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秦长命悄悄回了一趟家。然而，昔日院门上的匾额黄铜制书“秦宅”已经被替换成了鎏金的“高府”。

——连自己的家宅居然也被高耿忠那个狗官据为己有了！

他暗暗攥紧了双拳，指甲几欲嵌破掌心，终只能压制住心下翻江倒海般的怒火转身而去。

扬面迎上冷冽寒风，打一壶烈酒漫步于巷道，怅然若失猛灌入喉。此刻，或许只有酒才能使自己愤恨而颤抖的心归于平静。

“秦兄台，请留步。”许是酒入愁肠添多愁，恍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唤，秦长命纳闷地转过身，正对上一双好似烛火般的温热眼眸，顿觉暖至心底。

却见那人眼含莫名笑意，作了个噤声手势，轻轻拉起秦长命的手道：“请随我来！”

秦长命方不假思索地便跟随那人拐进了一个窄巷中。

那人谨慎地四下环顾一圈，确定无人跟踪后，这才拱手向秦长命行礼道：“秦兄台，在下燕归尘。”

“燕归尘？”秦长命重复着这个名字，眸子蓦地一跳，震惊道：“你……”

“对，燕已归尘。”那人却是语声飘渺道。

秦长命心照不宣地颔首，疑惑道：“阁下如何会认识我？”

燕归尘淡淡笑道：“试问荆城首富秦仁之子秦长命谁人不识！”

却又话里有话地浅蹙眉峰道：“只不过秦家被官府抄家后，秦老爷和秦公子你都不知去向。今日得见秦兄台，真是三生有幸啊。”

似乎心中的伤疤又被人撒上了一把盐，秦长命感觉心脏陡然一痛。于是，猛地灌了一口闷酒，闷声道：“在下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在青楼打杂的龟奴，恐怕令阁下失望了。”

“秦兄台不必沮丧，实不相瞒，在下在此守候你多时了。”燕归尘说着又警觉地四下张望了一圈，声音压得极低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请随我去一隐蔽处。”

虽然不明此人的意图，但秦长命仍是不假思索地跟随他而去

东绕西绕了一大圈，终于来到了一座隐于诸多民居后的一所别院。院内叶落成堆，物品堆放芜杂，杂草缝生，一看便知是久无人居之所。

燕归尘小心翼翼地探首往外环视了一圈后才迅速关上大门。步至堂内，忙招呼秦长命落座，然后又泡了一壶热茶为其倒上。

秦长命端坐了下来，目光四下轻扫，但见堂内是蛛网横生。浅啜了一口热茶后，装作随意问道：“燕归尘大哥，你这家中怎的没有个妇人呢？”

闻言，燕归尘轻笑道：“鄙人四海为家惯了，怕娶了妻后，会连累人家。再说，大丈夫应轰轰烈烈地成就一番大事业，何必早早成家。”

“那燕归尘大哥邀在下来此所谓何事呢？”秦长命凝眸视向燕归尘，言归正传。

此话一出，却见燕归尘的双眸中仿佛突地燃烧起了一场熊熊烈火，映照着秦长命明澈的双眸，遂义正词严道：“当今皇帝荒淫无道，花石纲更是祸国殃民。更有蔡京、高俅等一干奸佞臣子为虎作伥，他们嫉妒贤能，闭塞门路，非亲不进，非财不用！各地还有无数贪官污吏欺压百姓，导致现今民不聊生……”

“这与我何干。”秦长命满不在乎地打断燕归尘的慷慨言辞，继续悠悠地饮着热茶，目光淡漠。

燕归尘灼热的目光仿佛被当头浇下一桶冰水，泠然冒出寒气，忽地长叹了一口气，言语亦有些暗讽道：“秦兄台，难道你被高耿忠那个狗官迫害得这般凄惨，就甘心认命了？”

万言不及此一语入得秦长命的心坎，他当即重坠杯盏于桌，恨声争辩道：“我岂会就此认命呢！”

燕归尘见状，眸中亦添几许柔和笑意，循循善诱：“秦兄台，在下近些年四海漂泊，目睹了多起官逼民反的事件。其中有一个叫宋江的好汉带领了一大批穷苦百姓在京东西路梁山泊建立了一支义军，他们四处劫富济贫、惩治贪官污吏，深得百姓的拥护。”

秦长命自忖片刻，神色之间有些复杂，继而慎言问道：“燕大哥，这么说，你是想……”

秦山瞬地敛去眼中笑意，肃然道：“实不相瞒，在下却是想效仿梁山泊，在荆城建立一个英雄会，专门吸纳那些被官府逼迫得走投无路的乡亲父老加入，待时机成熟时便揭竿而起。”

“那你邀我来…不会是？”秦长命诧愕地用手指了指自己，心下有些惶恐。

“对！”燕归尘蓦地站了起来，眸中满含坚定之色，似乎认定秦长命一定会认同他的想法，“在下知道秦兄台你被高耿忠那个狗官害得家破人亡，凄惨落魄。所以，在下相信你一定不会放过任何复仇之机。”

兀自思忖了片刻，秦长命不觉低声打探道：“那现下已有多少人加入了英雄会？”

“如果秦兄台加入的话，正好二十位义士。”燕归尘果然是走过江湖的人，深谙他人的心理，这一句话既回答了秦长命的问题又似乎在拉拢他入伙。

“荆城常驻官军有近万人，再加上些许乡兵。你这二十个人去揭竿不是自寻死路吗？”秦长命的脸色倏地变得凝重起来，权衡之下，似乎不太愿意铤而走险。

“秦兄台，此言差矣。虽说而今只有二十人，但过不了多久，在下相信定会有大批走投无路的乡亲们加入。”燕归尘目光一凛，唇角微扬，洒然笑道：“况且，到时我们又不是与官兵硬碰硬，我们揭竿起义后可以一路北上与梁山好汉们会合。到那时，与众好汉共谋大事。”

经不起燕归尘的软磨硬泡，秦长命终于一咬牙下定了决心：“那……恭敬不如从命！在下愿意加入。”

“秦兄台，我代表全天下受苦受难的百姓欢迎你”燕归尘当即展眉笑起，恭敬地向秦长命抱起拳，神情颇有替天行道的豪迈，“从今往后，你我共同解救荆城所有被官府压迫的乡亲们。”

两人志气相投，相谈甚欢，从陈胜吴广揭竿到历代舍身取义之士，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或许就从此刻开始，秦长命的命运发生了改变。

但是，他并不知道这改变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因为他抬起头看，会发现盘踞在头顶的阴霾从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