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措金色的手指在斑斓枪上连弹,沉闷的敲击声不绝于耳。这套手法,还是嘉措在金山寺中观韩冬以金刚杵铃对阵多吉时悟出。
当时就是因面对韩冬毫无战胜的把握,嘉措才会放弃最后一场的比试。
现在第一次使出这套手法,手指中蕴含的强烈震荡,让越月手中斑斓枪如同陷身泥塘,往日能仿佛挑动山河的长枪怎么也挑不起来。
已经反应过来的越慕,只来得及侧身躲过薛擒虎递出的第一抓,拔出腰间的长剑。而薛擒虎的另外一只手,已经将他握剑的手臂稳稳拿住。脚下又是一紧,整个身体再也动弹不得。
所救之人已陷落敌手,一击不中绝不轻留。越月枪身一顿,身影狂风般旋转了一圈,一片枪影蓬勃而出。使得嘉措身形微缓,长抢已离开了嘉措十指笼罩的方寸之间。
越月抽身而立,长枪斜指,暴喝道:
“薛擒虎!你这是何意!”
面对越月的喝问,薛擒虎没有出声,横过越慕手中的长剑,侧压在越慕脖子上,这才转身看向正望着巨石的韩冬。
这两个近一年未曾见面的同门师兄弟,各自所站之处相距并不遥远,之间却有如间隔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两对宛如实质的眼神在空中交集碰撞。韩冬神情带着笑意,方正的嘴角仿佛抽动了一下,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只需要看韩冬的嘴型,薛擒虎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问自己为什么。只是却不知道,韩冬是问为什么要在战阵之上暗算于他,还是问为何现在要擒下越慕。
这两个问题,薛擒虎都不需要回答。不过看到韩冬的表情并无虚假,确实不知这两个问题的症结所在,薛擒虎的脸上还是透露出微不可查的放松。沉吟片刻,这才提气开声说道:
“韩冬!你手中有人质,我手中也有。不如我们将他们一起放了,再各凭本事争上一场如何?”
这块褐色的石头,因为太过巨大,不易移动。已不知在这里矗立了多久的岁月,或许也曾经历过相同的场景。只是对它来说,人世间的纷争或许就是一阵清风,只会无视。
听到薛擒虎所言,韩冬好似并不在意。伟岸的身形,也如一尊亘古不变的石像,没有丝毫表示。
巨石之上身陷敌手的越慕却开口说道:
“韩冬!不必管我!父王死因我已查明,越蕴此子弑父之辈,不配为君。身为人子,此仇必报!只要你帮我杀了他,我就是永世不得超升也只会感谢你!”
听到越慕所言,一直沉静,不失君主威仪的越蕴,此时也开口说道:
“越慕!你勾结外敌,颠覆我越国江山,怎么对得起我越氏的列祖列宗啊!是啊!父王说得不错,为了一个女子,你都能放弃我越国百姓。如此寡意之人,还有什么事情是你做不出来的呢!”
越慕正待反驳,薛擒虎手掌在他脖间砍下,劲道震荡之下,口中话语却说不出来了。
越蕴正自得意,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大殿下却是错了,四王子所言句句属实!大殿下!你可知道,在那夜你进宫之前,越王陛下曾宣老臣入宫,告诉了老臣一些事情!”
说话之人年岁已经不小,正是越蕴之师,越国司徒安寻。朝中都知,越蕴最敬重此人。安司徒一生只顾钻研学问,不会武功,是以说话之声并不大。但他此时说出的话语,却有石破天惊的味道。
先前安司徒无故被老苍擒下,引得场面一时混乱,这才使韩冬寻机潜入西原喇嘛之中。借助喇嘛们冲阵之时,一举将越蕴生擒。越国大军在包围銮驾之时,也将安寻所乘的马车一并被围进了军阵之中。
此时听安寻话一出口,越蕴就已明白自己最敬重的老师,刚才被擒恐怕只是演出的一场好戏而已。
越蕴自小拜安寻为师,与之亦师亦父,极为亲密。听到安寻此言,心神巨震,不由开口问道:
“安师!难道平日孤对你不起吗?你要如此对我?”
安寻整了整被老苍擒下时,因扭动而显得有些零乱的朝服,高声答道:
“老臣不止一次说过,行大道者必行大义,大殿下您不是对不起我,而是对不起大义公理。今日之此事不关私谊,也只为公理大义。要知当日越王招老臣入宫,就是告之老臣准备册立四王子为太子之事。”
“陛下素知老臣与大殿下交厚,希望老臣弃私谊而循公理,能匡扶四殿下。其实这本就是读书明理之人应该做到的事情。老臣当日也答应了陛下!”
越蕴心有不甘,急声喝道:
“越慕他有什么能强过我。在我助父王处理朝政之时,他在与那戏子卿卿我我,让我越国王室沦为笑柄!在我为越国百姓免于战乱出使他国时,他却为这女子放弃一切而私奔。安师!从小你不是告诉我,为君者首要为公、为民吗?他能比我做的好吗?”
安寻摇摇头叹声说道:
“为君者需有为公、为民的仁爱之心。当日,我也是这般劝说陛下。只是陛下对我说:至情之人才能至性,至性之人方能至公。”
说到此处,安寻不待越蕴开口,继续说道:
“四殿下能为一女子放弃王位,证明他乃至情之人,也一定能为了百姓放弃任何东西。我越国坐拥天险,百姓安居乐业,而在这乱世之中,只需坐看世间风云变幻。而大殿下你心大了点!陛下说服了我……”
越蕴听到此言不甘的喝道:
“我越国兵坚甲利,百姓富足,难道只能偏安一隅不成。大好男儿正该顺势而为,收拾这乱世山河……”
安寻听到此语,又是一阵摇头说道:“其实还是陛下看得明白,你不该弑杀陛下!”
越蕴圆睁双目吼道:“血口喷人!这到底是谁人所传!”
“世上之事,永远都是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日,老臣见过陛下,离开时陛下也毫无异常。等老臣回到家中,不到两个时辰,就已听闻陛下归天!这等事情,不需人言,老臣也能明白!不信殿下问问各位臣公,看他们如何说!”
越蕴不顾脖间所横黑刀,四下观望被隔于军阵之外的一众大臣。却见诸位大臣具是低头沉默不语,心头一震。一指站于安寻身边的老苍说道:
“安师如此是为大义,那你又是为何?孤特意简拔于你,你难道就这样回报于孤?”
站于安寻一旁的老苍看看横枪立于巨石之上的越月说道:
“二十二年前,姑娘枪挑犯上作乱的大将军令狐之时,并不止救下了先王。我等也是其中之一……”
老苍伸手扶住显得有些憔悴的安寻,继续说道:
“况且,我本就是陛下特意安排在密探营中。这种时候,本就是我出力之时。”
虽然越蕴、安寻三人之间的交谈,声音并不大。但巨石之上所站的五人,都是当世俊杰,耳聪目明比常人强大太多。将三人所言,听得清清楚楚。
此时在越军之中,文臣以安寻为首全都沉默不语。而武将中因田横受命坐镇京都,并未随行。就连负责守卫王陵的田正,也不曾现身。
在场的军中将领包括马贺在内,并无服众之人。听到刚才三人的对话,将军们也有些不知所措,军阵变得越发混乱。
这时紧随而来的使节团队,及大臣们乘坐的马车也围了上来。
一众身着黄衣的喇嘛见到嘉措活佛站立在巨石之上,立即向军阵涌来,意图进入阵中与其汇合。越军兵士未得军令,更显得无所适从。
双方正在互相试探间,站在高处的越月见到这般景象,顿时眼前一亮,厉声命令道:
“放开阵型,让他们进来!”
下达完命令,话声一转,又高声叫道:“秋师姐可在!小月儿在此,请上来一见!”
越月声线本就极高,此刻心情急迫,声音更是仿佛穿云之箭,传送得极远。
军中向来以武力为尊,越月乃越国唯一的十大名将,在军中声威极浓,在普通军兵心目中更是带领他们胜利的旗帜。
且在当下只论军职,此时场中也无人能与之相比。包围的军士顿时依令而行,让开一道缺口,让喇嘛穿行而过。
随着越月的叫声,在使节团队之中应声走出三个人来。一道惊喜的声音随之而出:
“是小月儿么!”
站出说话之人正是秋霜。
“原来十大名将中的斑斓枪就是我家师妹啊!只是你当年不是一直在练习剑法的吗?难道是我离开之后又修习的枪法?”
秋霜一边说话,一边拍了拍走在自己右手边女儿的手臂,示意她镇定。侧身看了看一同走出,站左手边的刘震东。
刘震东回应一笑,轻声说道:
“梁国银枪梁战、魏国毒龙枪薛擒虎、迎风刀营雷、越国斑斓枪越月、洛国铁枪燕长虹、定山锤洛昆、楚国焚天戟项至、应国翻天锏秦钟还有我汉国斩/马/刀刘震东、射日箭管先同为夏州十大名将。”
“只不过我们在平常战阵之上相互碰上也是极少,而现在那块石头之上,却已经站立了十大名将之中的两位,也应该能容得下我!再者,我汉国本就与大蒙是敌非友,同仇敌忾之心我刘震东还是有的!”
有众喇嘛的先例在前,三人一同步入军阵,跃上巨石,也并没有人出来阻拦。只不过站在巨石之上的双方,武力已由越月一方处于绝对下风,变化为势均力敌。
秋霜站在越月身旁正待相询,却听到薛擒虎笑着开口说道:
“二师姐可好,小弟在师门排行老四。与二师姐同在魏国多年,却一直不识庐山真面目,实在是天意弄人。前几日刚听说大师兄与师姐之事,不想今日就能见着二师姐了。”
两人在魏国之时就曾认识,只是双方并不知道系属同门。听到薛擒虎略显亲切的称呼,秋霜微笑点头,却只顾看站在身旁的越月。两人之间实有太多的话需要述说。
薛擒虎对此也不以为意,满脸笑意的看着这对近三十年未曾相见过的同门。
“小月儿,你怎么从来没有找过我?我记得曾经给过你一个地址。哎!这么多年,真不知道原来夏州唯一的女名将,就是月儿你呀!你这姓氏也是后来改的吗?”
看到秋霜好似并不着急,越月却无暇向师姐倾述。她将秋霜请上来,就是知道自家师姐女儿与越慕之间的关系。且不论自己与师姐的姐妹情谊,就是师姐为了女儿,也一定会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
方才在巨石之上,独自面对三名高手,自己实在是孤掌难鸣。要想救出越慕,只怕力有未逮。
现在双方实力已发生逆转,救人的希望大增。只是此刻并不是叙旧之时,不及回话,却侧身对另一人急声说道:
“凝霜!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