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只剩陈锦和小丫头,小丫头心思单纯,见音夏走了也没知会自己,正为难自己是走是留,突听姑娘问话:“你叫什么?今年几岁了?”
“我叫瑞儿,今年十岁。”小丫头乖乖回答,其实她性子一惯是活泼的,只是面对这受着伤的姑娘,不自觉地规矩很多,有问必答,有答必详。
“瑞雪兆丰年,好名字。”
瑞儿被夸了,嘻嘻的笑起来。
陈锦看着她明媚灿烂的笑脸,说道:“仆从易得,赤子少有,以后你便跟着我吧。”
小丫头听罢,点头如捣蒜。
她上个月刚进府,目下正跟着音夏姐姐,管事说等再过一月,再看看,再说分配她到哪个房里从事,如今陈锦肯要她,她也喜欢这个神情淡然无锋的姑娘,哪有不欢喜的道理。
“我姐姐和姐夫当日来家酒宴,你在吗?”
“在。”
陈锦又道:“你把你记得的都说来我听听。”
小丫头坐在床前的脚踏上,仰头看着陈锦,一五一十说道:“那日初六,因夫人对大姑娘甚是想念,大姑娘便携了姑爷来家家宴,咱们二房所有婆子媳妇们都忙得不可开交,我跟着音夏姐姐在宴上伺候,大姑娘因对姑爷说:整日的大鱼大肉,都不及咱家后厨腌的萝卜干爽口,或让人端一小碟上来尝尝?姑爷自是答应了。姑娘你听罢,便说随婆子一起去取。过了一刻钟,姑娘方回,将一碟子腌萝卜干放在桌上,姑爷夹了一块吃,当即脸色发紫,兼口吐白沫,府里经过事的婆子们说这是中毒了。
老爷夫人吓坏了,姑娘你也吓坏了,钟大夫来了没多久,姑爷便咽了气。没过多久,衙吏也来了,将姑娘带走了,全府上下没人敢拦。音夏姐姐说,士农工商,咱们从商的,不敢与官斗。”
一席话正说完,音夏推门进来。
陈锦觉着这少女颇有灵气,刚才自己无意立了把威势,倒有些吓着她了,便道:“可吩咐好了?”
“都按姑娘的意思办妥了,院里各婆子媳妇丫头也吩咐过了,谁来敲门都只回姑娘手伤未愈,需得静养数日,不便会客。”
“音夏,咱们陈家的情势,你可看得明白?”陈锦见她低着头,续问道。
音夏震得一抬头,对上陈锦的眼睛,又迅速的把头低下去,“音夏只是个当差的丫头,不敢妄论主子家事。”
“我知道你素来稳重妥贴,如今咱们姐妹说说体己话,我只是听听罢了,即使说错了也不碍事。”陈锦说完,让瑞儿去外间搬把小圆凳来让音夏坐。
音夏坐下时仍是忐忑,思虑再三,终于问出了心里的疑惑:“音夏觉得此次姑娘回来,与从前不大一样,姑娘心里可是有事?”
好个心思细密的丫头,陈锦暗道。
前世做为元修身边最得信任的她,与身为皇后的陈锦不过数面之缘。她只记得陈锦惊为天人的相貌以及温婉动人的声音,至于其他性情细末却是一无所知,她已尽可能的学着记忆中陈锦的说话神态去行了,没想到还是被音夏几眼看破。陈锦那样的温柔她确是学不来的,所以她无法母仪天下,福泽万民。
“音夏关心让我十分感动,我还是我,只是此次平白受了牢狱之灾,许多从前看不明白的事,如今倒是分明一些。咱们这一房,父亲没有子嗣,我与姐姐妹妹平日也不甚亲厚,虽不缺衣少食,但比起疼宠我终不及他人。目下我年纪尚轻,阅历不足,有些事看在眼里,即使有心,也是无力矣。”
这话说得边上的瑞儿眼泪汪汪。
这一个月她在府里也看到很多事。
二娘子明明有天人之姿,江湖术士却说她虽有凤凰命格,但命运苦辍,日后还有累及阖府之祸,故而这府里除了夫人,人人都当她是妖怪般避着她。
音夏也湿了眼眶,夫人将她给陈锦时便嘱咐过她,说陈锦虽是府里的小姐,但不得老爷喜爱,夫人虽是老爷正经娶进门的,这些年夫妻也是恩爱有加,但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让她凡事多替陈锦留心着,莫让姑娘吃了亏去。
音夏站起身,径直朝着床塌跪下,瑞儿也跟着跪下,音夏说:“姑娘待我们好我们心里清楚明白,这府里除了夫人,其他人眼睛都给牛粪糊了,只凭一个江湖道道的几句胡话,便咬定姑娘是不祥之人。但音夏知道姑娘绝非池中物,音夏愿意跟着姑娘,直至姑娘厌弃为止。”
“瑞……瑞儿也是!”
陈锦叫他二人起来,才道:“我自然待你们如我的亲人一般,你们有什么难处只管告诉我,但凡我能作主的,都不会让你们吃了亏去。只是眼睛给糊了这话以后可不许说了,被有心人拿捏住可不好。”音夏瑞儿连忙应是。
“至于这一生,我只求个平安喜乐,旁的都不在意了。”
陈锦将目光自音夏瑞儿脸上移至半开的窗边,外面雪已停了,满目皓白,屋顶廊廓树枝上全都是是白莹莹的雪。雪这种事物,生来便是圣洁的,无奈落于尘土中,终要被作低轻贱。重活一回,她不愿再做这看似高洁实则轻贱之物。
“姑娘……”音夏见她一脸灰败之色,想出声劝慰两句,想想还是作罢。
姑娘终究只是个小姑娘,这次骤然遭逢此变,心绪不平是难免的,待好好睡上一觉,再把伤给养好了,心病自然就除了。
音夏服侍陈锦躺下,又往火盆里添了炭,这才带着瑞儿出去,也不敢走远,只呆在门口,怕陈锦随时叫唤。
陈锦这一觉直睡到晌午。
音夏拿了小桌子架在床上,铺了饭食后,便跟瑞儿两个立在床边伺候。
陈锦看那桌子虽小,却满满当当铺了一桌子的碗碟,都是些清淡易消的食物。陈锦十指俱伤,想要自己提筷吃东西是不大可能了,音夏拿了银筷服侍她,边道:“府里除了老太太和夫人处有小厨房,其他地方的吃食都是大厨房一起做了送来的,这两日姑娘有伤,我便自作主张去求了夫人,如今咱们院儿里也有小厨房了,以后姑娘想吃什么,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吃上。”
陈锦望着她,懂得借势,是个聪明丫头。
先前陈锦那一眼让音夏还心有余悸,此刻又给吓得差点跪下。
陈锦见她脸色,微微一笑,放缓了神情,“不用紧张,你做得很好。”说罢让瑞儿去取自己的手饰盒来,从中挑拣了一对翡翠滴珠耳环和银凤镂花长簪分别赠予二人,音夏和瑞儿却跪下,音夏说:“音夏服侍姑娘是音夏的本分,管事每月定时发银钱给音夏,所以竟夏不能收姑娘的东西。”
“瑞儿也是!”
“我给你们东西,是因为我欢喜,你们就收着吧。这些东西我有很多,平时也戴不过来。再说了,这东西生来就是要佩戴于身才有其价值,否则再漂亮再珠光宝器,若是压于箱底,又有何意义。”陈锦说的是这些死物,可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前世的陈锦美得不可方物,而一旦与元修的帝位有了交错威胁,仍然是毒酒一杯了事。
所以,这世间的一切大多都是假的,假假真真,不过是人自己分不清楚罢了。
闻言,音夏和瑞儿方接了东西揣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