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秋芳注意到,这间屋子里的香味特别浓郁,甜丝丝的堵在嗓子眼里很别扭,而且屋子里味道越来越浓,她突然感觉头很沉重,很困,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这个世界似乎正在离自己远去。
眼前是一条漫长的拱形通道,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走在路上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通道的尽头有一扇门,门后透出光亮,出于本能,她一路逐光而去。
当她推开门的时候,却看到了更加诡异的景象:门的另一边竟然是个封闭的球体,球的内壁光滑如水,泛着淡淡的银光,程云彪悬浮于球体中心,他紧闭双眼,面无表情,其他人坐在球体边缘,有的坐在头顶,有的坐在底部,还有的坐在半空,重力似乎失去了作用,他们可以随意安排自己的位置。
张秋芳不敢说话,赶忙找到一个空位置坐下,李山就坐在自己旁边,木然地瞪大双眼,直勾勾看着程云彪,一言不发。
“人都到齐了,现在我们开始。”程云彪的声音瓮声瓮气,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这里是黑仙的法坛,我们要把近期发生的事情向上仙报告,在这里不存在谎言,也不容许背叛。”冰冷低沉的声音从各个方向传来。
“张秋芳,明天我们将会有一次大的行动,而你是这次行动的关键,一定要保证行动的万无一失,你能做到吗?”张秋芳发现他说话的时候嘴并没有动,也没有表情,就如同飘在空中的一具浮尸,但那种居高临下咄咄逼人的气场却能分明感觉到。
“能做到,请会长放心。”她小心翼翼地回答,同时偷眼看了看李山,他似乎清醒了些,显得很不安。
“记住你说的话!”程云彪的身体在慢慢膨大,同时通体变得如玻璃般透明,但是外表的轮廓仍然清晰可见,同时在他的身体里开始浮现出诡异的场景:那里显现出一片黯淡的荒原,夜色即将来临,荒原上,一个细长如棍的“人”在缓慢地行走,它的身体异常晦暗,看不到它的脸,身体的细节,就如用浓黑的墨色画出的轮廓,在它的“头”部位置,有些凸起的地方在轻微地动,好像手掌在灯下做出的影子。它的肩膀上扛着一根同样细长的矛,矛尖上插着一颗开始干瘪的人头。
尽管在医院每天接触大量的伤员,张秋芳看到这一幕时还是差点惊得昏死过去,更让她毛发倒竖的是这颗人头的面目同样模糊,朦胧中似乎还在不停变化,有时候那张已经开始变形的脸变得似曾相识,有时候变得熟悉不过,还有时变得无比陌生,有几个时刻,那张脸就是她自己!
“看到自己了吗?”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看到了...会长...你放心...一定不会出问题。”张秋芳感觉胃里一阵恶心,差点就吐出来。
“那就好,我还是很相信你的忠心。”“程云彪”说道,接着他如闪电般转向上方,在他们头顶上坐着一个小个子男人,留着八字胡,右侧眉角下面有一个长毛的大痦子。张秋芳认得刚才就是他一棍子把李山放倒的。
“崔堂主,这个月你手下的弟兄收了多少大洋?”
“一百,一百二十五块。”这位崔堂主偷偷瞟了这个浮在半空的大家伙一眼,战战兢兢说道。
“太少了吧?”
“没办法,年成不好,底下人都拿不出钱来。”崔堂主开始擦汗了。
“我是说,你自己截下的太少了!”冰冷的声音也同样可以变得很严厉。
“黑仙大人在上,我,我真的没有!”崔堂主开始喘粗气。
“你上月共收了一千四百块大洋,只交上了一百二十五块,剩下的钱藏在你家西屋炕下面,没错吧?你以为能瞒过去?你难道忘了黑仙是无所不知的?”那个声音变得变本加厉。
“啊,黑仙...”崔堂主当场哭了起来。
“在法坛上撒谎者,背叛黑仙者,罚做木头!”程云彪开始威严地宣判,听到这个结果,张秋芳顿时面无血色。
她加入黑仙教已有月余,知道“罚做木头”是一种怎样的刑罚:黑仙教有“换命”的法术,就是将重伤或者重病将死之人的性命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延续前者的生命,脾气秉性还是前者的,但是相貌身体却是用的后者,当施用这样的法术时,作为前者生命载体的人,他本身的生命就已经到了尽头,虽然看上去眉眼相貌说话声调都没有变化,却已经失去了灵魂,后者的身体就叫做“木头”。这种法术相当可怕,也经常因为没有合适的“木头”而无法进行。
“罚做木头”这样的刑罚,相当于将人的灵魂打散,只剩下一具喘气的躯壳,从此他便没有未来。
宣判完毕后,程云彪那巨大的透明身体再次发生变化,如棍般的怪人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如小猴子般的人形生物,它们从透明的身体中浮现出来,并慢慢凸出体外,无数只干瘪的手伸向空中,似乎要将崔堂主拉下来。
崔堂主的脸都快绿了,他颤抖着身体,转身想逃,从他的背后光滑如镜的表面突然伸出无数细小的银色长须,将他团团围住,这些长须的顶端闪闪发光,如同一个个微型手电筒,只不过发出的光五颜六色,看上去很漂亮。
这些长须发出的光线照在崔堂主的身上晃来晃去,一眨眼的功夫,所有的长须整齐地组成一个排列,使得光线照出的色彩与崔堂主的身体色彩一模一样,也就是说,崔堂主的脸上有一个红色痦子,这些长须打出的光线也要在这一位置形成一个红色光斑,大小形状与痦子别无二致。
当静止的光线把崔堂主完全罩住的时候,他就再也不动弹了,整个人仿佛定格在了那一瞬间:爆出的眼球,张开的嘴,留下的口水。
光线慢慢变细,崔堂主的形象也开始离散开来,他如同漂浮在空间中的细小的像素点所组成,这些像素点逐渐稀少,他立体的形象渐渐向照片靠拢,然后慢慢暗淡下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秋芳隐约看到,有一只小猴子长得和他很像。
“接下来,我们要欢迎新来的朋友,李山。”话音刚落,程云彪又把脸转向这边,“黑仙需要你马上入会,有问题吗?”那声音简直就是命令。
“没问题,我,我入会。”李山面无血色,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入会就要拿出诚意,八路军的根据地在什么地方?”程云彪继续逼问道。
“这个,我...”李山感觉自己脑袋里一片空白,
“快说,你想知道还有比罚做木头更严厉的惩罚吗?”
在咄咄逼人的高压下,李山彻底崩溃了,他还年轻,他不想把人生的轨迹结束在这里,他告诉程云彪,根据地在辛李庄,那里有几家堡垒户,连长和政委的住所,说完这些,他全身汗如雨下,加入八路军后,他本以为自己成了一名英勇的战士,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还越发强烈,可眼下,程云彪冰冷的话语就如同一把坚硬的锤子,打碎了他看似坚强的外壳,露出无比脆弱的内心。
“很痛快,这样省了不少麻烦。”程云彪冷笑道,“行动的事情你们两个一块完成,入会的规矩一会儿她会告诉你,本次报告结束,你们可以回去了。”
众人默然,每个人的脚下悄然裂开,形成一个圆形孔洞,张秋芳感觉脚下一股气流涌动,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力量把她吸入洞中,她坐在椅子上,在洞中飞快地滑行,滑行速度越来越快,巨大的加速度让她有些眩晕,声音离她远去,又渐渐靠近,前方隐约看到出口,滑行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她感觉自己从漂浮中回到了地面,那股甜腻的味道如约而至,就在出口处等着她。
当穿过出口时,她感觉自己重重地摔在椅子上,那一瞬间让人有些懵,她拍了拍自己的头,眼前的桌子还是那张圆桌子,周围坐的还是那些人,旁边的李山气喘吁吁,看起来气色不太好,众人纷纷起身,一言不发地相继离开,只有一个人坐着不动,他面带微笑,气息均匀,此人正是崔堂主,看他没事,李山长出了一口气,张秋芳搀扶着他,两人向外走去。
当他们走出永定俱乐部时,听到里面有人嚷了一句:“不好了,崔堂主疯了!”李山腿一软,差点当街跪倒。
“你是故意的,把我带到那种地方。”回来的路上,李山的表情非常痛苦。
“我没有办法,那种恐惧,我无法抵挡。”张秋芳木然地说。
“咱们都成了叛徒,再也没办法回去了!”李山绝望地叹息。
“可是,这样咱们就能在一起了。”张秋芳拉住李山的手,用暧昧的眼神扫过他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