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鸣捂着脸,热泪从指间的空隙渗出:“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真是作孽啊……”他嚎了半天才把情绪彻底稳定下来,可声音却变得阴森可怖:“那是在……去年的冬天,市委副书记要动盲肠手术,我是外地分来的研究生,曾经跟导师做过这方面的手术,比较有经验,所以……医院接到市委的指示,指定要我来做……我接到电话通知后,立即动身到医院去开刀。可半路上……经过一个车祸现场。那里很荒凉,没有路灯,路上没几个人,围观的……大概也就只有**个,我在夜里看不清那些围观者的脸,可我当时穿着白大褂,太过显眼了,所以,有人冲我喊,问你不是医生吗?你快去给看看啊!……我眼睛近视,只能隐约地看到地上有个缩成一团的人,看不清面孔,也不知道伤势如何。我……我不是见死不救!可我真的有要事在身,这关系到我的前途!同样是一条命,如果我救眼前这个人,先不说能不能救得活,我就会失去工作!如果我及时去医院给书记动手术,那我就会前途无量飞黄腾达!你们不能怨我自私,换了谁都会这样做的!再说……那些人也只顾埋怨我没有公德心,他们自己呢?他们围观也并不是担心伤者,他们只不过是想看看热闹罢了……”
尖锐的声音伴着古怪的经历,让人听得浑身汗毛竖起。张鲲跃三人居然都面无人色。张鲲跃抖着发紫的嘴唇:“这跟今天的事有什关系?我……我也经历过车祸呀……”
聂秀兰仿佛受到了暗示,也说:“是的……我也有类似的经历,但我记不清是在哪儿了……只记得当时也很黑……”
岑凯神色惨然:“我也见过车祸,是在一个冬天的晚上,在场围观的人,也有**个!”
张鲲跃抽搐着说:“是……怪不得丘岩记者的那段新闻让我觉得似曾相识……”他逐渐地回忆起一年前的那一幕,天色暗得伸手不见五指,那个人也不知是男是女,更不知道为什么而受伤,躺在街上,痛苦地缩成一团,发出微弱的呻吟。由于没有亮光,陆续聚拢上前围观的**个人相互都瞧不清面容,而且他们争论得很激烈,都说自己有重要的事情办:老师说自己要赶着去授课,学生说自己要抓紧时间去上晚自习,公务员说他有重要领导要陪酒,司机说自己挣辛苦钱不容易,得抓紧时间去拉客……谁都有拒绝伸手援助的理由,没有人愿意搭救伤者,只是相互搪塞,推卸责任……
他们开始陷入那片共有的灰色回忆,半晌都默默无言。董炎焦急地看着表,几次想拿起扩音器又都放下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打断楼上四个人的交流,以免产生适得其反的效果。
寒风凛冽的楼顶,大家都觉得无地自容,同时又有一个可怕的想法不约而同地闪入脑海。聂秀兰陡然睁大双眼,说:“我们都没有看清其他围观者……是不是有可能,我们九个就是当时的看客?……可地上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呢?我们大概都不知道……我只记得大家把他围在中间……这个人……就在我们中间!”
原来如此!“我在你们中间”,并不是指杀人者隐藏在他们九个人之中,那个“我”其实是指一年前的车祸现场,那个被他们围观的伤者!
张鲲跃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掏出刀子,发出一阵尖叫,鼻涕和眼泪混和着汗水淌在一起,歇斯底里地吼道:“别过来!都别过来!我已经受够了,彻底受够了!咱们都说清楚了吧……我知道,你们当中的一人是那个死者的冤魂!我承认,当时我很自私没有施以援手,可这只是不作为,至于要杀我偿命吗?谁也别想杀我!”
陆鸣离张鲲跃最近,也许他已经不想跳楼了,或者他压根也没想要自杀,求生的欲望压倒包括恐惧在内的一切情感,他站在楼顶边缘,自觉太过危险,便试着向前挪了一步。张鲲跃受到了刺激,大吼一声,一刀刺进了陆鸣的腹部,顿时血如泉涌!陆鸣惨叫着倒了下去,捂着腹部,倚在墙边艰难地呼吸着。张鲲跃被这一瞬间的变故和自己的行为惊呆了,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
聂秀兰和岑凯都吓得哭出声来,尖叫声被风从楼顶刮向四面八方。陆鸣的面色渐渐变得毫无生气,孱弱的唇部抖了抖,声音细若蚊足:“这……这就是命……我一辈子都在用刀……给别人……做手术,现在却……死在……刀下……”他就像一个已知自身命运的苦行僧,安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尽管这一刀扎得并不深,可要是任由其流血不止,迟早会死。可张鲲跃、聂秀兰、岑凯都在情绪激动之际,怎么会算到在不知不觉中又过了一个小时,可陆鸣看上去不会立即死掉,那么这时沉闷的钟声,究竟代表着谁的生命走向终结呢?
警犬闻到了血腥味,警惕地叫起来。董炎听到了楼上的惨叫,心里一凛,毫不犹豫地带着队员冲进楼梯,最后一脚踹开天台的大门。张鲲跃再也受不得一丁点儿惊吓,他嘴角流着残涎,狂怒地挥舞着手里的刀子,也许因此,一名年轻的干警手中的枪响起来。
子弹的呼啸划破长空!
张鲲跃的额头被洞穿,身体重重地砸向地面,霎时染红了身体下面的水泥砖。一个流氓地痞,很合情理地死在了人民警察的枪口之下。聂秀兰终于精力不支,扑倒在地,岑凯则呆滞地望着那个被子弹穿透的躯体**。
看得出聂秀兰和岑凯都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董炎安慰了几句,随即郑重地说:“我们的人已经到了丘岩的住所,丘岩并没有按照规律死亡,而是好好地呆在家里呢。这就表明这个规律被打破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张鲲跃杀人的嫌疑最大,因为他被你们拖住而无法分身去作案。你们跟我到局里做个笔录就可以回家了。”
两小时后,聂秀兰和岑凯走出了警察局,他俩从背影上看不像是师生,反倒像是一对姐弟。
岑凯已经毫无惊恐的表情,一脸轻松地问:“姐,你为什么要留下活口呢?”
聂秀兰笑了:“傻弟弟,留一个活口可以让游戏继续下去啊。我们现在就去找丘岩,把她弄成重伤,然后放到荒凉的路上等行人来围观,我们再混进去旁观者之中,进行下一轮游戏。嘿嘿,真想快点看看下一批看客是什么样子……”
月光下,一对姐弟的游魂诡异地飘动着,逐渐透明的身体消失在靡丽的夜色中。
“两位,我看到了全过程,真是精彩的表演。你们跟我走吧,我需要你们俩的支持。”
姐弟俩疑惑地望着面前这个二十出头的瘦削少年,岑凯迟疑地问:“你……你能看得见我们?你是解禁者?与死者交流应该是美洲解禁者所擅长的……你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你说的解禁者是什么。”少年扶了扶金框眼镜,“我亲眼见过地狱,所以能看得见你们。你们很了不起,只不过是残存于这个世界上的微弱脑电波,居然还能像活人一样进行缜密的思考和布局,而不是因为单纯强烈的怨恨驱动进行简单的复仇行为,因此我很佩服,你们对我很有用处。我的名字叫谭觉,是谭市长的儿子。你们俩不是喜欢玩这种角色扮演的游戏吗?我可以用这个我父亲管辖的城市作平台让你们尽情玩耍。但是作为交换,我想了解一下你们那个世界的事情。不用太惊讶,我不只是简单的好奇,我不甘心之碌碌无为地走我父亲通过权力和金钱为我铺平的庸俗人生路,我要让自己的将来影响到整个世界的发展趋势。”
聂秀兰轻声对弟弟说:“我听说普通人类在世界即将发生变革的时候也会进行后天的突变,成为解禁者。这个人……不简单呐。”
岑凯点点头:“那我们可以谈谈。你……你身后有四个漂浮的脑电波,看上去怨气很重,他们是你的朋友吗?怎么死的?”
谭觉回头冰冷地看了一眼,森然说:“他们是我的奴隶。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