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张脸,对于宋宁致来说是陌生的,可一眼看去她心里又生出些熟悉?这熟悉让她既感到些奇怪又感到些兴奋,他是谁呢?她也是初到的戎城,在这儿并无熟识之人,难道只是巧合?刚好他貌似某个她熟悉的人么?
她认真的盯着他看,想从他身上寻出让她有如此熟悉感的蛛丝马迹,脑里快速的闪过相熟之人的面容,想与他联系起来......
那马上之人,见她这样愣愣的望着自己,一语不发,圆呼的眼睛一眨不眨,那张本是怒气十足的脸上,竟渐渐平和了下来,竟也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起来。
他看她双目灵动明朗,虽有疲态,却如一泓秋水般的澈亮、深邃,皮肤甚是白皙,穿着嫩黄色的洋装小礼服,头发乌黑而浓密的披散在腰间,恬淡而静美、清雅而脱俗,全然不似现下城中传统女子的装束。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的将他的心抓住,那心中的一团火慢慢的竟融得似一团棉花般,只是很快,他便收回了目光,长吁一口气,却又深深将她望了一眼,而后才冷冷的说了句:“以后小心点!”
是命令的口吻,听起来却更像是一种亲近之人之间的嘱咐。
待她回过神来,他已重新跨上马,扬长而去。
队伍一走,人群立马将她围住。
被救孩子的母亲自是感激涕零的千恩万谢,言语里不乏大恩大德、人美心善、菩萨在世之类的夸奖。
也有好心人替她担心,告知她刚才是何等的惊险:就在马蹄扬起,快要踢上孩子的一刹那,她一个箭步,飞快冲上前将孩子抱住,转身躲过,马蹄与她只有微毫之差,那马上之人由于她的出现立刻猛勒缰绳,急停骏马,马便高高人立,差点将背上之人掀倒。
听到这些,她此刻的心里倒有些后怕,脊椎发凉,后背一阵冷汗, 她平日里并不喜欢冒险、刺激之事,起先只想着快点抱起孩子躲开,没顾及太多,听他们一说,原来自己刚才竟那样莽撞、冲动呢!难怪刚才那位男子要那般愤怒的呵斥自己。
想到刚才那人,她又想起他那张看似有些熟悉的脸,便随口问了一句:“诸位可知刚才那人是谁?”
“姑娘是从外地来的吧?竟连他都不认识呢。”人群中一人接了她的问话。
她莞尔一笑:“我是从平川过来的。”
“那难怪了!他可是张大帅身边最年轻的司令,赵司令!”那人说道,言语间带有赞扬、钦佩之意。
“您可知他唤作赵什么?”她听那人这样说,又紧赶着一问。
“嘿嘿!姑娘,我可不敢在这大街上直唤赵司令名号,您瞅瞅这来回巡逻的士兵,万一......”那人冲她狡猾的眨了眨眼,看着她一身洋派作风,想借机敲诈一把。
她自是懂得那人心里的小九九,也并无丝毫犹豫,掏出一块大洋给他。
那人立刻会意,将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他唤作赵万丰,原是这戎城宋司令底下的军长,宋司令死后,他又追随了张大帅,现在可是大帅身边的大红人呢!”
“赵万丰......赵万丰......赵......万......丰”
她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忽而,眉眼间舒展出豁然开朗的神色,如黑夜中猛然照开的一缕亮光,她内心欣喜万状,抑制不住的迸发出来。
是他!竟是他!原来那似曾相识的熟悉感竟缘于是他!
那层隔着十年的纱帘,被这个名字撩起,那十年前的某个记忆片段隐隐清晰了起来。
她仿佛看到那个春日的午后,八岁的她乖巧的站在生母的身边,那时她还是软糯的叫着她大娘,大娘惊讶她有一把清甜的好嗓子,模样虽小,姣好的身段却已有了定型,夸她真是个成名成角儿的料,还兴致颇旺的要教她唱曲子,她一向温顺听话,便认真的点头,然后煞有其事的一字一句、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跟着学。
姐姐宋如君和哥哥宋泊明却是极调皮的,他们不跟着学,却故意在她身边捣乱,分散她的注意力,她一边想着跟大娘学习,一边又被姐姐和哥哥逗的直笑,几个来回下来,小脸已是憋得通红,大娘轰姐姐哥哥离开,他们偏不离开,反是朝着大娘扮起鬼脸来,大娘向来温柔和善的性子,也不生气,一脸娇柔的笑,由着他们撒泼耍赖。
这时,外面忽的响起了什么声音,像是什么人来了,姐姐和哥哥像着了魔般,撒腿就往外面跑去,她觉得好生奇怪,也想出去看看究竟,但看大娘极是认真的在教她,她便压下了心中的好奇,后来外面越来越热闹,热闹声也离她越来越近,她终于忍不住拿眼望向外面,便看见姐姐和哥哥正一边一个的,紧紧缠着一个人的胳膊站在门外。
那个人看上去年纪也不大,却生得很挺拔,穿着齐整的戎装,未戴军帽,精短的头发,稚嫩中却能显出英勇的气概,姐姐和哥哥不停的在他身上摸来摸去,还一个劲儿的拿话逗着他,他却是一脸的严肃,小声的拿话驱赶他们。
她从未见过这样英气逼人的大哥哥,也从未见过穿戎装穿得这样好看的人,她望着他望得有些出神,圆呼的眼珠一眨不眨的,后来,他也注意到了她,也紧紧的盯着她看,她心中一登,小脸蛋儿一低,便听到一声严厉的“赵万丰!”响起,是大伯的声音,接着便是一声高亢抖擞的“是!”是那个大哥哥的声音,然后听到稳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再一抬头,那位大哥哥已是不在了。
“赵万丰!”“是!”
“赵万丰!”“是!”
“赵万丰!”“是!”
“······”
然后便是姐姐和哥哥戏谑的声音,满屋子闹腾的叫唤着,响彻在她八岁那年,那个春日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