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就回来了,洁白的衣服上沾上了几滴血。
“昨夜那人的尸首还没解决,郡主见谅。”他娴熟的沾水擦去身上的血渍。
“这是你的东西。”我把箫和半个绣品递了过去,他接过时神色有些尴尬。
“你怎么会在这里?”沉吟片刻,我问。
“在下奉王爷之命保护郡主。”凌子晰将长衫一拂,单膝跪地。
我微叹气:“哪个王爷?纪光辞?”
“是。”他低头应道,忽的颤抖捂住了胸口。
“你起来吧,保护我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勉强笑着扶起他。他却后退了几步:“卑职、卑职惶恐。”看着空洞洞的双手,我苦笑:“如今我们也如此生疏。你不愿开口的事我不会逼你说。你要奉命保护我那就保护吧,只要你自己安然无恙就可以了。”
“郡主,卑职不便暴露,先退下了。请郡主也要小心防范。”
“为什么不能暴露,你在明处暗处不是一样的吗?”
“郡主,王爷有令”凌子晰为难道。
“他有令,那我的命令呢?子晰,如果你仍顾念旧情就答应我。”凌子晰只点头。
与年儿说时,只说这位是我以前在军营认识的军医,后来辞了职位,在四方悬壶济世,如今在澜海县碰到就一同上路。
三人结伴,本该是热热闹闹的,可是年儿如今心情还在低谷,凌子晰性格本就含蓄内向,如今与我更是生生间有了隔膜。凌子晰对我的感觉就如同良师益友一般,他不该是简单的一个军医而已。他奉命保护我,这么说来他也算的上是纪光辞信任的人。想当初我还以为他弱的很,如今这样杀人不见血的,倒令我有了一丝害怕。
“前面那座山就是五芒山,过去有个村庄是五芒村。”凌子晰很博学,我们三人游了大半个月,多是他指点地形。一路慢悠悠走来在这山间都没见到什么人。
“这位大叔,请问”我上前拦住了山道上走来的一位大汗,他背上背着几根很大的树木。
“公子三人看起来是外乡人吧。”大汗打断我的话,“如果是外乡人,我劝三位还是快点走吧,直接从另一条山道上绕过前面的五芒村。”
“大叔,前面五芒村有什么事发生吗?”凌子晰问。
大汉脸色骤变,低声道:“我就是五芒村的人,我们村子这阵子死了很多人,瘟疫啊!能逃的都逃了我这次上山是去砍树来做棺材的。死了这么多人连棺材都不够了!”
我和凌子晰相视,“多谢大叔。”我说完,大汉就重重叹着气走了。
天已近黄昏,原地只有我们三个人了。
“去五芒村吗?”我心虚地问。
“年儿反正追随郡主,郡主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年儿拉住我的手,一脸坚定。
“且凭郡主决定。”凌子晰双手覆背,目光望向了不远处的五芒村。
黄昏时的风最为阴森寒冷,走近五芒村时,满目看见道路两旁都是棺材,听见的都是哭声,还有雪白的冥纸在夜风中诡异的飘落。天色阴暗,仿佛与这里的环境互相照应,冷进人的心里。
“我的儿啊儿啊!你别离开我啊”
“爹!爹!爹!您醒醒啊!”
“爷爷!爷爷!我还没尽孝道呢您别走啊!爷爷啊!”
一路走来,满目疮痍。
“死的基本都是老人和孩子。”凌子晰低声说,“这应该不是瘟疫。”
“你能救他们?”我仿佛看见了救星。
凌子晰没有回答,上前走近了一个躺在草席上的孩子。“大婶,我能否看看这个孩子?”老夫人边抹泪边哽咽地说:“请便。”
凌子晰翻看了孩子的瞳孔和手脚,按着他的脉搏道:“他还没死。”
老夫人泪涕纵横:“得了这个怪病迟早都要死的,不如先做好棺材。”
“这里有医馆吗?”
“医馆是有,村长家就是。可是如今老村长也得了这个病,去医馆又能怎么样”
“村长家在哪儿?”
“在”
凌子晰抱起孩子,跟着老妇人跑。
“年儿,我们跟上。”我拉着年儿一并跑了起来。
破败的房屋中,一个老人在床上昏迷呢喃。村长的儿子王丰说:“我爹看来抵不过今晚了。”
“有银针吗?”凌子晰把孩子放在木床上,“这位公子,你真有办法?”他将信将疑,拿来了一套银针袋。凌子晰看着我,眼神中透露着信任。我笑了笑,摊开了针袋。这个我以前在军营里帮凌子晰的时候就已经很熟悉了,现在用起来也得心应手。
凌子晰将孩子的上衣脱掉,四肢放平,头略略抬高。
“粗1。”我立即拿出第二排第一根粗针递给他。其实这些针都是有名头的,只是我怎么都记不住,所以凌子晰就用这种方式让我记住。
凌子晰将银针扎在他右胸前,“再来!”第二根扎在他左胸前。
“细3。”我一阵慌乱,拿出几根细的时候不开心扎到了手,“啊!”凌子晰看过来。
“没事没事,你继续。”将受伤的手藏在后面,我暗骂自己笨。
凌子晰转头,迅速把四根细银针扎入了手臂两侧。
“公子”年儿看到我流血的指头,表情担心。
“没事,小伤口。”我拍拍她的头。
“把孩子扶起来。”孩子的娘应声扶起了孩子的上身。凌子晰指尖凝力打在孩子背后的几处大穴上,“把桶拿过来。”孩子受了力后,“哇”的一声,吐在了桶内。围观的人群都惊异上前看桶里。桶里吐出的都是,里面竟然还有蠕动的虫子。
“好恶心”年儿害怕的靠在我肩上。
“怎么会有虫子啊,真恶心”王丰嫌恶挥了挥手。
吐了黑血的孩子慢慢悠悠睁开了眼,;凌子晰在纸上写了几种草药:“把这些熬成药喂给孩子喝,每日早晚两贴,三天后应该可以了。孩子的母亲激动流下了泪,一边抱过孩子,一边道谢:“公子大好人!谢谢公子!谢谢!”
“公子,救救我爹吧!”
“公子我爷爷快不行了,求您了,救救他吧!”
“各位,”凌子晰沉声道,“他们所中的并不是瘟疫,而是尸毒。”
“尸毒?!”
“是、是尸毒,这”
“尸毒是什么病?”年儿怯怯地问。
“尸毒,是死人尸体长久放置后自身产生的一种病菌。刚才那孩子吐出的是尸虫。如今是夏季,尸虫繁殖的更快。救治病者治标不治本,须找出源头。”凌子晰用白布擦了擦刚刚救治过患者的手。
“请公子三人留下来,救救这个村子吧。”王丰忽然跪了下来。接下来,其余的人也一道跪了下来.
“既然碰到,自然是救。王大哥,我先看看你爹吧。”凌子晰拱手道。
凌子晰用同样的方法救了村长,接下来前来求医的人更是一波接着一波。王丰讲家中本来放置杂物的帐篷整了出来,让患者在这里治疗。我和年儿也帮着煎药。
这样过了四五天,救治患者仍然有成效,却怎么也找不出尸毒的源泉。这样下去只是无止境的救治,成了一个死循环。
“纪公子,多谢你们啊。”王丰递上来一杯水。
“王大哥哪里的话,我们只是尽绵薄之力而已。”我便喝水,边笑着摆了摆手,这水倒是清凉。
“纪公子应该和凌公子是一对儿吧。”喝水喝到一半,忽然便被他的话呛到:“王、王大哥我和他都是男子,哪来的、哪来的一对儿啊”
“哈哈哈你就别骗我了。哪家公子长的如你这般漂亮啊。”王丰大笑。
我的男子扮相到底是有多差。
“呵、呵呵”我苦笑着倒了碗水给凌子晰。
凌子晰仍在给患者扎针,见那患者脸色转红,我才走近。
“喝点水。”递给他。
“谢谢。”凌子晰结果,正要喝下去,又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这水很清凉,我刚才喝了一碗。”
“你喝了?”他面色凝重。
“怎么了?”看他的紧张样儿,我很茫然。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搭上了我的脉,我也渐渐感觉到身体的不对。“呃”肚子好痛。
“沉霜!”他抱住身体滑落的我,急急道:“水中有尸毒!”
“好痛。”我抓紧他的手臂。凌子晰急冲冲抱起我,往房间内跑去,年儿看到也跟了上来。
他把我放在床上,准备向我扎针。
“郡公子,你怎么了?!”年儿看到我这般痛苦,又止不住流泪了。
“没、没事的。”我擦掉她的眼泪,强笑着却感觉嘴角都抽搐起来。
“公子”年儿摇头,握紧了我的手。我和她也算是姐妹情深,相伴多年了,如今她更是孤苦伶仃,只有我这么一个依靠了。
“年儿,你先出去我想喝你熬的粥。”
“好、好”年儿立即跑了出去。
“纪公子没事吧?!”王丰也进了来。
“王大哥,您先去煎药,药要都比往日少三分。”
“好!”王丰点头掩门而去。
“郡主,因为要在身上扎针,所以冒犯了。”凌子晰脸色转红,我既好笑又痛的厉害:“恕你无罪”人都快要死了,谁还在乎礼节这东西。
凌子晰盘腿上床坐在我面前,别过脸褪下了我的外衣,露出雪色内衣。凌子晰抬起我的双臂,六枚针直直刺入其中,锁骨两侧又是两枚大针,痛的我倒吸了口凉气。随着他在我背后按住穴位,口中血腥味弥漫。
“快吐出来。”我迷迷糊糊朝前狂吐,随之人也无力往后倒去
幸好我刚喝下,尸毒很快被逼出来,吃了一副药就痊愈了。凌子晰也找出了尸毒的源头,就是那井水。
“这井水是我们五芒村的水源泉,全村的人基本上都是喝这里的水的。怎么会有尸毒?”王丰道。
“井水中的尸毒应该集聚很多了。之所以之前中尸毒的都是老弱病残是因为他们抵抗尸毒能力弱,如今毒素多了,青年人喝了也有生命危险。”凌子晰淡定地说。我怔怔看着他,忽然觉得他穿的白衫更加飘逸了。
“至于尸毒”他看过来与我对视,一笑:“据我所知,你们这里有个乱葬岗。这井水的源头很有可能是在那里。王大哥,你带人必须先把乱葬岗的尸体火化清理,再将这井掩埋,重新再凿个。”
王丰立即带人去了乱葬岗清理尸体,又重新凿了个井。我们又在五芒村停留了几天,确信凿的井冒出来没有尸毒才准备离开。
“几位何不再留几日?”王丰热情挽留。
“王大哥,我们另有事,所以抱歉了。”我道。
“既然如此这些,请收下。”王丰拿出几枚银锭,“这些都是村民们的心意,请收下。”
“王大哥,医者父母心。行医救人本就是本职,怎能收下你们的血汗钱。我们心意领了就是了。”凌子晰摆手。
“凌公子”
“王大哥不必多说,无论如何我们也不会收下的。这些钱分还给村民们吧。”我见凌子晰推的艰难,立即英雄救美了一番。
“如此,便不勉强了。”王丰点头。
“纪公子,请近一步说话。”王丰忽然对我说,我迷惑点头。
“纪姑娘,凌公子是个良人啊,你们挺配的,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啊。”王丰表情略显暧昧。
“王、王大哥误会了我和子晰只是朋友。”解释着,我像是拼劲了全力,甚至有一丝惶恐。
“姑娘是这般想,可凌公子似乎不是这么想着。”王丰叹气。
我怔住了,以前不觉得的东西现在想起来却又深层的含义。他看我的眼神,为我做的事,还把我的绣品藏了起来。
“纪姑娘要珍惜眼前人啊。”
珍惜眼前的人,忘却曾经的人。我何曾不想如此,只是,却不是容易的事情。
“公子,启程了。”温热的手握住我不安的手,他笑着说:“王大哥,就此告辞。”
“三位保重。”王丰挥了挥手,后面五芒村的众人也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