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年前,燕垣市华曦区医院。婴儿室前,有一个黑影来来回回地走动着,时而伸头张望着走廊内的动向。此刻已是深夜,那天乌云密闭,漆黑的云朵遮蔽了月光,只能依稀透过一点。
不甚明亮的月光穿过走廊上的玻璃窗,将这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到了对面的墙壁上。人影等了许久,见走廊中不再有人走动,便悄悄走到了婴儿室前。她掏出了钥匙,熟练地打开了房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她非常熟悉这里的布局,进入房间,很快就走到了一张婴儿床前,那张婴儿床的主人刚刚出生不久,正在静谧的安睡着。借着昏暗的月光,她仔细辨认了一下婴儿床尾的标签,模糊地认出了上面的字迹——父亲:田晓光。
毕炜心头一颤,问道:“你偷走了那个孩子?”
霍芬芳擦了擦泪目,摇头说:“我……施洁的孩子夭折,要不是看她可怜,说什么我也不会这么做的。”
毕炜很纳闷,整理了一下事情的经过:施洁怀了孕,却被田晓光无情抛弃。随后,仍在医院工作的霍芬芳意外发现了田晓光竟然是有妻子的。她还见到挺着大肚子的田妻来医院做产前检查。霍芬芳不忍好闺蜜被骗,主动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了施洁。
施洁悲愤之下,不顾怀孕的身体,去医院找田晓光。希望田晓光能看在孩子的面上接纳自己。她甚至提出了,可以不要名分,只要田晓光能接受母子二人就行。
田晓光虽然这样想过,可是施洁来医院这么一闹,他落得个身败名裂,停职检讨。田晓光认为施洁是故意报复,心中只有更恨了。他不断地当着医院的同事羞辱挖苦施洁,一怒之下,拳脚相加。
可怜当时的施洁还怀着孩子,唯有忍受这位昔日最爱的人的暴力。田晓光出完了气,骂着街走了。可是施洁却趴在地上无力动弹,殷红的鲜血顺着她的腿一路流了下来。要不是霍芬芳及时赶到,施洁很可能当场被这畜生当场打死。
回来的当晚,孩子就流产了。那几天,施洁像是魔怔了似的。时而哭,时而笑。霍芬芳找来了医生。医生看过后直摇头,说是因为她收到的刺激太大了,除非是自己能从心里阴影走出来,否则谁也救不了她。
而那时候的霍芬芳也刚刚得知自己怀有三个月身孕了。施洁有一次恳求她,请她帮忙。两个人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霍芬芳满口答应下来。但当施洁将她所求之事说出来的时候,霍芬芳呆立当场,手脚发凉。
原来施洁竟然认定了孩子是被田晓光抢走了,要霍芬芳偷回来!霍芬芳哭着摇头,不肯答应。施洁以死相逼,说没有了孩子,她活着也没意思了。有一天霍芬芳回到家,看到施洁正要割腕,赶紧阻止。最后,被逼无奈,为了自己的好朋友,也为了惩罚田晓光,霍芬芳含着泪答应了。
在田晓光离开医院前,他已经顺利安顿了妻子入院。自己出了这种事情,他也没脸出现在医院里了。听同事们说,孩子出生后,田晓光都没出现过。大家都在猜测上面的处罚结果是什么,很多人都认为是开除。
霍芬芳那一天魂不守舍的,同事们下班都走了以后,她一个人来到了妇产科的楼层,左右徘徊,举棋不定。
终于捱到了深夜,霍芬芳咬紧了牙关,趁着值班护士不在,溜进了婴儿房中。看着睡得香甜的婴儿,她几次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忽然,婴儿醒来了。乌黑的大眼睛看着她。刚出生的婴儿对这个世界是完全陌生的,奇怪的是,他不哭,也不叫叫。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霍芬芳。
而在霍芬芳的眼中,那分明就是一种爱,是孩子对妈妈的爱。即将做妈妈的霍芬芳眼神不再犹豫,反而变得温柔起来。她抚摸着自己渐渐隆起的肚子,感觉到了母亲身上那股最伟大的爱意。
那一晚,霍芬芳没有动手,她逃了出去。而不久之后,田晓光竟然神奇地复职了。他恼恨与施洁交好的霍芬芳。利用一次病人换药,制造了一起医疗事故,将责任通通推到了霍芬芳的头上。
霍芬芳被医院开除了。她只好回到了佛手坪,一边继续安慰施洁的情绪,一边静静等待着小生命的降临。
半年后,霍芬芳临盆。可是乡下的医疗条件怎么比得上城里呢?霍芬芳剧痛之下,面临着难产的悲剧。她的丈夫得知情况危急,骑着自行车焦急地往回赶,却不慎掉进了悬崖。在儿子出生的这一天,也成了父亲的忌日,父子都没有来得及见一面。
孩子出生了,霍芬芳的命也保住了,一切辛苦都有了回报。霍芬芳看着刚出生的儿子,她伸出去要抱抱,指尖都在颤抖。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儿子也慢慢地学会了爬。每次自己开心地和儿子玩耍过后,她回过头来,看到的就是施洁失魂落魄的模样。她不忍这个女人身上的悲惨命运继续下去,觉得儿子和自己与施洁一起过,没有什么问题的。于是她哄骗神志不清的施洁,说这是她的儿子。
施洁自从孩子流产后,整日浑浑噩噩。突然听到这是自己的儿子,她欣喜若狂,抱着孩子不撒手。霍芬芳纵有千般不舍,但是一看到渐渐清醒的闺蜜,健康成长的儿子,她就知足了。而且,这样也能使自己每天与儿子相处。在她看来,这挺好的。
孩子跟了施洁,却依然沿用霍芬芳给他取的名字——敬慈。希望他永远敬畏父母,感念双慈。
毕炜仿佛被雷劈中了,周身一凛:“这件事情,难道施洁不知道吗?”
霍芬芳惨然笑道:“有敬慈陪着她,她的情绪慢慢稳定了,后来经过了三年的恢复期,她完全康复了。我见她那个样子,始终不忍心说出来……”
“这件事情……施敬慈知道吗?”
霍芬芳含泪摇了摇头:“看着他长大成人,看着他成了大学生,成了医生。我已经很知足了。施洁很拼,她能有今天的生活,我一点儿都不惊讶。敬慈跟着她,要比跟着我好过多了……”
毕炜心下感伤,这是他成为警察后侦办的第一宗刑事案件,哪知道竟会碰上这样的事情。霍芬芳很珍惜她和施洁的感情,为了维护这份脆弱的感情,她不惜交出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毕炜宽慰着她,虽然这是微不足道的。但是这也是他仅能做的了。
审讯室内,灯光昏暗。施敬慈双手抱头,痛苦不堪,无论安琪儿问什么,他都回答说不知道。
审讯室的门敲响了,陈淦带来了宵夜:“头儿,先吃点儿东西吧。”
安琪儿从塑料袋里拿出来,打开一看是饺子。她笑了一下:“先拿给他吃吧。”陈淦将饺子放在了施敬慈的面前。其实这是一种常用到的审讯手段,目的就是让嫌疑人放松。有的人会在不知不觉间将案情一一道出。
出于安全考虑,没有筷子。施敬慈端着纸质餐盒,默然无语,不多时竟然流下了两滴眼泪。
这种情绪变化自然逃不过安琪儿的眼睛。一旁的陈淦看不过去了:“施敬慈,你够了,没吃过好东西吗?一份饺子也能让你流眼泪。”
安琪儿瞪了他一眼,自从陈淦跟毕炜混在一起后,越来越贫了。
孰料施敬慈看着安琪儿,嘴角挂着苦涩的笑,凄然说道:“谢谢,除了霍阿姨,你是对我最好的一个……你人也很漂亮,谢谢你。”
安琪儿顺口问道:“你妈对你不好吗?”
施敬慈不再说话,徒手捏起了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