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最不缺的就是传说。
尤其,是关于盖世英雄和倾国红颜的传说。
玄国,皇城天阙。
人群熙攘,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无论是否乱世杀伐将至,都挡不住百姓眼下只想安逸生活的愿望。
天阙城最大的酒楼白鹤楼,此刻正高朋满座,与外面的熙攘不同,酒楼内是鸦雀无声,人们都在细细听着楼中央说书先生委道的传说。
“诸位,咱们今天不论朝政,不谈五国,不论江湖武林,只谈风月,如何?”
“哦?怎么个风月法?”下面有人并无恶意的调笑着。
“这当今天下,说起五国内最有名的美女,诸位可会想起一个人,就是东淼的慕歌姑娘。”
“慕歌?如雷贯耳啊,那可是东淼的传说之一啊!”
“五国美女之首,怎么会没听说过?”
“是啊!是啊!”
“可是,慕歌不是在一个月前与夏国的将军同归于尽了么?”
“先生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瞧着听客们热议起来,说书人不禁微微的得意起来,然后才清了清嗓子,进入正题。
“每一座城都有自己的传说,而慕歌就是东淼帝都内最大的传说。人们只看到传说本身的光辉,却总是下意识的忽略了传说的本身就是一个传奇。世人皆道,慕歌之死乃是因为夏国的入侵,慕歌虽为歌妓却有一颗赤子之心,所以才有风华绝代那一场大火,那一场传说。然而,却没有人知道那一场大火的背后其实是一段半个月的爱情。”
“半个月的爱情?先生说笑了吧?天下皆知慕歌姑娘的倾慕者虽多,但是却从来没有人能够成为她的入幕之宾,又怎么会有半个月的爱情这种说法?”
“就是!就是!”
“先生莫要信口胡说。”
原本安静的大厅瞬间乱成一锅粥,说书的老者倒也不介意,只是胸有成竹的捋一捋胡须这才开口“诸位,诸位稍安勿躁,事实如何不妨且听老朽慢慢道来,真真假假,亦真亦假,全凭各位自己去判断,如何?”
在场的人微微一愣,面面相觑。
“好!今日就且听你说说,若有半点冤枉了慕歌姑娘小生可绝不会手软!”
“莫说是这书生,就是我也不会放过你。”
对于那书生和那汉子的半威胁的话,老者竟也不在意,等大厅完全安静下来之后他才再次开口,“话说,慕歌这女子虽身处风尘,却无半点妖媚之态,反而是清绝无双,如世外天人,单单是那颜色无双的美丽就倾倒了所以见过她的人,再加上那举世无双的琴艺和歌喉才情,更是让她稳居天下第一美人的位置。”
“自古以来,青楼女子的最好归宿,不外乎遇得良人为自己赎身,然后相携一生,可这慕歌却是个例外。
话说,那天慕歌带着侍女出门,无意间救下一名男子,一个改变了她一生命运的男子,这个男子就是东淼战神——冷湮。”
“一切都是命运使然,谁又能想到以武功兵法而闻名天下的战神居然会在帝都内遭此重创,重伤昏迷,还偏偏被一个青楼女子所救。”
“没有人知道冷湮将军在慕歌住处养伤半月之余究竟发生过什么,但是不难猜测,英雄美人,才情无双,难免心生爱慕,原本这也算得上是一段佳话,奈何天不遂人意。”
“偏偏在这时候,夏国入侵,身为战神的冷湮自然应该前往作战……”
白鹤楼二楼专属的雅间里,有一男子端坐,他黑衣如墨,暗绣着锦绣山河的华贵的衣袍层层迤逦开,宽大的袖袍露出一截霜白的指尖,栗色长发像是一批上好的缎子柔顺的铺陈在坚挺的脊背上,一直蜿蜒而下,眉峰如飞,凤目微阖,薄唇轻轻抿着,一张极俊无匹的脸面无表情,周身萦绕的气息萧瑟肃杀,让人不敢直视。
两年的时间,似乎只是上天为了将这个男子锻造得更加完美而轻许的时光。
他静默的听着大厅中央的说书人说着的故事,凤眸幽幽暗暗,不知到底流淌着怎么样的复杂,听得那说书人说到慕歌之死时,他的眼神有瞬间的朦胧,仿佛那段平静祥和的岁月并未离去。
犹记得当年的飞雪玉华,在他重伤之际,那个清冷的女子踏雪而来,华贵优雅,淡漠如水。
那时,两人一剑,相互对峙,清楚地记得那女子眉宇间的波澜不惊,凌厉的剑势惊不起那女子半点怯意。
那时,那女子用心良苦,和他一起喝一碗苦涩浓烈的药而面不改色。
那时,两人白衣纷飞,并肩看尽飘雪,互谈人生风月。
那时,那女子冰雪聪明,琴艺无双,有倾世歌喉让他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那女子,眉眼如画,颜色无双,身出青楼,却爱白衣,超凡脱俗,宛如谪仙。
凤天澜忽然觉得胸口有些沉闷起来,他仰头喝了杯酒,动作高贵而优雅,压抑下心里因回忆而泛起的异样感情。
白鹤楼大厅里还在纷纷讨论东淼慕歌与战神冷湮之间的凄美爱情,惋惜者有之,嘲弄者有之,淡定如水者亦有之。
凤天澜喝完最后一杯酒,端坐着不知在想什么,如墨的华美衣袍将他的的侧脸映得更加冷峻,窗户还开着,风吹了进来扬起他垂直如墨的长发,如果有人见到定会惊呼,如此天姿,必是天神下凡。
慕歌醒来的时候身边没有任何人,稍稍让自己适应了光线之后,她才简单的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间完全由主子建制的竹屋,屋内摆设清幽雅致,倒是她很喜欢的风格,只是不知这屋子的主人是谁。
她没有急着起身,而是径自躺着回想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隐隐约约的,有些模糊的画面在脑海里飞快的闪过。
在白雪纷飞的白日里,有红莲之火在漫天升腾,而她,就在那火海之中,白衣广袖,墨发朱颜,似乎……似乎还有些许悲凉之色。
然后,然后在她失去意识之前,有人破窗而来,蓝衣长袍,温雅如月,火势虽大,却近不得他半分。
她记得来人亦是俊逸无双,眯着眼睛笑眯眯的看着她,然后开口道:“你就是慕歌?不愧是东淼的传说,果然是红颜倾城。”
再后来,她便失去了意识,然后就在这里醒来。
应该就是那蓝衣温雅的人救下自己的吧!
快速的将思绪理了一遍,她才不急不忙的起身,蓦然发现自己浑身都有些酸疼,看来定是昏迷了不少时日了。
她挣扎着起来,如墨的青丝从她纤细的身体一直蜿蜒而下,直直的铺陈在塌上,白衣如雪,眉眼如画,美得像一幅惊世之画,教人移不开眼。
慕歌清楚的听见,屋外有风吹过,树叶飒飒作响的声音,也有虫鸣鸟叫以及隐约的溪流击石的声音,想来,这应是一个深山幽谷之地,隐世静谧之所。
正在出神间,有温润的声音传了过来,“噫?你醒了!”
慕歌闻声望去,看见门口那人,蓝衣长袍,温雅如月,眯着眼睛笑得人畜无害,正是那日救下她的男子。
他依旧是笑眯眯的看着她,眯着眼睛,慕歌看不清他的眸色,但是,她看见他手里还在冒着热气的药,凭着浓烈的药味,她知道里面有不少的黄连成分,却依旧不动声色。
“阁下是?”慕歌淡然开口问,听见自己的嗓音有些暗哑。
蓝衣男子状似恍然大悟的扶额依旧笑眯眯的道:“呀!见着美人竟都忘了自我介绍了,在下蓝若风,请慕姑娘莫怪。”
话虽然这么说,可慕歌却不觉得蓝若风那“恍然大悟”里有怀疚之意,知晓他是在说笑,慕歌也不介怀。但是,蓝若风这个名字,她却是不陌生的。
“笑面神医蓝若风?”
今天下五分,东有淼朝,西有月支,南有夏朝,北有雨国,中有玄国。
而蓝若风就是中玄国人。
传闻中,不论伤病,只要一息尚存,蓝若风就能从阎王手中把人抢回来,因而有“阴阳陌道,中玄若风”之说,被世人尊为神医,至于“笑面”,看他那万年不变的笑眯眯的脸就知道了。
原以为,此等医术,该是个古稀老人才是,不曾想过却是个俊逸无双的年轻人。
恍神间,蓝若风已经走到她面前坐下,带着万年不变的的笑眯眯的脸开口,“噫?笑面神医?原来外面的人是这么称呼我的?还挺贴切的!”
慕歌正想说话,岂料有个声音比她更快。
“贴切个鬼啊,什么笑面神医难听死了!”
声到人到,慕歌看见现在正从门口迅速移动而来的少年一身鲜艳的红衣,衬着白皙细致的皮肤,加上灵动的大眼睛,倒是显得十分可爱。
慕歌下意识的看向蓝若风,想问他这个少年是谁?
然而,那少年却一下子就蹦到了慕歌面前,凑近她开始兴奋的大喊,“你一定就是慕歌对不对?这才是美人嘛,这才是倾国倾城嘛,难怪四哥那种冷冰冰的人也会开口求人。”
“额……过奖了!”慕歌看着近在咫尺脸,以及少年边说话还变蹦来蹦去的样子,一下子就想起了以前她养的一只猫。
“请问阁下是?”
“哎呀呀,忘了自我介绍,你好你好,我叫天羽,天羽的天,天羽的羽。”
对于凤天羽最后那句很脱线的解释,慕歌自动的忽略掉,只是微微点头说了一句,“幸会。”
而蓝若风却微不可闻的加深了笑容,把手中的药递了过去,“你该喝药了。”
泛着浓烈苦涩味道的药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一趴一坐的人鼻子底下,然而两人的反应却是完全不同的。
凤天羽近乎的惨叫的大喊了一声迅速跳开,仿佛是看到了洪水猛兽,一脸的惊恐。
慕歌只是不动声色的向蓝若风道了声“多谢”便接过药一饮而尽。
蓝若风瞧着眼前永远都是一副不惊不扰的倾城女子,忽然起了些兴趣,这碗药有多苦身为配药人的自然是知道的,这女子竟能不动声色尽数饮下倒是出乎他的意料,果然是有些不同的,难怪那个人竟会为了她而亲自开口求他。
看来,以后的日子是不会太无聊了。
凤天羽看着慕歌的举动,忽然有些 怀疑起自己比较猫科动物的鼻子来,会不会那药其实没那么苦啊?
“此药极苦,慕姑娘竟能一饮而尽倒是有些女中豪杰的风范。”
慕歌听着微微的笑了,“先生过奖了,向来慕歌必已是昏迷多时了,多亏了两位的悉心照料,既已醒来又怎敢再给两位添麻烦,救命之恩,慕歌铭感五内。”
听罢,蓝若风笑得更加灿烂,而凤天羽却是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呃……其实救你的人是风啦!我也是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你本人”以往见她,只是在一幅画上,当然后边这句话他是不会说出来的。
闻言,慕歌就坐着向蓝若风行了个礼,“多谢先生。”
“慕姑娘客气了,我也只是受人之托而已,原本还担心姑娘醒来会怪罪若风呢!”
“怪先生?这话从何说起?”
“呵呵……”蓝若风但笑不语,笑得有些高深莫测。
而凤天羽则直接挤上塌上,同她一起坐着,灵动的眼睛盯着她带着丝丝的狡黠,“因为冷湮啊!”
“冷湮?”慕歌仔细搜索着记忆中是否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然而能够想到的也只不过是人们口耳相传的战神之名而已,“就是那个东淼战死的将军么?这二者之间有何关联?”
“噫?你不是为了随他殉情才放火烧的风华绝代么?”凤天羽奇异的反问。
然而更为疑惑的还是慕歌,“殉情?二位多虑了吧!虽然听说过战神的名号,但我和冷湮将军素未相识,何来殉情之说?”
素……素未相识?听说过?
凤天羽惊诧的表情就在瞬间定格,蓝若风原本笑眯眯的脸也在瞬间僵硬。
面面相觑的两人开始以多年的默契以眼神无声交流。
凤天羽皱眉,她……该不会是?
蓝若风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看样子,是失忆了啊!
看着两人在自己面前“眉目传情”的样子,慕歌猜到了,自己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忘记了。
慕歌用最快的速度接受了这个有些狗血的事实,对上两个男子有些窥探的目光,微微一笑,淡然坦然。
既然能把它给忘了,想来应该也不会是太重要的事情,就算重要,既来之则安之,也不必深究,顺其自然便好。
一时间,倒是三个人都没有再开口,就这么安静下来,凤天羽看出蓝若风的笑容背后其实有着凝重的沉思,便也不敢再随便胡闹,只得无辜又惋惜的看着慕歌。
“敢问蓝先生,我昏睡了多久?”
“不多不少,正好一月了。”
“难怪了。”全身会有酸痛之感,“听起来这里似乎是个深山幽谷之地?”
“没错,这里是残月谷。”
残月谷,,地处中玄国与西月国的交界处的一个山谷中,据说山谷长年迷雾不断,常有猛兽蛇虫出没,一般人是决计不敢贸然进来的,想不到竟是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医的居所。
“慕姑娘躺了多日,想必身体该酸痛僵硬了,不妨到屋外走动走动,权当活动筋骨了。”蓝若风笑眯眯的建议。
“好,蓝先生不必客气,直接叫我慕歌便可。”
“既然如此,你便直接称呼我若风吧!可好?”
“好,若风!”
“嗯!”某神医笑眯眯的点点头,“这样听起来亲近多了,慕歌?听起来还是很生分啊,不如……”某狐狸终于开始露出本性来,凑到慕歌面前笑得灿若桃花,“叫你慕儿如何?”
“慕儿?”慕歌眨眨眼,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腻歪称呼雷了一下。
“或者你觉得小慕或是小歌比较好听?”
“呃……这倒没有……”
“那就是慕儿比较好听啦!好,以后就叫你慕儿啦!”蓝若风笑眯眯满意的直起身,因为眯着眼睛,所以慕歌看不见他眼里面的小算计光芒。
但是,和这位相处久了的凤天羽却是知道的,某人看起来是牲畜无害的样子,可是要说到腹黑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的,这时候他笑得越是灿烂就说明又有人要倒霉了,阿弥陀佛,鬼神保佑,可千万别是自己啊!
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凤天羽看向慕歌,“我还是叫你慕歌吧!”
他可不敢跟着某人叫“慕儿”准没好事。
慕歌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这两个人的跳跃思维,一个前一秒还是温润如月,下一秒却变成了一只狐狸,一个前一秒还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怎么后一秒就变得如此的如履薄冰。
慕歌看着凤天羽无辜的样子忽然也玩心大起,朝他灿烂一笑,宛若天人,“那不如……我叫你小羽毛可好?”
凤天羽看着慕歌宛若天人的笑容,只觉得这世上所有的美妙全在这女子的一笑之间,愣愣的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就傻笑着点头说好。
“小羽毛乖。”慕歌满意的点点头,起身随蓝若风出去“活动”筋骨,也错过了蓝若风眼底那别有深意的微笑。
小羽毛?整个玄国只怕只有这位女子才想得出来。
——当然,也只有她敢。
然后,愣了许久的人终于回神。
小羽毛?
小、羽、毛??
猛的眨了几下灵动的大眼,这才开始抗议的大喊,“慕歌你绝对是故意的,不要叫小羽毛,太女人了啦。”
正欲出门的两人——
蓝若风笑眯眯,这孩子,还是这么好骗啊!
慕歌笑眯眯,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开门,阳光正好照在脸上,暖曛温和。
天气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