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桌上的檀香已经燃了半盏,白慕笙和君陌颜却是还未归来。瑾瓛在心中细算,眼下也等了一个时辰有余,她本就闲来无事,多少觉得有些聊赖。
本来之前,几个人一同被召入宫中。可甫进“御园庭”,她却中途被人带到了君陌颜的“在水阁”,而白慕笙玉瑨其余等人却被传到了“衔霄殿”。
本来之于国之政事,也不是她此种身份的人可能置喙,把她一人独自安置于此处,也并非不无道理。想来伴君如伴虎,见到皇上自己又难免紧张,故以瑾瓛此刻,也算是乐得清闲。
她随手给自己斟了杯梨花大理石桌上的清茶,放在唇边清浅的抿了一口后,便悠悠的打量起眼前的“在水阁。”
“在水阁”正是当朝七皇子君陌颜的宫殿。所谓“在水”,果真不负其名,临水而建,长汀秀美,景致堪是优柔。因为君陌颜的性子向来诗情的很,故以居身之所也甚是考究。
瑾瓛现下所处的,正是君陌颜的内室。不同于寻常皇子的性情,追慕华丽奢侈,他整个内室的格调瞧上去相当风雅,色调是如他衣袍那般淡淡的水蓝,在芳菲四月天,给人不同的清爽之感。
瑾瓛悠然的坐在此张梨花大理石桌旁,桌角雕花甚是精美。桌上除了一只玲珑碧玉的茶壶,便是层层叠叠的名人法帖,旁边并置十方宝砚。
虽然不喜官场上的政务相争,却可看出,君陌颜爱极了笔墨诗书。他的字迹隽美而秀丽,丝毫不似出自一个男子之手。每一画每一笔,皆能见其临摹的十分精准,书法已然到了登峰之境。
正在瑾瓛执起桌上的书帖细细的观赏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道低低的叩门声。
因为房门未掩,直接清明的敞开。微微抬头,瑾瓛便看清来人。
抬眼瞧上去,来人年岁不过十五六岁,长得十分清秀,一身浅粉的宫裙着身,看打扮,应是君陌颜府上的管事丫鬟。她见瑾瓛抬眸打量她,她笑着向瑾瓛恭谨的福了个礼。
“奴婢是七皇子府上的丫鬟书蝶,见过玉小姐。”声音清甜婉转。
瑾瓛向她回以淡淡的笑,“姑娘不必多礼。”
书蝶乖巧的点点头,慢步迈进内室,她将手中捧着的花瓶置在梨花案上,一双眸子低低的垂着,口中的话也道的周全而恭谨。
“玉小姐,七皇子被皇上召去,恐怕一时回不来。临走的时候吩咐奴婢,您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使唤书蝶便是了。”
“妳不必紧张,无妨的”,瑾瓛见书蝶眸色闪烁,她柔柔的向她笑了笑,“我知道陌颜他们被皇上传去了‘衔霄殿’,没事,眼下在这等着挺好的,我也不着急。”
她缓缓转眸,忽然看见方才书蝶放置在梨花案上的一簇美人蕉,开口问道:“这是陌颜吩咐要放在此处的吗?”
“是七皇子吩咐的,所有的繁花之中,他最爱这美人蕉。”
“原来是如此,以前还未曾听他提起过。”瑾瓛凑近花枝,慢慢闭上眸子嗅了嗅花香,清淡的味道徐徐传入鼻息,分外醉人心首。
“这美人蕉开的可是繁盛,黄中点赤,着实让人心喜。可是美人蕉一向开在六至十月其间,眼下正处四月,如何能长得这般讨喜?”
书蝶望着美人蕉旁侧的瑾瓛,她青丝如瀑,玉簪挽挽,一袭白衣将身姿衬得曼妙妖娆,即便面颊不施半点粉墨,仍旧有惊人之态。她瞧着瞧着,竟出了神。
瑾瓛见书蝶神色怔怔,素手轻轻到她眼前一挥,柔声道:“书蝶?”
“嗯?”书蝶一晃神,连忙开口道:“是奴婢不好,方才玉小姐说什么了?”
瑾瓛笑了笑,“不怪妳,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还要忙,我耽误了妳?”
“不是不是。”书蝶连忙摇头,她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半晌,低低的开口,“其实是方才奴婢看着小姐花容之貌,竟不觉有些痴了,当真是人比花娇。”
她的一句话说的瑾瓛随之一怔,她笑着摇头,“我哪有这繁花分毫姿色。”
“小姐真是谦虚了。”书蝶见瑾瓛为人和善,之前的紧张也消散多半,遂试探的开口问道:“方才奴婢神游未听清小姐的问话。”她赧然的笑了两声,“小姐方才问奴婢什么了?”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妳不必记挂在心上。之前见这美人蕉开的繁茂,虽非处花开时节,却仍旧奇艳无双,真是令人称赞。”
“七皇子一向爱花如此。”书蝶望着眼前的美人蕉,缓缓开口道:“因为心爱,便也格外的上些心思,每逢初春,天气乍暖还寒之时,七皇子便会亲身将这美人蕉的种子放至暖阁的花室里,一日三巡,精心培育。供暖,浇灌,修枝,皆是亲力亲为。或许是感人心怜,种的这美人蕉开的格外喜人。”
瑾瓛望着案上的繁花,枝繁叶茂,果真不同别处,自有一份妖娆。
“从前只知道陌颜是个素喜舞文弄墨的人,想不到今朝才晓,能有这诗情画意。”她抬眸环视墙壁四周悬挂的书形墨迹,色彩丹青,无不是世间难得之作。
“是呀,七皇子向来爱此成痴,为人又谦逊和煦,从来对人谦和有礼,哪怕是对待我们奴才,也是照顾的很。”
瑾瓛见书蝶说的十分开心,她也嘴角上扬,跟着笑了笑。
“书蝶,‘在水阁’距离‘衔霄殿’距离可远?”瑾瓛随手将案上的法帖理的规整,转头问身侧的书蝶。
“大约是半盏茶的时间,说来还是蛮远的。”
她垂着眸子想了想,“小姐可是等的焦急,眼下要去寻七皇子他们?”她似是有些为难,但仍是颤颤的开口道:“若是小姐能再等一会儿,还是在此处等吧,如若是身子乏了,奴婢便带您到内阁休息一下也好?”
瑾瓛见她面露为难之色,宽慰的笑了笑,“我不是等的焦急,只是心中思虑一下他们何时能回来。既然距离这么远,想来也有些功夫,我在这坐着也是聊赖的很,还不若出去走走。”
她拂起云裳,款款的站起身子,“书蝶妳不必为难,更是无需担忧,我在庭外随便走走,看看景致也好。平日里也很少进宫,眼下随处转转想来也是极佳。”
“那奴婢陪您一起吧,这‘御园庭’甚大,仔细小姐寻不到路。”她话刚出口,又深觉自己有些失礼,连忙开口道:“奴婢的意思是说担心小姐着实辛苦,能随身陪着您,多少也可以伺候着。”
“放心吧,没事。我自己一个人向来惯了,妳且去忙妳的。”瑾瓛素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眸子一缓,给她一个宽慰的笑。
说来这“御园庭”,当真不是一般的大。走了好一会儿的功夫,瑾瓛只觉自己未能窥的它一处景致。
天气万里无云,碧空如洗,望眼处,各种繁花开的正是昌茂,群芳万艳,争奇斗盛。
瑾瓛莲步轻移,观着这眼前之景,只觉分外心喜。方行至一处假山跟前,旁侧有涓涓细流流淌成溪,她寻着一方阴凉的位置便坐了下来。
说来已是走了一时,身子稍是歇憩,难免倦上心头。她轻轻的闭上眸子,闲闲的倚在一方石台之上,凉凉的触感顿时划过心头,自有一道说不出的舒意。
近来发生太多的事,她只觉得身心俱疲。甚至是连个静心安稳的时候也没有,就这样忙碌着从日暮至晨昏。
眼下难得是个静心的契机,周遭景致宜人,沁人心脾。嗅着花香,听闻溪鸣,自然有说不出的惬意。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城池,一座名为长安的城。瑾瓛闭着眸子,悠然的想,或许,此刻,她便是在自己心首的那座安定的长安城中,花开半夏,有幸得片刻安然。
这一生能是何时,将江湖抛远,把利剑深埋。一壶酒,一张琴,守着一树清淡的花开。
念及此,瑾瓛的唇角不禁微微上扬,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心首便有了这避世的心念。
忽然,一张清秀的面庞划过瑾瓛思绪的脑海。那是一面素白如玉的脸颊,时常带着一抹清浅凉薄的笑靥。
他闭眸时,周身是道不明的静谧,一袭白衣胜雪,总是能抚平她的三千烦恼丝。
而那人悠悠开目,眸子又宛若九天星辉,独揽了这世间万千繁华。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夜澜那样,惊艳她的眸,心痛她的心。一心一念,一丝一弦,皆被他一颦一笑,一喜一嗔所牵动。
说来,世人才思博学,唯独这相思难解。瑾瓛笑了笑,明明那人方才刚见,还当真如隔三秋了。
忽然感觉脸颊一抹凉意袭来,惹得瑾瓛眉睫一颤。随之,她也从深深的思绪中缓过神来。悠悠的睁开眸子,湖面涟漪点点,连同是身侧的假山也湿了半片。
原来,竟是落雨了...
她抚了抚额前青丝,撑着身侧的石台缓缓站起身来。即便方才和风习习,碧空万里,可风雨一来,也不过转瞬。
眼看着雨下的越来越大,瑾瓛眯着眸子念着往回时的路走。
刚一迈步,身侧却是一道清妙之音缓缓穿过耳畔,脱尘中带着几分迷离之味,又不乏一抹浓浓的哀伤,惹得她足下一顿。
静心听来,即便风雨之中,却也闻的分外明朗。
“雨落将伞避雨丝,雨住不问红伞姿。恰似情事亦如此,才教生死作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