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有女初蓉

裂痕终于横贯剑身。“啪”的一声，剑锋坠落在地。

少陵看着手中残存的剑柄，虽然脸色仍冷冷的，但心中却是翻江倒海一般的惊讶：天炎人对武力的崇拜一方面就体现兵器上。他们对兵器打造有近乎偏执的追求，因此技艺也登峰造极。少陵的佩剑自然也是万中无一的神兵，至刚至韧。可是这天炎顶级的兵器却不能抵挡这黑影堪堪一击？

那么天炎凭借什么与这莫名的力量对抗？

脑中立刻浮现出那个声音：哎哎，你也别这么沮丧。你们国家的铸造术还是挺一流的，只不过今天碰上的对手不一般而已。他用的并非寻常兵器，你别放在心上。

少陵虽然很不习惯自己心里总是莫名浮现出一些不属于自己念头，但是不得不说此时这个念头令他略略宽慰。毕竟这个隐藏在自己心中的意念自从出现，一直是对自己施以援手。而且心中这个声音此时听起来自信轻松，少陵猜想或许这个意念另有对策。

果然心里立刻浮出一个急切的想法：都这个时候你还不放我出来？

少陵仍然戒备的看着对面冷笑着的女子，想了想，在心里悄悄的问：你的意思是，你在剑中？

心里的声音变得很疑惑：咦？怎么我刚才没跟你说过吗？抱歉，我太紧张了，不好意思……

女子轻抚自己深黑的裙摆，状若悠闲，眼睛却一瞬不瞬的看着对面的少陵。黑影站在她身后，随着微弱的呼吸声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冰凉气息。

少陵的一张脸似乎如同冰雕，不曾有丝毫变化，但是那双微微透着琥珀色的眸子却在瞬息间变化了种种神色：本是挫败，却忽然有些释然，进而有些疑惑，最终却不知何故，无奈的叹口气后……坐下弹起琴来。

女子似乎想不通其中的关窍，便打算静观其变。不过手中却捏起一颗种子，随时准备着出手袭击。

这个端坐在石头上的少年，明明只有一双手，弹出的曲调却如同是千百人的合奏。琴弦上错落翻飞的十指，仿佛奏出了千军万马，纵横奔腾，一种仿佛狂风呼啸的压迫感从琴曲中透出，令人无法喘息，不敢轻动。

如此动人心魄的琴音，难怪珞音说他是万中无一的人物。

身后的黑影呼吸渐渐加重，带着蒙尘的风箱一样沉闷的摩擦声。

“不过一首曲子而已，你给我安静些！”女子回头对斗篷下的暗影厉声低喝。黑影瑟缩一下，微微后退，不敢再多动。

相比对方的严阵以待，少陵看似忙碌，其实挺从容。他在挥弦的同时，还能分出闲心悄然发问：那黑影究竟为何物？明明修为远超那女子，为何却仿佛十分怕她？

心里的声音斟酌了一下，在他心里说：你这曲子似乎还挺长，也罢，咱们就聊一会。心里的声音咳嗽一声，然后从未接触过的念头就源源不断涌上心头：

以我的推测嘛，这个黑影不是凡人，最早大概只不过是孤魂。看他听到你这杀气腾腾的曲子就这么害怕，恐怕是战场上的亡魂。也许死得很冤枉，心怀怨恨成了怨灵，后来大概是被什么人收去，利用怨气铸成了那柄长刀，这魂魄也就沦为了刀的附庸。

声音停了一下，大概是在思考，然后继续说：这个女人应该是这把刀此刻的主人，所以可以任意支配这个灵魂。不过看她的能力，似乎也不足以捉捕魂魄来铸剑……嗯，这个事情我就也不太明白了。喂，你这样打着打着，忽然弹起琴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少陵的手不停歇，心里缓缓回忆几个场面，用作解释：剑阁里被锁链牢牢禁锢的长剑，他从帝师处习得控制九龙锁的口诀，为求稳妥又把口诀隐藏于琴曲之中。少陵拨出一个颤音，然后在心中淡淡的补充：这曲子有点难，基本上就是，除我之外，无人可以完成，这样可以确保剑不会落入别人手中。

心里的念头难得有了片刻安静，过来一小会，心头又有了陌生的意念，带着不加掩饰的敬仰：果真是神乎其技，厉害厉害！令我辈高山仰止……请问还有多久弹完？

这个想法还未在脑海中消散，少陵手下的琴弦猛的齐齐颤动，发出震耳的轰鸣。随即木纹斑驳的琴身忽然弹开，露出暗藏的匣子。

黑袍女子眼中再无妩媚，凌厉杀意被点燃，手中赤藤飞快的生长，击向琴中之匣。琴身和匣子被赤藤击得片片碎裂。

一柄乌黑的长剑应声飞出，剑身上交叠缠绕着九龙锁。少陵对长剑轻轻挥手，九龙锁上的龙头同时微微张口，松开机簧。金链顺从的退缩，露出原本被牢牢锁住的剑鞘，带出一阵金属摩擦移动的哗啦声，九龙锁彻底放开了对黑色长剑的束缚，逐渐缩小，飞到少陵的手边，九条小小的金龙驯服的贴在他的手臂上，化为护腕。

呀！那个锁好乖啊！少陵的心里浮出这样的想法。

似乎真的是挣脱了禁锢，这次这个声音要比之前清晰许多。少陵听着这声音好像新雨打过风铃，心中一阵惊颤。不知道是怎样伸手接过了飞落下来的长剑，他缓缓低头，细细端详着安然躺在手中的长剑。

剑中沉睡着的，竟然是她……难怪前代的储君死于此剑。

“可怜的小郎君。早早把琴借给姐姐看，又何至于闹到如此地步？这下可好，你想藏的，终究没有藏住，心爱的瑶琴也被打破了，是否感觉有点得不偿失呢？……”黑衣女抬手，把鬓边碎发撩到耳后，带着讥诮的轻笑。

“既然知道自己打破了别人的东西，那就要掏钱赔啊！”空地上忽然凭空多出来一个少女的声音，好像屋檐上的雨滴跌落在青石板上。

空气渐渐凝结成一个人形，由模糊至清晰。她身畔的景物有些飘忽，让人要费些眼力才能看清她垂到腰际的长长黑发，紧闭双眼下浓密的眼睫，还有灵气天成的精致眉目。她穿着一袭月白长裙，领口与袖口有一道殷红的镶边，隐隐可以看到衣服上金线绣制的芙蓉花纹。她所穿衣衫的样式与现世的衣装截然不同。这样的宽袍广袖，这样的华丽飘逸，是安逸的青羽人最为喜爱的款式。

可是所有的安逸、华丽、飘然欲飞的风姿，都在百年前被战火燃尽了。

少女睁开眼睛，眸中闪耀着生而有之的高贵。然而她随后那一笑却相当狡猾，让人不由困惑她是如何将这两种特质糅合于一身。

“喂，看你脸色不太好，大概是出门只顾着打架，忘了带钱吧？”少女环抱手臂，侧头看着黑袍女子，然后她思索片刻，很诚恳的建议道：“不要担心，这里附近就是天炎的国都。众城之首的话，肯定不缺放高利贷的。你可以去借点钱，把琴赔给他啊。”她伸手指指身后脸色阴沉的少陵。

阴沉的原因是：他在并没有在意念中给这女孩解释此刻身处的位置。“炎都在附近”这条信息，显然是她在自己脑海里闲逛时采撷的。

凝成人形之后，少女感应心绪的能力似乎不及身处剑中之时。她完全没有体察到少陵的感觉，而是继续对黑袍女子好奇的问道：“你的脸色怎么越来越难看？哦，我能理解，利息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们会帮你说情，尽量把利息压低些。这样就好了吧？”

我……们？

少陵一向把情绪隐于内心，这时候也忍不住深深皱眉：虽然她的出现扭转了自己以寡敌众的局面，但是……真的靠得住吗？

他正想着，忽然发觉这姑娘正回头看着自己，一双大眼睛充满探寻的意味。

少陵握紧剑柄，心中忧虑疑惑：大敌当前，她不仔细对手，这是在干什么？不怕叫人背后偷袭吗？

关于他们两人的初见的场景，世间总是流传着诸多版本：史书把这场面描述的金戈铁马，市井评书则刻画的风情旖旎。

不过实际上他们的初见却实在没什么好回味的：

少陵一边戒备着敌人，一边问她：“有何指教？”

“没什么指教。就是刚才在剑里听她夸你长的帅，特此鉴赏一下。”

少陵打从心底里充满无力感，开始认真考虑需要不需要把她锁回剑里。不过她在剑中的时候就肯消停吗？……

少女继续看少陵，点点头，评价道：“果然风姿不错！沉思之中尤为有魅力。”

黑袍女子细细的看着面前的少女，对她浅笑：“原来这剑中尚有此等玄机，难怪主人这么想得到这柄剑。即便是我，看到这么有趣的小姑娘，也很想赏玩一下那把长剑呢。”

少女回过头歪着脑袋自言自语：“我一向知道自己很招人喜欢，但是已经招人喜欢到这个地步了吗？真是意想不到。”她又看看妖娆的女子，十分严肃的说：“不过很抱歉，青羽剑以我为主，且永远只认我为主。我即青羽，青羽即我。尊驾要打这把剑的主意，实在是……”

话音未落，少陵手中的乌黑长剑已然出鞘，绽放出赤金色的万千光华。

“动错了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