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氏对现在的秦深又爱又怕,惹了她不痛快,心里也难受的紧。
傍晚边,她手脚利落的把白芷、茯苓药材捣烂成泥,晌午淘粳米剩下的浆水还沉淀着,她舀到盆里一并端着,去敲秦深的房门。
终归是母女,秦深的气已消了,柔着嗓子同她说话,并没有再给脸色看。
廖氏的性子她心里早清楚,只是一时生气撂了脸子,与其说去责怪廖氏,不如想个对策,好好应对这个横杠一脚的钱氏。
好在第一缸腌下的酸笋快成了。
这几天日头好,晒过以后不必非熬到十五日再启封,她打算晚上掀开来尝尝,若味道可以,明个儿就挑去城里试销路,等不到文琅回来了。
一旦钱氏也倒腾出来,叫她抢了先,她这几日功夫算是白费。
晚间,一家人吃罢了饭,便围在笋坛边等着起封泥。
荆禾帮着拿刀子,撬开了糊在缸沿边的泥巴,拆下蒙在坛口的油纸,霎时,一阵酸味从坛子里飘了出来。
闻着味儿,像是成了!
秦深提着筷子,从坛口夹出一片酸笋子凑进嘴里,细细尝了尝味儿——
涩味去了大半,十分酸脆爽口,和上辈子吃过的酸笋差不离了。
只是剩下还有一些些的涩味,恐怕是因为原料是竹笋的缘故,兴许添些辣子,做成酸辣笋子,就能很好的掩盖住了。
分了碟子,家里人都尝了尝。
他们从未吃过这种酸笋子,都大为赞叹,明明是吃过晚饭的,叫这酸笋子一引,开了胃口,又想添一碗糙米饭来吃吃。
廖氏怀着身孕,一饿便泛着恶心,本就十分喜欢吃酸,对这酸笋实在喜欢极了。想着馍篮子里还有两只甘薯饼子,她提步就往灶房去。
一个人开火生灶了,终归大家都是有口福的。
为了庆祝酸笋研制成功,除了热那两只甘薯饼子,秦深还用文琅刚搬回来的细白面儿,揉成面团做成金黄的炸撒子。
一些晚上就着酸笋子吃,剩下一些留着明天当干粮,带着进城里吃。
庚子吃个肚皮滚圆,荆禾也吃得满嘴是撒子碎屑,廖氏更夸张,若不是秦深拦着,她怕是多少酸笋子也吃得下的。
等到夜黑透了,廖氏收拾好了院子,便关门去睡,秦深把明个儿要卖的笋子准备妥帖后,跟着回了堂屋。
掩上门,看着屋子里下午洗脸的木盆还在,她抬起手,抚了抚面上的癞子疤。
凭着手感,她感觉已经比最初的时候好多了——
那时候脸上红肿包浓,现在基本都结了痂,癞疮也瘪下去不少。
她对着镜子左右自顾,终是叹了一声。
现在手里银子少,只能用淘米水和便宜的药材治脸,效果自然会慢一些。好在她也不心急,慢慢调理就是了,外敷是一部分,内调也少不了的。
铺好了床,也不熬眼睛做针线了,她早早熄灯睡觉,明个儿还要早起进城。
滩头村离京城约莫有三四十里路,村口榆树下有牛车,一天只去一趟,傍晚边再回来。
廖氏还在头三月,胎又不稳所以没跟着去,庚子年纪小,荆禾更不宜颠簸走远路,所以只有秦深一个人去了。
付了来回五文钱的路费,她坐上牛车,一摇一晃的进了城。
京城繁华,还在京郊就极为热闹了。
听文琅说过,京城四方一座,北城是紫禁皇城,天家的地界儿,六部衙门都在那边;东城商贾大宅遍布,一进进青砖黛瓦的深院;西城是平民胡同,小门小户四合小院儿,行脚商走街窜巷,吆喝兜卖;南城因靠着码头,商铺小买卖如过江之卿,多而细密,应有尽有。
因此有“北贵南贱,东富西贫”之说。
秦深是从南门进的城。
她背着簸箩,走过宽宽护城河上的吊板,官道儿两侧的小摊小贩已是多如牛毛。
有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的,有铺着麻布摆上物什售卖的,也有推着太平车边走边吆喝的。
所卖的东西更是林林总总,吃的用的玩的,但凡能想的到,总能寻着卖处。
往城里头走,行过南头大街,两边儿都是生意铺面儿。
像切面铺、二荤铺这些都是吃饭的,也有绫罗店、估衣铺、杂货铺之流,总归是衣食住行,并没有缺儿的。
秦深记着文琅的话,见着铺外头挂着箩圈幌子,是用红纸糊得,下头只贴着一圈剪纸流苏,她便知道这家是二荤铺子,是专门卖家常小菜的饭铺。
比起酒楼、饭庄,这种二荤铺子只卖些炒肉丝、炒肉片,溜肝尖、爆三样这类肉菜,鸡鸭鱼肉这种高级的是没有的。
笋子是粗贱的山里货,一般也只有二荤铺子肯收。
选上一家看起来门面平整些的,秦深紧了紧身后的背篓,迈过门槛进了铺子。
“这位娘子,想吃点啥?”
现在正是饭口,堂里坐满了人,小二跑堂忙得脚不沾地,可他见着有客人进来了,仍是堆着笑脸迎了上来。
下一刻,他见着秦深脸上的癞子后,嘴角的笑容有些僵,到底撇过眼去,不再正眼打量了。
秦深没有发现小二的神色,只是左顾右盼不见掌柜,心里犯了难:她想着要不要叫些东西,边吃边看看再说。
刚想问有啥便宜的汤面,来一碗凑合下,隔壁桌子便有人结账——
小二抱歉一笑,躬身跑去替他们结算。
“汆黄瓜、木须肉、炒肝尖、外加白干四两,热汤面两碗,您呐——一共六十八文钱,我候了吧!”
秦深一听吓了跳,这些东西竟吃了六十八文,还是在相对平价的二荤铺子?
京城的物价真是吓人呐。
想着身边没几个钱了,还得留着给娘亲抓安胎药,干粮又是备下的炸撒子,要不就省了这顿饭吧。
正犹豫之间,小二已经收了钱,转头又来招呼她。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开门见山,不虚套圈子了,便笑着道:
“小哥儿,我想寻掌柜的谈点事儿,他在么?”
“谈事儿?什么事,你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小二见秦深不是来吃饭的,登时没了笑脸,退后一步整个人有些不耐烦了。
秦深笑了笑,一边从背篓里捧出坛子,一边道:
“这是自家腌得酸笋子,开胃下饭的很,我想着让掌柜的尝尝,若觉得味道好,看能不能寄卖在这里?”
小二闻着一股酸味,吓得忙捂住了鼻子,噔噔往后退去:
“你个乡下巴子搞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一股酸臭味,这哪里是什么笋子!快走,快走,别影响我们做生意,不收,不收的!”
他上下剜了秦深一眼,见她衣衫褴褛,脸上癞疤丑陋,更是没了什么好感!
挥着手就要往外头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