱给韩老爷子置办这么贵重的棺材，要知道，如果是棚户区里其他的那些贫民，下葬的时候只是卷一床席子就够了，还谈什么做棺材啊。

启扬把棺材拖了上来，足有一两百斤重量的棺材在他手中轻如鸿毛，如若无物。

这时候，桑仆也已经做好了用来送老爷子的一餐饭，馒头小菜白稀饭，却是最简单的食物，唯一特别的就是一碗油香四溢的焖肉。

两人用黄土简简单单的搭了一个台子，启扬削了一块木板，用来充当墓碑。

案台上，一个木头墓碑，一碗肉，一些小菜，还有一个盛满了土的瓷碗，上面插着三根香。

启扬和桑仆恭敬的向已经被放入了棺材里的韩老爷子磕了三个头，然后桑仆拿出一壶酒，洒在了地上，嘴中念着一些经文。

肉很香，若是平常启扬定然会忍不住流口水，只是这个时候，这碗肉在他闻起来，却是索然无味，全然没有了食欲。

祭拜完韩老爷子，两人合力将韩老爷子下了葬，当最后一抔土盖上棺材的时候，桑仆终于忍不住趴在那个隆起的土堆上，放声大哭了起来，启扬见状，默默的退走了，将这一处地方留给了两人。

“我们走吧，”很快，桑仆走出了后院，脸上重新挂起了那抹熟悉的微笑，说道：“时候不早了，该启程了。”

“大叔……你，没事了吧？”启扬看着笑的很牵强的桑仆，不放心的问道。

“别担心，你大叔我还没有那么婆婆妈妈的，”桑仆呼了一口气，说道：“韩老爷子走了，我本就应该高兴啊，这老人家……终于不用再受那么多苦了。”

随后，桑仆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或许日后，当他再次来到这座青山镇时，他会下意识的在来到这座熟悉的小木屋，只是，那个时候，木屋已经再也没有了自己过去的主人。

吱呀作响的木门，和着那微风中传来的旋律，浅唱低吟。

清晨的光芒为大地披上一层金色的外衣，身后，那普普通通的院落内，一个土堆，一座土台，还有土台上，那一块木头墓碑，上书：韩长生之墓。

长生之名，长生之命，世间众生熙攘而来，只为窥见那通往长生大道的门扉，只是，这条路总归太狭窄了，窄到千万人来，却未有一人可出。

唯有一道苍劲有力的剑意，萦绕在木牌之上，直指大道之路，只可惜，无人看见。

风中飘来一声叹息，又是谁，遗失了过往。

……

青山镇外的道路比之前通向天荒之域的要宽敞了不少，两旁偶尔会有几座茶铺，供来往行人驻足歇脚。

一直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约莫着一个时辰之后，就进入了一片山林，翻过这片山林，才能到达下一个城镇。

山林不大，别说跟天荒之域相比了，就是跟青山镇外的小山脉比起来都要小了不少，不过即使如此，这山林里面还是会有一些妖兽出没的，所以那些来往商客也会不惜金钱雇上几名佣兵，用以保护自己周全。

此时，启扬和桑仆就坐在山林外的一处空地上，拿着干粮吃着。

“大叔，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啊？”启扬看到桑仆脸上出现了那熟悉的笑容，身上那浓浓的伤感气息也消失了，这便安下心来，问道。

“去我住着的村子。”桑仆随手将最后一块干粮丢进嘴里，拿起水囊灌了一口水，说道。

“你住的村子？”启扬眨眨眼睛，问道：“我们不是还要去卖东西吗？”

他指了指桑仆身后的那个比之前装药材的袋子更大的布袋，问道：“你不是还有很多东西吗？”

说实话，这一路上桑仆似乎对这个袋子看的很宝贵，虽然看上去很重，但却从来不让启扬帮他背，执意要自己背，哪怕然总是累的走不动路。

“诶，这东西可不是拿去卖的，”桑仆摆了摆手，把布袋往自己身边挪了挪，严肃地说道：“这可是我的宝贝，不能卖，不能卖。”

“宝贝？”启扬摸不着头脑，干脆不去过问了，反正在他的感知中，那个布袋里没有任何东西有一丝灵力波动，料想也不会是什么贵重东西。

吃饱喝足之后，两人稍微歇息了那么一会儿，毕竟走了那么久的山路，两人也都累了，当然，其实这是启扬提出来的，好歹也要照顾一下桑仆啊。

日过正午，两人慢慢走进了山林，桑仆警惕地看着四周，压低声音对启扬说道：

“启扬小子，你可要注意一点，这山里可是有妖兽出没的，千万要小心。”

然后，下一秒他就差点被一根树枝绊倒了。

林间光线倒是很充足，身边树林不怎么密集，那些蜿蜒开来的树枝也没能像天荒之域一样遮掩了天空。不时有几只野鸡野兔突然从草丛里窜出来，吓得桑仆一惊一乍的。

忽然，启扬耳朵动了一下，他眼神一凝，猛然朝桑仆背后推了一把，大声叫道：

“桑仆大叔小心！”

“哎呦。”桑仆措不及防的被推倒在地，幸好被布袋垫了一下，否则屁股就得摔开花了，他揉着屁股，刚想叫唤起来，就只觉得一阵腥风挂过，睁眼一看，却是一只巨大无比的恶狼扑在了自己原本站着的地方，还看着自己，露出一张血盆大口。

妈妈呀，桑仆当即脸色就变得惨白，要不是刚刚启扬推了自己一把，自己就得死在这只巨狼爪下了。

嗷呜……

令人胆战心惊的嚎叫响起，不远处的山林中，好几只同样的巨狼缓缓向两人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