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凉如水,伴几缕清风,春花与秋月本都是极美的景致,偏偏左天成此刻眼中的月,泛着血色一样的红……
他顾不得许多,发了疯的一般逃出了瓦当,一路向西,浑浑噩噩也不知飞奔了多久,肩上的伤口未愈,鲜血然后了他的白袍,墨竹也显得更加深邃。
一路狂奔,加之失血过多,气血逆行,此时已经是油尽灯枯。
左天成仰天倒在了枯黄的草地上,双目渐渐模糊,眼前的月,已然带着诡异的红,而他的眼前,却浮现出一张朝思暮想的脸……
他双目迷离,眼泪夺眶而出,眼中的一切变得更加模糊,伸出手去想要触碰这张梦里依稀,宛如昨日的面庞,口中喃喃道:“天歆,歆儿,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我就要来找你了,你会原谅我么?”
说着,泪珠子从眼角滑落,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清晨的薄雾笼罩,山间的空气冰冷中带着几许清新,太阳不紧不慢的爬上山头,而雾气也便渐渐的消散。
“师傅师傅,这儿有个人!”一个十来岁的孩童,背着一杆木制长枪,脸上虽然稚气未褪,但却多了几分英挺之色。
他大声的向着山坡之下,悠哉悠哉的饮酒的黑衣老叟呼喊:“你快来看看呀,师傅!”
此人不是温迟暮,还有何人?而那个黑衣怪叟,自然便是牧峰岚。
牧峰岚眉头一挑,收起就葫芦别在腰间,一步一步的爬上山坡,他武功尽失,且身体日渐老迈,气血干枯,所以爬个不是很高的山坡,也颇为吃力。
牧峰岚重重的呼了一口气,但见眼前之人一身白衣,躺在枯黄的草地上,一把折扇落在他的脚下,腰间别着一支青笛,肩头到胸口,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此人正是昨夜从瓦当逃出的左天成。
牧峰岚眉头微挑,走上前去,用手探了一下鼻息,再将手指放在左天成的颈部,过了许久才起身,说道:“迟暮,将他背下山,带回家中。”
温迟暮本就是个良善之人,眼见此人重伤,心中虽然有些害怕,但人命关天,也便不再迟疑。
半年多的时间,他每日里随着牧峰岚练习枪法,身体素质自然是今非昔比,就连身高也长了不少,若不知年龄,此刻的他,已然是一个英挺的少年郎。
温迟暮的家中只有一个老人,老人身体健朗,平日里种些瓜果蔬菜,几亩良田,再养上一些家禽,爷孙俩的日子,倒也过得凑合。
温迟暮拜了牧峰岚为师,温老头得知牧峰岚并无居所,便热情的邀请他来家中同住,牧峰岚自然也没有拒绝。
温迟暮将左天成放在床上,牧峰岚又吩咐道:“去,打一盆热水来。”
热水不一会儿便端来了,牧峰岚用剪刀将左天成的袍子剪开,在用热水一点一点的将凝固的血液化开,肩头之上一片血肉模糊,依稀可见一个黑色的纹身,只是不知是何物。
“好霸道的箭法!”牧峰岚江湖阅历丰富,自然看出这是箭伤,喃喃道:“难不成是孟鸽丫头出的手?这人到底是何人?”
他虽心存疑虑,却也并未就此停手,取出一把匕首,用火折子点燃蜡烛,将匕首放在火上烧了一会儿,又取下葫芦,倒了些酒在上面。
他轻轻的划开左天成肩头的伤口,伤口入肉寸许,箭头卡在了肩胛骨上,他熟练的用匕首轻轻一挑,便将箭头挑了出来。
然后又取出一个瓶子,在伤患处撒上一些粉末状的药物,取了一条白布,将伤口包扎好。
他从枕头下取出一个箱子,拿出一些草药,吩咐温迟暮道:“去,把药熬上。”
温迟暮躬身领命而去。
牧峰岚有些疑惑的看着左天成肩头的纹身,有些似曾相识,却又不敢肯定,索性便不再多想。
他本是侠之大者,纵然不知左天成身份,还是义无反顾的将他救了回来,此刻左天成呼吸已无,甚至全身冰冷,但只有他知道,这只是假死状态,此人内息浑厚,不是那么容易便死。
午时,温老头从田间归来,院子里的鸡鸭似乎认识他一般,兴高采烈的跑过去迎接主人的回归,大概也是想要讨要几颗粟米,满足口腹之欲。
温老头呵呵笑着,进屋去舀了半盅粟米洒在院中,鸡鸭顿时低头抢食,好不积极。
“牧师傅,今天迟暮那孩子,还听话吧?”温老头向着正在晒太阳的牧峰岚问道。
“他?”牧峰岚嘴角微微扬起,脸上是一片骄傲与宠溺,说道:“他本来就是个乖孩子,哪有什么听不听话的?”
温老头笑容满面,开心的笑道:“这孩子,与我相依为命,只盼着他快些长大,若是能在我老头子入土前看到他讨一方媳妇儿,生个大胖小子,那也就满足了。”
“老哥。”牧峰岚笑道:“你的愿望倒是挺简单的。”
温老头笑道:“这人哪,想的越多,想要的也便越多,老头子一个孤家寡人的,能有什么愿望,这孩子喜欢学功夫,便让他跟着你学便是,我可不指望他以后能够扬名立万,只盼着他,可以像现在这样,每天开开心心的,平平安安的就够了!”
牧峰岚心中五味陈杂,也许,人只有到了暮年,才能真的返璞归真,所求不过安人,安己,安心吧!
什么皇图霸业,什么江湖大侠,到头来帝王将相与平民百姓不都一样一抔黄土么?
可人生于天地间,难得来此走上一遭,若就此碌碌无为,只怕也便荒废了一生,归途都是一样,但是每个人走的路却不一样,这便是人生,便是江湖。
吃过午饭,温老头又去了菜园,温迟暮与牧峰岚没有再去山上练习枪法,左天成吃过药过后,面色渐渐好转,也有了一丝微弱的呼吸,牧峰岚担心他醒来乱走,所以也便给温迟暮放了半天假。
温迟暮倒是勤奋,一个人在院中练习枪法。
但见他手持长枪,一招投石问路起手,枪尖斜挑,使上一记白蛇吐蕊,而后接上拔蛇寻草,横扫之势过后再一记长虹贯日,然后一招龙转身,接上夜叉探海,青龙搅水,带起大片尘土,尘土飞扬中,一招千江一跃,以临溪观鱼收招,一套枪法一气呵成。
牧峰岚曾经跟他说过,枪法的招式不多,但基础尤为重要,枪法少了许多的花哨,但讲究一个以点破面,需要的是快准狠,以最少的力量去取得最大的收益,不需要一招一式声势浩大,需要做到的是,返璞归真。
牧峰岚微微点了点头,他收弟子,只是一时兴起,教导之时,自然不遗余力,有些人天生便有着绝佳根骨,偏偏埋没山林,如今看来,温迟暮的确可以说是他的得意门生。
“嗯哼!”屋内传来一声痛呼,牧峰岚转身进屋,温迟暮也停下了练习,跟了进去。
左天成睁开眼,入眼之处是一顶有些陈旧却十分干净的蚊帐,但见一名黑衣老者,和一个英挺的少年枪客走了过来。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牧峰岚慌忙制止了他,说道:“你伤势不轻,且失血过多,若不是内息浑厚,只怕此刻已经命丧黄泉,先好好歇着别动。”
左天成面色木然的说道:“前辈你不该救我的,我就是个该死之人。”
牧峰岚笑道:“这天下,没有谁是该死的,若说该死,只有作死之人,绝无该死之人。”
左天成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心中却是一片悲苦。
他想起了自己亲手杀掉自己心爱女子的一幕,心中就仿佛有万虫噬咬,恨不能杀尽天下之人,来发泄心中的痛苦。
“你肩头的黑色纹身,是何人所纹?”牧峰岚正色问道。
他虽然不敢肯定,但,总觉得有些蹊跷。
左天成摇了摇头,皱眉道:“我也不知道,我生于朝歌,家中也算殷实,早年曾在回雁峰学艺,出师之后喜欢四处游历,莫名其妙的便有了这个纹身,起初之时,隐隐作痛,我尚且有些惊慌,但练功之时,却是事半功倍,数月之间便功力大进,也便没再关注,也不曾与人说起。”
“你的纹身可是这般模样?”牧峰岚拿出一张纸,上面是一张鬼脸,鬼脸目光凶狠,直欲扑面而来。
“没错!”左天成微微一惊。
“看来,你是中了摄魂咒啊!”牧峰岚微微叹息:“天下六门,为散仙,枪客,剑客,刀客,力士,还有剑侠,其实六门之外,还有一门,符门,符门之人专攻术法诅咒,符文纂录,他们做的,多半是与阴间死人魂魄打交道的买卖,只因邪恶,在封魔一战之时,曾助纣为虐,被一并除名,不想,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左天成心中一凛,想起这些年的痛苦,以及不由自主的杀戮,不禁心中悲苦,问道:“前辈,可有办法化解?”
牧峰岚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懂这化解之法,普天之下,能化解的人,也不多,道无为可以算一个,可惜他行踪不定,根本不知道他人在何处,还有他的弟子弥风,也是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牧峰岚接着说道:“你或许可以上峻极峰,仙门之中,以杜九娘为尊,他即便不能化解,也能压制。”
左天成露出一丝苦笑,说道:“我现在是世人眼中的魔头,上峻极峰……”
牧峰岚也没多问,只是说道:“你且记住,只要心中存有道义二字,即便十恶不赦,能回得头来,也决计不要放弃,因为,为恶之人,非你,只是假你之手,天下人怎么看你,你可以不去在乎,自己的心,不能乱,哪怕不能行走于阳光之下,也要坚持心中所谓侠义,这是人的初心。”
左天成心中一震,侠义二字,不知何时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而自己的初心是什么呢?他想不起来,只觉得脑海中一片迷茫。
无需在意别人怎么看么?
牧峰岚继续说道:“符门,并没有那么可怕,不然当初何至于被灭?他可以控制你的肉体,却无法控制你的灵魂与内心,也许当你战胜了符文中的那些嗜血恶念,是福是祸,还是两说。”
左天成正色道:“多谢前辈指点迷津,晚辈左天成,在此拜谢。”
牧峰岚笑道:“何须言谢?你且好好养伤,其他事情,以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