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九月十九,清晨。永定县城北门口,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城门外,汽车的窗帘全都拉下来,看不清里面坐了什么人,汽车挂的车牌是日军驻华北地区特务机关的牌照,它的震慑力就相当于县城里的汉奸特务们见了这辆车,都要远远地绕开,汽车周围方圆几米的范围内,没人敢靠近。
天上下着小雨,本无多少行人,秋雨凄冷,特别是在城北,出了城门就是后山乱坟岗子,若不是烧纸祭祀的时候,人就更少,汽车没有发动引擎,沉浸在冷雨中,如同一块石头沉入大海般冷寂。
刚过上午八点,三个人撑着伞,远远向城门口走来,他们分别是程云彪,赵兴义和宁文吉,赵兴义和宁文吉都是黑仙会的堂主,他们二人和活死人一般的崔福堂,以及另一个堂主冯保号称黑仙会的“四大金刚”,黑仙会设有一个会长,四个堂主,下面都是门徒,这次程云彪一下带着两个堂主前来,而且神色凝重,一路上三人并无言语交流。
他们快步走出城门,来到汽车近前,当程云彪靠近的时候,汽车的窗帘缓缓拉开,露出一顶黑色的礼帽,程云彪轻轻拉开车门,一个身穿黑色西服的人跳下汽车,程云彪忙不迭将雨伞伸到前面,那人挺直身体,任由程云彪撑着伞。
两人共用一把伞,沿着石头台阶,来到后山上的乱坟岗子,那人头戴黑色礼帽,身穿修身的黑色西服,白衬衣,扎着黑色领带,脸上戴着黑色的墨镜,尽管一袭男装,但是玲珑的曲线和修长的大腿表明她女人的身份,程云彪一改往日形象,此时毕恭毕敬地撑着伞,赵兴义和宁文吉都被他留在了山下。
烟雨朦胧,水雾将他们和其他人隔绝开来,细细的雨滴顺着油纸雨伞的边缘缓缓落下,打在程云彪的肩头,他已经感觉到深秋的凉意,撑伞的手冻得已经有些麻木了。
“绿小姐,怎么就你一个人?红姐呢?”程云彪说话的时候刻意地把自己的声音边缘处理地没有毛刺。
绿小姐瞟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红姐最近在北平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今天特地吩咐我来问问你这边的进展情况。”
程云彪说:“我这边一切都按进度在进行着,虽然出了点小麻烦,但是....我能处理好,请红姐放心。”
绿小姐轻轻将墨镜往下拉了拉,从眼睛和帽檐的缝隙里窥探着他的脸,又伸出戴着黑手套的纤纤细手轻拍他的肩膀:“程会长,你要抓点紧,时间紧迫,要知道,那东西的生命周期是一个月,在这之前,你需要把一切都做好,否则,之前我们的工作就白干了!”
程云彪用袖子轻轻擦拭着脑门上的水,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一定,一定,前些日子是红姐亲自过来的,她这么重视这件事,程某一定不会辜负她的期望。”
绿小姐冷笑道:“程会长,话不能这么说,这件事说到底,还是你黑仙会的事儿,说得更直白点,是你程会长自己的事儿,你如果不上心,那我们就没话说了,你需要支持,我们会全力提供,只是希望程会长不要砸了自己的招牌才好。”
程云彪尴尬地陪笑着:“一定,一定!”接着他大眼珠子一转,问道:“上次红姐提到的武器弹药,不知道绿小姐带来了没有?”
绿小姐来到一座墓碑跟前,石碑被雨水冲刷地干干净净,字迹都无从分辨,前面的供桌上,还放着上次烧香没烧尽的元宝纸钱,被雨水泥浆香灰混合着搅合在一起,她伸手捏起一张浸满了水的纸钱,纸钱被提到半空,随即拦腰断裂。
“程会长,根据协议,你还欠我们红姐一千五百块现大洋,不知道带来了没有?”绿小姐一边说着话,一边把滴着水的纸钱轻轻拍到了程云彪的胸口,“至于武器弹药嘛,红姐这次来的时候特意交待,说你程会长在县城里这么重要的人物,只要把事情做成,田中大佐不会吝惜的。”
“可是...”程云彪很不情愿,想争辩几句。
绿小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程会长,还是先把欠的大洋想办法凑齐吧,那些事以后再说,我这次来,最主要的任务就是通知你加紧动作,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否则到了时候如果你没有进行该进行的程序的话,你会很难过,毕竟你已经接受了移植,眼下想要退出已经不可能,只能一路走到头了!”她说完这番话,不再理会程云彪,冒着雨快步走下后山,钻进汽车里面,汽车卷起的泥浆,甩了赵兴义和宁文吉两人一身。
程云彪独自站立在雨中,脸上微微抽动着,心中的愤懑在体内左右奔突,却又无处发泄,那笔银元,本来在崔宅里,想到这笔钱,一个女人的名字再次出现在他的心中:陈菲菲,在雨中矗立的他无数次地在内心呼唤着这个名字,这个看似慵懒泼辣的女子就好像他命中的克星,每次都会出现在他最需要的地方,带给他无尽的挫折感。
崔堂主已经几天没有消息了,李氏也不见踪影,他派人去过崔宅周围,打听到就在崔堂主失踪的那天晚上,陈菲菲带着两个小伙子在崔宅附近的平民窟捉鬼,天亮的时候,他们放出话来,只说李氏患了疯病,烧了房子,本人身亡。
这些话在程云彪听来,字字都在挑衅,崔宅里是什么情况他自然心知肚明,相信该看见的陈菲菲一点没拉全都看到了,而且她还全身而退,就如同自己几次给她布下的局一样,丝毫奈何她不得,这让程云彪也有些疑惑,这小丫头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他看她和高副官就像八路,有时候又不太像,迷茫如满山烟雨,让他看不清。
更让他恼火的,是崔宅里的钱不见了,刚才绿小姐提到欠款的时候,他就开始在心里埋怨自己办事优柔寡断,看来钱只有放在自己的口袋里才是自己的钱,放在别处只能带来闹心,因为这些钱,他发落了崔堂主,现在又把自己装进去了,那间院子只有陈菲菲进去过,崔堂主和一千多块现大洋也肯定被她藏了起来。
他掏出金壳怀表,怀表在他手心里发出咔咔的声音,那是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句话句句如重锤砸在他心上,“一定要解决掉陈菲菲!”他使劲咬着牙,自言自语地说道,可能自己之前的手段太过于轻柔,以至于耽误了不少时间,剩下的时间里,他必须加快动作,想到这里,他横下一条心,只要能把最重要的事儿办成,中间的过程他可以不再顾及。
程云彪打定主意,快步走下山,两位堂主还等在这里,不住地抱怨那辆汽车不长眼,溅了他们一身泥,他们发现会长脸色发白,眼珠子发红,情绪有些激动。
“找到陈菲菲,马上找到她,带她到会堂!”程云彪咬牙切齿地挥舞着手指头,眼睛里的血丝都似乎要爆出来。
“会长,您是要活的,还是要死的?”赵兴义看着他的脸,小心翼翼地问道。
“活的,当然要活的!”程云彪差点没喊出来,心想她要是死了,崔堂主和大洋的下落可就真的泥牛入海,渺无音讯了,但这话不能明说,因为崔堂主和大洋的事儿,这两位堂主并不知道详情,程云彪也不想让他们知道,他需要的是忠诚的下属,而不是聪明多思的手下。
“可陈菲菲是田中太君的客人,要是我们贸然把她抓到,被太君看到了该如何是好?”宁文吉不识相地插了一句嘴,换来程云彪的冷眼相向。
“今天日落之前,我要在会堂看到她的人。”程云彪一字一句地说道,他的眼神落在宁文吉身上,让宁堂主感到了胜似深秋霜降的寒意。
两位堂主接到命令的时候就犯起了嘀咕,这下雨天的,她陈菲菲能到哪里去呢?听戏还是逛街?他们很希望能在街上偶遇到她,然后悄悄跟踪到冷僻的地方把她一闷棍打倒,然后绑到程云彪的跟前,那样既能完成任务又不会让陈菲菲认出他俩,因为经历过这连番的事情后,在黑仙会内一旦提到陈菲菲的名字,无异于投下一枚重磅炸弹,她是让程会长换命失败的人,也是黑仙会外第一个能参破“红盏琉璃钟”的秘密,并把它玩转的人,而对于崔宅之事,坊间则有各种传言,总之,她总是被塑造成处变不惊,巍然不倒的高大形象,要说去抓她,两人心里还真有点发毛,特别是宁文吉,更是处于两头害怕的境地。
不管他们愿不愿意,踌躇间还是来到北岗医院门口,这天来往医院的人并不多,他们尽量用雨伞遮着脸,小心地来到后院,走廊里传来悠扬的音乐声,还有一个清脆的女生和着拍子一起唱着歌,他们能听出来,这就是陈菲菲的声音,两人相互对视一眼:看来只能来硬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