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鹏程决定留下来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主动要求沉淀基层,返回车间,精心学习选矿技能。每天清晨,他早早起床,和赵耀祖一块跑步,然后洗脸吃饭,准时到岗。
为了能够全面的掌握整个选矿工艺流程,他说服陈耀华让自己从破碎车间开始做起,每隔半个月就轮换一次岗位,遇到不懂得地方,就虚心向班长和工人师傅请教。
只要有时间,他就翻阅选矿技术资料,潜心研究设备操作技能。 经过两个月的努力和坚持,他的业务水平发生了质的飞跃,不仅熟练掌握了每个生产环节的工艺流程,而且能够精准的维修和操作各种机械设备。
或许是因为他对设备机电有着一种特殊的天赋秉异,或许是因为他本身就是科班出身,具备一定的专业基础,他竟然在一次矿里组织的劳动技术比武大赛上获得电气维修组头名,从此扭转了人们对他的态度。
与此同时,经过前期充分的调研和论证,新建尾矿库已经进入实际操作阶段。
新尾矿库选址位于银矿选矿厂对面1.5公里的桑梓沟,这条沟够深狭长,人烟稀少,地质条件好,最适宜建尾矿库。
和所有基建项目一样,最关键的环节就是土地征用。现在国家提倡构建和谐社会,各地时常会出现因征地拆迁而闹出人命或者群体上访事件,政府又不敢随便抓人,这让企业很是头痛,只能通过增加赔款金额,息事宁人。
事实上大部分村民还是很知足的,那些挑头闹事的只是少部分,但就是这少部分害群之马的出现,严重破坏了项目实施进度。
为了尽快开展工作,公主岭银矿成立了尾矿库项目征地指挥部,并抽调了一些企业骨干参与进来,江楚楠、李鹏程也在其中,而总指挥毫无悬念的落在了姚世图身上。
征地开始前几天,他通过各种途径详细了解了国家征地有关补偿规定,对比了周边矿山在征地方面的工作经验和补偿标准,并带领工作组成员对桑梓沟地势地貌、房屋建筑和土地林地进行了实地查看。
随后又与当地政府和村干部做了征地前的充分沟通,并对参与征地的工作人员强调了本次征地办法和原则,可以说为了本次征地顺利进行做足了功课。
此次征地300亩,要对桑梓沟两侧的耕地、荒坡、房屋,树木等等财物进行登记造册,牵扯到沟内50余户200余人的签字赔偿工作,工作力度和强度异常繁杂。
这天一大早,太阳刚刚露出半个脸,沟内的气温明显有点低,阴嗖嗖的。姚世图带着征地组成员携带丈量工具信誓旦旦的来到了桑梓沟。
桑梓沟村民听说矿里今天要来征地,早早的站在各自门前,各家婆姨端着饭碗在吃饭,男人们三五成群的围在一起议论纷纷,老人们则坐着门前的太师椅悠闲地等着太阳出山。
姚世图让征地人员在一旁等候,自己径直走进坐落在沟口的村委会,村委会各成员正在商议征地事宜,村支书万立候看见他走了进来,急忙上前握手致意。
这么多年来,公主岭银矿和当地村干部相处得一直很好,除了解决当地劳动力,帮扶当地困难户,每逢过年过节还都会送去大礼包,如今银矿将尾矿库建在这里,他们自然高兴地乐开了花。
姚世图随即递上香烟急切地说:“万支书,征地这事咱村上和各村民都谈的咋样?”
万立候信誓旦旦的说:“都谈的差不多了,村民们一听说矿里要征地,都兴奋地一宿没睡。高兴着呢?”
“呵呵,那就好,我刚过来,看见外边站了好多村民,这些都是同意征地的吧。”姚世图疑惑的问。
万支书抽着烟,漏出一排黄牙,得意的说:“那是自然,为你们矿里的事,我们村上干部可以费了好大得劲,挨家挨户的做群众的思想工作,你瞧,我都瘦了好几斤。”
姚世图明白他的意思,拍着他的肩膀解释道:“万支书,您做的这些工作,回头一定转达给肖总,亏不了你!奥,对了,刘丹阳镇长来了没?”
万立候这才晃过神来,拍了一下额头说:“您瞧我这脑子,你不说我倒忘了,早上刘镇长打电话说他有点事,一会才能到,让我们先开展工作。”
说话间,万立候便带着各组组长前往征地现场,姚世图和工作组成员紧跟其后,部分村民也开始涌向田间。
他们首先来到村民邹有树家地头,这块地位于沟内河道边,地势相对平整,但面积不大,地里散落着几十棵新插上去的小树苗。姚世图和万立候简单沟通后,示意李鹏程和江楚楠拉尺子对地块面积进行丈量。
突然,从人群中冲出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一把拉住李鹏程手中的尺子,大喊道:“都别动,这地不能量!”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李鹏程措手不及,他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姚世图毕竟见多识广,对这种场面似乎早有准备,便上前一步说:“老邹,你这是干啥,万支书不是跟你们已经讲清楚了吗?”
邹有树气呼呼的说:“他只告诉我们说矿里要征地,要我们配合工作把把土地丈量完,但并没有说赔偿标准?所以这地不能动!”
姚世图解释道:“万支书说的是实情,这次我们只是对库区范围的土地和房屋进行统一登记,具体的赔偿标准要结合县里和国家的土体征用政策补偿,不会影响到你们的庄稼收成。”
“那不成,你们要是把地丈量完了,谁还管我们这些村民的利益,你们企业必须现在就给我们个准信儿!”邹有树理直气壮的说。
周围村民听他这么一说,情绪开始波动起来,人群中不时传来各种声音。有的说要想丈量土地,必须把补偿标准说透,有的说必须把钱同时兑现,更有甚者说自己在这住了一辈子,不愿意把地征出去!
随着村民越来越多,现场的气氛愈加紧张。面对这种混乱局面,姚世图颇感压力,“万事开头难,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局面打开,否则后续工作无法开展”他暗暗的对自己说。
此时支书万立候正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安抚群众激动的心情,姚世图则悄悄将他拉到一边空地处,商量如何应对这复杂的状况,他毕竟是村里的掌舵者,在村里有一定的威望。万立候随即叫村委会成员和各组组长,与姚世图一同商讨对策。
大约过了十分钟后,万立候带着村委会成员站在人群中央,他耸了耸肩,扯开嗓门大声说:“各位村民,今天这事确实怪公主岭银矿,他们这事办的很不地道,你要从我们村征地,就要对我们讲清楚政策,把补偿标准说清楚,让大家心里有个底啊,大家说对不对?”
周围的村民听到这话,当然奋力支持,异口同声的答:“对!”
看到村民情绪缓和些,万立侯笑着说:“不过话说回来,说起在咱们村建尾矿库这事,我是一百个支持。大家想想啊,这些年,村里的年轻人都去外边打工去了,家里条件好点的,要么搬到沟外建新房,要么在县城买了房子,留下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残的,现如今村里没剩多少人,祖宗留下的那些地荒废了一大半。”
他说的这些都是当今农村普遍的存在,所以没有多少反对声音,万立候觉得自己话题切入点很合适,他索性点燃一根烟继续说道。
“银矿建尾矿库,我认为有三个方面的好处,一是可以得到一笔征地补偿款,大家有了这些钱,可以安度晚年;二是可以解决一部分人就业问题,村里上了年龄的人以后就不用再外出打工,在家门口就可以挣钱;三是老房子被拆后,企业会给我们重新选址建设安置房,住宿条件会得到很大的改善,大家说对不对?”
听完万立候的分析,村民的情绪开始缓解放松,人群中开始有了赞同征地的声音。
看到自己的话起到了作用,他更加自信的说:“请大家放心,我万立候身为一名共产党员,主持村上工作已经几十年了,活到这个岁数,也不求别的,就是想为大家以后的生活多某点福利,大家要是相信我这把老骨头,给我这个老脸,就都散了吧!”
忽然,人群中有人喊:“立候叔,我们都相信你,但是银矿给的政策模糊不清,我们也不敢轻易答应啊。”
对于这样的问题,万立候早有准备,他不慌不忙的解释说:“是这啊,刚才我跟银矿的姚总沟通了,他把企业的一些想法和利好政策已经转告给我们村委会成员和各组组长了。一会儿,各组组长会给你们详细讲解。对了,邹二狗和赵亚娟你们俩先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邹二狗三十多岁,光棍一条,无业游民,父母早亡,和奶奶相依,赵亚娟丈夫死得早,留下三个孩子,为人老实本分,他们对金钱的渴望不言而喻。
随着人群的逐渐散去,按照计划,万立候带着村委会成员开始做这两个人的思想工作,没坚持多久他们俩就被万立候说通了。
姚世图不得不佩服这个老谋深算的万立候,他巧妙的支开众人,从弱者身上寻找突破口,采取各个击破的方式,使得土地丈量工作得以正常开展,不愧是老一代革命家,搞群众思想工作的确有一套。
工作组抓住有利时机,分成三组,一组丈量耕地、坡地、荒坡面积,一组丈量房屋、猪圈等地面附着物,最后一组对林地和经济作物进行清点。
征地工作进展的很顺利,面对如此繁重的工作量,他们不惧危险,徒手穿梭在陡峭的山坡上,他们不怕辛苦,一尺子一尺子丈量着每一寸土地,清点着每一棵树木;他们拒绝诱惑,反复的向村民解释征地原则,维护企业利益。
立冬刚过,寒风瑟瑟,满山遍野的红叶荡然无存,留下了枯萎的树枝和发黄的杂草。为了加快征地速度,工作组在桑梓沟安营扎寨,搭建起了临时厨房。
白天穿着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布满了山坡,他们有的人脸和手被树枝刮破了,有的人不小心脚下踩空从半山腰上滑了下来,有的人困了累了就躺在山坡上的草垛上休息一会,尽管如此危疲惫和危险,仍挡不住他们工作的热情。
每天晚饭过后,通常是大家最开心的时刻,月亮早已挂上树梢,天空中繁星点点,众人便围坐在篝火旁,考红薯,热吊酒,开怀畅饮,好生快活。经过大家连续几天的持续奋战,征地工作已推进过半。
这天中午,正当姚世图满怀信心决心要提速时,半山腰上传来阵阵的吵闹声。只见李鹏程火急火燎的从山坡上跑了下来,气喘吁吁的对姚世图说: “姚总,不好了,你快去看看吧,我们那组出事了!”
姚世图心里一惊,安慰他说:“鹏程,先别着急,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李鹏程深呼一口气,接着说:“有两个村民因为征地的事情打了起来。听其他村民说这俩人是亲兄弟,老大叫邹建龙,老二叫邹建虎,邹建虎一直在外打工,多年前将地转给了邹建龙,现在听说企业要征地,他又想要回自己的地,但邹建龙死活不同意,为这事两人打得不可开交。”
姚世图听后唉声叹气地说:“哎!都是钱惹的祸!”说完便和李鹏程向对面的山坡跑去。
到达现场后,姚世图看见周围站满了围观的人,他用力拨开人群,只见旁边草垛上瘫坐着两个满脸是血的男子,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躺在地上一边撒泼一边哭诉着。
“我不活了,我不活了,为了这点破钱,我男人被他亲弟弟给打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李鹏程见状想要去扶她起来,不料这女的变得越加疯狂,一把抱住他的腿,大喊道:“就是因为你们征地,他兄弟俩才打了起来,你们谁是领导,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否则今天谁也别想走!”
站在一边的江楚楠一看这架势,立马冲了上去,将这女子推开,女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这时坐在草垛上的两个带血男子奋力起身,合力揪住江楚楠就是一拳。
姚世图眼看着自己的员工遭人欺负,忍不住向其他工作人员大喊:“都站在哪干嘛,还不赶紧拉开!”
他话音刚落,李鹏程带人就围了上去,一边拉开他们,一边下黑手,与那兄弟俩扭打在一起。这时从人群中传出一声怒吼:“都给我住手,你们这是干嘛,青天白日下打群架吗?”
众人被这一声镇住了,停止了撕扯,回头望去,原来是万立候从人群中走了过来。
姚世图抢先一步上前解释道:“万支书,你看这事闹的?我们工作很难开展啊。”
万立候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那女子身边厉声道:“建龙媳妇,你多大人了,咋还是这幅德行,丢不丢人啊?赶紧给我起来!”
随后他又走到建龙和建虎身边,语重心长的说:“建龙啊,你向来都是本分老实人,今天当着全村这么多人的面和你弟打架,是不是觉得很光彩?”
邹建龙满脸委屈的说:“万支书,你不知道,建虎一直在外打工,他走时把这块地给了我,可现在一听说企业要征地,他又向我索要,您来评评理…”
万立候打断了他的话语,扭头对着建虎说:“虎子,你和你哥这点事我心里清楚,你小子几年不着家,整日在外边瞎晃荡,现在为了分点钱,竟不顾兄弟亲情,对你哥大大出手,你还是人吗?”
“万支书,你也知道,我这人虽贪财,但却是个讲理的人。没错,我是把地给我哥了,但只是让他种种而已,这土地证上写的还是我的名字啊,我有权索要自己的赔偿款。”邹建虎嘟嘟囔囔的说。
万立候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思量片刻后说:“虎子,你看这样行不,地还是你的,但赔偿款一人一半,毕竟这些年一直是你哥在帮着经营,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再说了,钱这玩意不是啥好东西,不要让它把你俩之间的亲情给毁了。你们看咋样?”
兄弟俩相互看了看,异口同声的说:“我们都听万支书的!”征地风波平息后,工作组长驱直入,一周后,顺利完成了土地、房屋等财产登记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