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眸,目光落在面前被整齐地挂起的宫装上,想起那个她只清楚地瞧见过一面的男子。
如今,他在做什么呢?
呵,不觉自嘲地笑,想他做什么。
婉宁深吸了口气,才要解开身上的扣子,忽而听得外头有有人跑进来的声音。吃了一惊,迟疑了下,终是起身,行至门口的时候,听得谁惨叫了一声,而后,是身体倒地的声音。她扶着门框的手一颤,望出去,外头的天色还没有大亮,只能依稀瞧见一个人倒在院中,离开大门不远的地方。
是谁?
拼命地撑了撑眼睛,光线太暗了,即便有外头几只灯笼照着,婉宁依然看不清楚那边的情况。
定了定神,抬步朝前走去。
前面,隐约传来咳嗽声,很微弱的声音。
婉宁不免稍稍加快了步子,待近了,才发现,居然是小玉——她的宫女!
她的胸口,赫然插着一支羽箭,正中心口。
殷红色的血随着她艰难的呼吸,汩汩而出。
血腥味,顿时,在空气里蔓延开来。
“小玉……”婉宁蹲下身叫着她的名字。
她艰难地转过脸来,见是婉宁,哭道:“娘……娘娘,逃……逃不了了。来了……”她的话,没有说完。
可婉宁知道,是郢国的士兵,来了。
小玉死了。
更多的脚步声,凌乱的样子,从四面八方传来。
婉宁想起小玉给她的宫女的衣服,急忙起身,跑回寝宫里头,将床上依旧凌乱的衣服拿了起来,想了想,找了个地方好好地藏了起来。
出门的时候,目光落在梳妆台上,上面,还铺满着各式的首饰发簪。顺手取了一只翡翠玉镯,冰凉的感觉从指尖传来。
这还是三年前,她初次被封为婉妃的时候,皇甫颖下旨赏赐的。
而她却一次都没有戴过。
如今,却也不是因为舍不得留下。
而是,她不能这样白白放松了自己的性命。
赵则宁出征的时候,最后一次来看她,他说:“婉宁,要活着。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自己的生命。”
她,会活着。婉宁,会活着。
冲至院中,将玉镯给小玉戴上。她知道,郢国的人很快便会逐个逐个宫殿地搜查,苍国的人,谁也逃不了。
再次从容起身,回房,找了最漂亮的宫装,换上。
橙色,中间缀以银丝线勾勒而成的图案。
指腹碰触,质地柔软而舒服。
行至梳妆台前坐了,略施淡妆,菱唇微扬。镜中的女子,眉若远黛,唇如红樱,态生嫣红,已然褪去了三年前的那份稚嫩。
还记得去年及笄之时,赵则宁说:“婉宁长大了。”
是啊,长大了,所以,不必哥哥再保护她了。
宫外,混乱的声音越来越刺耳。
脚步声,尖叫声,一起搅在一起。
婉宁起身,行至院中,呆呆地,望着脚下宫女的尸体,眼中浮现的怜悯缓缓褪去。
小玉,对不起。
因为,你已经死了。
因为,她还活着。
逃不出去,苍国后宫的每一个人,都会被清点。哪怕,是挂名三载之久的婉妃。
“你们,去那边!你们,这里!”
外头,陌生的声音,隔着朦胧的天色传进来。
而后,隐约地,听见有一小队人跑过来的声音。
婉宁不自觉地捏紧了双拳,深吸了口气,成败,在此一举。
在郢国的士兵冲进来的那一刻,婉宁飞快地蹲下身,拉着小玉的衣袖哭着叫:“娘娘,娘娘!娘娘您醒醒,娘娘您不能死啊,娘娘……”
婉宁大声叫着,直到郢国的士兵近前。她故意吃了一惊,胡乱擦了一把眼泪,怔怔地抬眸,看着面前的几个士兵。
为首之人皱眉看着她,又看看地上的宫女,与旁边一人耳语一番。接着,那人转身出去了。
“还不跪下!”为首的男子朝婉宁喝道。
迟疑了下,终是跪了。
剩下一人看着她,其余几人皆闯进内室,搜索一圈出来,摇着头道:“空无一人了。”
那人冷笑一声,开口道:“娘的,跑得倒是快!不过,跑得出这座宫殿,也跑不出皇宫!”
“那我们……”
“等雷将军来。”
婉宁的指尖一颤,雷将军……
传闻中,战场上,他所向披靡,亦是,冷血无比。传闻,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他自称,雷无神。
原来,这一次,是他带兵,攻打了苍国。
那么,赵则宁,她的哥哥……
想到此,婉宁手不自觉地收紧,低着头,贝齿在薄唇上狠狠地咬下去。她第一次,尝到这种味道,恨。
那是皇甫颖给了她三载数不尽的耻辱都不曾有过的。
跪着,一直跪到了天亮。
十一月的天气,真冷啊。
膝盖有些麻木了,雷无神,还没来。
她不敢抬头,她要活着。小玉不能白死,赵则宁,不能白死!又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有脚步声往这边来。
沉重而有力,婉宁忽然觉得有些心惊。直觉告诉她,他来了,雷无神来了。
果然,郢国的士兵大声道:“参见将军!”
那一刻,婉宁本能地想要抬头看去,却发现,那双黑色的靴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质地上好的黑色丝面上,隐约可以瞧见并不明显的褐色。
婉宁知道,那是鲜血。
苍国人的鲜血。
她只是不知,那上面,是否也有着她哥哥赵则宁的血?
她正怔怔地想着,面前之人已经冷声道:“找本将军来,就是看她?”
他边上的士兵忙开口道:“将军,我们来的时候,听见她喊她‘娘娘’。”士兵指指地上小玉的尸体说着。
“哦?”雷无神饶有兴致地应了声,朝婉宁问道,“你,唤她娘娘?”
婉宁咬着唇,拼命摇头:“不,没有。我……我才是婉妃。”
“婉妃。”他低声念着,那只大手突然伸过来,狠狠地扼住她的下颚,婉宁痛得皱起了眉头,他用力将她的小脸抬起,强迫她看着他。
目光在触及面前之人的脸,婉宁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的脸,沟壑纵横,全是疤痕。
丑陋,却又让人感到无比的心悸。
久经沙场,这是婉宁第一次见到他时,从脑海里蹦出来的字眼儿。以至于多年之后,她再想起今日的场景,突然之间,发现原来是那么的不搭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