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秦公公,众人皆是长舒了口气,毕竟来人是代替皇帝,若见匾额,如临圣上。
庭院中,玉瑨一袭青衫,徐徐踱步而行。半天尽心的招待,也难免让他身生倦意。瑾瓛见他悠悠的往内阁里侧走,连忙上前搀住他的胳膊,柔声道:“着实是女儿不孝,本来朝中之事便繁忙,还让爹爹如此操劳。”
“哪里的话?分明是爹爹老了,不中用了。”玉瑨笑着拍拍瑾瓛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阿瑾啊,爹爹年纪大了,不能陪妳一直走下去。此般妳身居‘潇湘渚’,也便意味着从此自己生活。以后的路,还要妳自己走。”他眸色深深,淡淡的道,“爹爹再不能时刻在妳身侧,护妳周全了。”
“才不是。”瑾瓛的手紧握住玉瑨的胳膊,心里是徒然的一痛,因为紧张,连同声音听上去也有些许的喑哑。
她长输了口气,清了清嗓音,才柔声道:“爹爹,妳会一直陪着阿瑾,一直会。”
“傻丫头。只要妳有个好的归宿,爹爹才能放心。”
玉瑨缓缓牵起瑾瓛的手,步子行至白慕笙身侧,他顿了顿脚步,想了片刻,才低低开口,“阿瑾,妳和慕笙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情意亲近,自是不必言说。青梅竹马来的不易,应当彼此珍惜。”
玉瑨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说的瑾瓛眸色一怔,而一侧恭身长立的白慕笙却面色依旧如常,他淡淡的一笑,温润的说道:
“叔伯尽管放心。在我心首,阿瑾便是我的亲人,哪怕您不做要求,我定然也会用自己的生命去照顾她,呵护她。”
白慕笙温润的一笑,嘴角划过一抹温柔的弧度,“哪怕岁月成伤,我也不会允她一指泪凉。”
听白慕笙如此言说,玉瑨缓缓点了下头。他满意的一笑,一双眸子里尽是笑意。
瑾瓛顿时面色绯红,她抬起眸子,恰是看见白慕笙正柔柔打量她的眼,心头也跟着一颤,“爹爹,妳别给慕笙添麻烦。”
她拽着玉瑨的胳膊轻轻摇晃,撒娇道:“妳自己的女儿,还要妳自己来珍惜。”
“哦?是么?”玉瑨笑着开口道,“好,好!”他宠溺的摸摸瑾瓛的头,“阿瑾说好便是好。”
言罢,一脸无奈的模样,转身对白慕笙笑着道:“这孩子,都长这么大的人了,还是此般孩提心性。”
白慕笙悠悠的望着瑾瓛,“是啊,希望阿瑾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永远这么天真无邪。”见她赧然,他眸子中的炽热分毫不减。
瑾瓛点了下头,连忙搀着玉瑨跟着他往内阁走,却不知此时身后,白慕笙原本清明的眸子转瞬即暗。
他微微垂下头,嘴角仍浮现淡淡的笑意。
阿瑾,我要如何言说,妳才能明了我心中深意。我要如何作为,妳才可知晓我此间情深。
心中莫名的一痛,白慕笙蹙着眉头抬起了头。可心首似乎早已熟悉这抹黯然的滋味,他转瞬又觉得自己着实可笑,无奈的摇头笑了笑,便毫不犹豫的跟上了两人的脚步。
自秦公公走后,众人也不过是一阵寒暄,官场上的事,一番恭维也便散了。
待白慕笙走进内阁时,里面便只余下亲近之人,玉瑨,玉瑾瓛,君陌颜,再无他人。
而白慕笙刚一落脚,玉府的管家便急匆匆来报,说皇上传话,要玉瑨等三人至宫中深讨无启国之事,几人这一去,便剩下瑾瓛独独一人坐在案前发呆。
周遭原本还熙熙攘攘,嘈杂的很,瞬息这般沉寂下来,瑾瓛心中也跟着无由来的安宁。日暮落昏黄,人远行陌上,她一人望着散尽的宴席,不禁有一种曲终人散之感。
执起案上的茶壶,她缓缓给自己斟了杯茶,清凉的茶水入喉,心中的安然更多了几分。或许是沾染上了周遭的孤寂之意,她以茶代酒,一杯接着一杯,堪堪要把自己灌醉的模样。
又一杯清茶缓移娇唇,突然,一双手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不同于以往旁人的手那般白皙如玉,来人的手因为常年执剑上面带有一层薄薄的茧,此刻扣在瑾瓛的手腕上,让她感觉有分明摩擦的触感。
瑾瓛缓缓瞥着眸子,淡淡一笑,“何时来的?我怎么不知晓。”
“我还以为阿瑾把我忘了。”苏锦珩广裳一拂,堪堪将手中的玄殇剑置于案上,一把夺过瑾瓛手中的茶杯,就着她的唇印便将清茶缓缓倒入自己的口中。
见他如此亲密的举动,瑾瓛不禁一怔,半晌,她抿了抿唇,原本黯然的眸子中闪过一抹笑意,“锦珩,妳说我这算不算金屋藏娇?”
苏锦珩一口将杯中的清茶饮尽,即便是一个置杯的动作,他也做得宛若用剑般,果决干脆,好不拖沓,而后,开口道:“阿瑾,何来此言?”
瑾瓛轻手拄着自己的下巴,娇唇一开一合,“我是觉得啊,我的‘潇湘渚’离妳居住的‘南堂花’还真是近,不过是一墙之隔,后面的暗门还能随时通行,所以我觉得,我这是在金屋藏娇。”
“哈哈。”听她如此言说,苏锦珩开怀大笑。瑾瓛望着他笑的开怀,心头不禁有些许的不解,自己不过在阐述一个事实,分明说的一点也不好笑。
“若说金屋藏娇,也要是我对阿瑾才好,这话不都是男人对女人说的吗?”他伸手肆意的揉了下瑾瓛的头,无意间手掌的力道略大他也不自知,眸子却是柔柔的打量瑾瓛,“若是曾经,我还真能将妳以金屋藏之。”
“锦珩。”瑾瓛顿了顿,“我不知让妳一直执着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子,也不知她究竟有怎样的绝世之姿。可是妳也说,那是曾经的甚至是前世的我,对不起,我真的都不再记得。”
她见苏锦珩的眸子闪过一抹凌厉,随即转变为暗淡,瑾瓛心头也不觉有些不忍,“若那女子是我,我对妳道句‘对不起’,因为如此,便是算我负了妳,毕竟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深深的吐了口气,似是给自己极大的勇气,“可若是那个女子不是我呢锦珩?若是她和我本不是一人,那妳心首对我的这份执着,只能让我心中对妳的亏欠有增无减。”
苏锦珩点了点头,面色是一脸淡漠,“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他薄唇一抿,凌厉的眸子中分毫不带笑意,“是我自私,只顾着心中感受,而忽略了妳的心情。阿瑾,以后再不会了。”
“......”
他右手执起玄殇剑,想了半晌,似是有些犹豫不决,可最后,左手仍是缓缓握上了瑾瓛的指尖,“前一世的事,我们姑且不提。可是阿瑾,这一生,妳不能让我的情爱,死无葬身之地。”
他眸子淡淡的瞥着瑾瓛的朦胧的眼,“是我的错,今生寻妳迟了。这都是我的不好,为什么没有在任何人遇见妳之前,便走进妳的心里呢。”
心中的伤情毫不掩饰,苏锦珩接着道:“万水千山,我寻了妳那么久,可是阿瑾,多遗憾,妳竟然不知我是谁。不过想来,这也不要紧,既然妳忘记了我,那我便让妳重新将我记起。可是阿瑾,妳不能连一个机会都不给我,连一个让我对妳好的机会都不给我。”
“锦珩...”
“别动,就一会儿。”苏锦珩握着瑾瓛指尖的手又加重几分力道,“让我牵妳这一下便好,其他的什么,我都再不奢求。我并没有什么杂念,只是想,哪怕只有这一刻,我执妳之手,是不是也可看做,我们曾经想要到白头?”
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瑾瓛只好静静的听着。似乎苏锦珩并不是在问她心中的答案,他更多的,是在自说自话。
心中的那份情意,掩饰的太久,他不得言说又需要一个宣泄的方式。所以,他只能将心事,娓娓的讲给自己听。
这样多好,即便那人不知不晓,无动于衷,他还能为自己的深情深深感动。
素璃兴冲冲走到内阁时,恰是看见这一幕。苏锦珩紧紧牵着瑾瓛的素手,两人的眸子中同时有哀伤明灭。
迈在门槛的脚不知是退是进,素璃怔怔的杵在门口,显然没有在眼前这一幕中缓过神来。
“进来吧,怎么了?”瑾瓛淡淡的转头。
“唔。”素璃支支吾吾半天,仍是未道明来意,可手中的纸笺却几乎被揉搓的不成样子。
“有什么事便进来说。”相较于苏锦珩的一脸淡漠,瑾瓛向素璃摆了摆手,似是从瑾瓛眼中看出了几分期许,素璃点点头,便毫不犹豫的向她的身侧走去。
“小姐,这是方才收到的信笺,奴婢给妳送过来。”
“谁来的信?”瑾瓛瞥了一眼身侧的苏锦珩,悄然的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接过素璃递来的纸笺。
“奴婢也不知是何人,送信之人,只不过是一个家仆模样的年轻人,多半也是为人差遣。”
瑾瓛点点头,素手一勾,缓缓将手中的纸笺打开。
纸笺上的字迹甫一入眼,她的嘴角便凝聚一抹淡淡的笑意,即便她不自知,身侧的两人却瞧出了她的欣喜,不觉间,眸子皆同时望向她手中的信笺。
行书一行,清秀俊逸,笔墨辗转处,掩不住笔者其间肆意风流。
言语淡的要化成水,却似又有无尽的缠.绵。
“非是白苹洲畔客,还将远意问潇湘。”
只此一眼,她便知晓他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