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B,户主:美发师连飞)
温启泰下午拉完第一位客人后才猛然想起今天要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真是的,这两天念叨了多少遍,偏偏到了今天又给忘了!他拍拍后脑勺,拿出一只古董级的摩托罗拉,这种手机早在五年前就淘汰了,现在一文不值,可他全然不在意看到它的人们显示出的鄙夷目光,接通后喊道:“喂!猪肉冻!”
那边传来喊声:“谁啊?泰哥吗?这么恶心的声音,肯定是泰哥……”
温启泰大大咧咧地说:“国栋啊,真不好意思哈,我今天下午刚好有个急事,挺突然的……”
“咋了?你爹死了?”
“去你妈的,他死了也是操你妈累死的!”
“那你又哪个亲戚死了啊?”
“非得这样才找你替?真的很急……我知道你睡个长觉不容易,实在不行,礼拜六请你吃沙锅总行了吧……”
“哈哈!把车开到三小门口,我马上去取,你忙你的吧!”
“谢啦!”
温启泰把出租车停靠在第三小学门外,从兜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一块钱,自车站随涌动如潮的人流塞上了七路车。大约十八分钟后,他匆匆挤出车门,直奔知味小区的一家“世纪靓马国际美容美发中心”,这“国际中心”也就十七八平方米,道理跟网吧取名为“网络技术天地”一样。
温启泰一脚“奔”开店门,把里面正在染发的大娘们吓得惊叫连连。他本来就是个粗人,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行为是否得体,只顾兀自转圈喊:“连飞!连飞你在吗?别躲了,我在地上发现了你下面的毛……”
一个正背对着他调色、留着印第安人火鸡爆炸头的瘦子骤然转过身,不悦地说:“泰哥,你老这么吆喝不累么?”
温启泰冷不丁被连飞的造型吓得蹦起来,不假思索地道:“我操!你个狗日的让谁给糟蹋了,怎么弄了这么个驴德行?我还以为你戴了个大拖把呢!”
在场的老年人无不皱眉撇嘴,时尚的青年男女也不由莞尔讪笑。连飞真不高兴了:“泰哥,你什么素质?注意点影响!我现在好歹也是我市著名发型设计师了!给很多电视台——烟州电视台的演员设计过发型咧!不先给自己弄弄,怎么吸引顾客?这叫时尚、流行、前卫!不懂别乱诌!”
温启泰笑笑说:“好啦别上火。我来有正事:给我剃个头!上次你开业的时候我拉长途,没来得及去捧场,这次用实际行动!怎么样?”
连飞端详了他一番,郑重地说:“你来我这儿我可先声明,我做发艺都是秉承‘前卫’这个中心思想一百年不动摇的,在我看来你这个发型拿到刚建国的时候都算土的!美发是一门美学艺术,你要是介意我按照自己的艺术构想设计,那就上别家去——别去对面那家就行!那孙子和我竞争呢……”
“别给我弄你那个广岛核打击头就行。废话少说快来吧!我赶时间!”
连飞平日喜欢用温和的口吻对剪刀下的年轻顾客们嘘寒问暖,但给温启泰理发时一脸铁青,生恐引起话题。他知道温启泰一肚子臭豆腐臭鸭蛋,而且超喜欢长篇大论吹牛逼,并自以为幽默渊博得不得了,要是让他开了话闸,顾客们会跑得一个不剩。
等理完了,连飞长长吁了一口气,得意洋洋地扯开毛巾:“怎么样?目前最流行的‘小哥头’。”
温启泰胡乱答应几声,顺手递出十元钱。他在这点上毫不含糊,朋友归朋友,生意是生意。连飞是他多年的活计,也不跟他玩虚情假意的客套,谁知刚把钱放进口袋,就听到温启泰学女人般尖叫一声,吓得顾客们毛发直竖。
温启泰在镜子里见到一个贴着头皮几乎发青的准和尚脑袋,不由大怒,一把揪住连飞吼道:“你妈逼什么意思?这是个什么狗头?”
旁边有位十七八岁的红发少女,听到温启泰骂自己,很想大笑却又强行忍住。
连飞见他真怒了,惶然辩驳道:“我的哥哥啊,你……你不懂艺术就别在这瞎嚷嚷丢人好不?这‘小哥头’是目前最时尚的……”
“滚!你把你泰哥当花果山的猴儿耍?再过一千年这光头也成不了时尚!你是不是觉得咱们蹲大狱那段日子挺让你留恋的?咱们在监狱里留了多少年这个头型你还不过瘾?”
这一句令全场陷入沉寂,甚至门口的一家三口脸色苍白,悄悄向门外转移。
温启泰指着连飞的鼻子威胁道:“你等着,回头再‘办’你!就你这个头型设计最多值六块!娘的,快还给我四块钱!”接着不由分说,从抽屉里摸了四枚钢蹦,阴沉着脸离开。
走了二十多米才发现其中一个钢蹦是新版一毛。
东安区凤祥街东的凤来书店涌进了三个贼头贼脑的初中生。
“买还是租?书还是碟子?”店主余凤宽头也不抬,一边用指甲刀剪脚趾一边问。
“老板,有没有‘爽’片?”
余凤宽来了精神,眨眨眼说:“小伙不学好!押金贵点儿,一盘五十,租金五块。要亚洲的还是欧美的?”
“听说欧美的口味重,来几张欧美的吧!”几个孩子商量着。
余凤宽晃着大裤衩子进了里屋:“小伙子年纪不大可很会欣赏……欧美的比较直接,动物世界嘛。我看看,嗯,有新片儿,算你们三十块钱一张买走,免费赠送塑料袋,怎么样?‘海滩大战艳丽浮尸’、‘女博士丛林激斗四黑鬼’、‘泰坦尼克冰山大肉搏’、‘异形王后对抗铁枪活死人’……”
“都要了。”
余凤宽被他们的爽快弄得讶然半晌,随后把碟片装进方便袋,然后继续看电视修脚丫。三个孩子跑到街对面把碟子交给几个年轻男女。那几个人相互示意,快步来到凤来书店。
余凤宽懒洋洋地问:“买还是租?书还是碟子?”
“你是店主?手续都齐全吗?”为首的男子冷冷地问。
“齐啊,省优部优,卫生部指定……”
“我们是街道派出所的。还有这两位是刑警队的同志。你刚才卖给那三名未成年人的碟片,是什么内容?”
余凤宽怔了怔:“不记得了,可能是什么风景片之类的吧……”
“学生会买风景片?”民警冷笑一声。
“那你说他们会买什么?”
“你给我老实点!别油嘴滑舌的!你敢播放一下所谓的‘风景片’吗?”民警对身后面红耳赤的女刑警说:“对不起小尹同志,让你们见笑了,这些两劳人员,就这个素质,你们先出去等一下好吗?”
余凤宽蹲下,将碟子塞入影碟机里,果然是一部欧美自然风光,他又打算放另一部,那民警满面怒容地一挥手:“不用放了!我们走!你小心点,别犯在我们手里!”
余凤宽起身招手:“慢走,不送,同志们辛苦了!维护世界和平全靠你们了!”随即冷笑着望着他们的背影,自言自语说:“跟我玩这个?武大郎的那玩意儿——没有逼(必)要!”
忽然,两个刑警中的男刑警扫视到余凤宽的右腿,缓缓地问:“这是让枪打的吧?你以前是跟谁玩儿的?这一枪是赵盛打的吧?”
余凤宽也变得冷漠起来:“大哥,几百年前的旧事你也提?你怎么不说孙中山在起义前还是黑社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