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姜浔名义上的婚礼,但他的意思,是尽量隆重些。
清风私下觉得姜浔是真的想娶兰恬为太子妃,虽不是正经的册封典礼,总归也要像模像样。云中来了信,竟寄了太子妃的玉牌,令清风大感震惊,不知道皇后娘娘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清绝反而觉得可以理解:“殿下一个女人都没有,甚至哪家的暧昧对象也没有。云中盛传他有龙阳之好,娘娘那个性子啊,八成是当真了,一听到殿下要娶女人,哪管那么多。”
清风:“......”
后来跃岚将这件事传到了宫里,姜蘅听了更是震惊,亲自写信询问姜浔,姜浔忙着画礼服图样,过了好几天才回信。信上说是他给母后的消息,道是写了一首诗给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看了后便将太子妃的玉牌寄了过来。
姜蘅又让盛卫去拿那首诗,拿来后看了半响,那诗写的是: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姜蘅没有再追问,觉得姜浔若是真喜欢兰恬,也是件好事。
婚事因为姜蘅在宫中不便,便成了清绝和慕容山忙了一个月,两个未成家的人将所有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令清风直呼无语。
姜府忙碌,方家也不闲。可明明是很喜庆的事情,兰恬却一连好几天做了噩梦。
梦里是安定十九年的京都,母亲在及笄礼上给她偷偷塞了一块梅花糕,文慈说,及笄礼是不能吃东西的,要她偷着吃。
又一晃,成了通阳城外,大越人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对萧呈喊:“萧呈!想要你夫人的命,就赶快退兵——”
可是萧呈没有退兵,他的副将们跪下来啰嗦了好久,萧呈慢慢的看向她,张开了弓。
胁迫她的人恶狠狠的对她大喊:“你的夫君要亲手射杀你,萧夫人,你选人的眼光真不怎么样。”
她挣扎着瞪那人,又被大越士兵死死压制:“你胡说!”
“萧呈,杀了这个大越的军官,救我!”
她真的想要挣开越兵的禁锢,可那支箭来的太快,穿风而来,她根本来不及躲开,连身边的大越人都不能阻挡。世人只道萧呈的剑法独步天下,可她却见过,他的弓法也少有敌手。那支羽箭正中她的心脏,不偏不倚。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
她还是挣扎,她还是喊:“杀了那个大越人,杀了那个大越人!救我,救我!”
救救我,救救我……
娘,娘……
救救我,救救我……
萧呈,萧呈。退之哥哥,退之哥哥,救救我,救救我……
“小姐,小姐?”
兰恬倏然睁开眼,满头大汗的坐起来。瑟瑟松了一口气,像往常一样的唠叨。兰恬也不解释,从床上爬起来梳妆,进宫见了姜蘅一面,又转去了凌妃的朝暮宫。
“小恬要出嫁了,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呢。”凌妃笑吟吟的拉她坐下“本宫真是为你高兴,看着你们这群孩子一个一个长大,又一个一个出嫁,我这心里真是高兴。想一想啊,当年嫁入太子府的情景还犹如昨日,转眼,我们景礼都这么大了。我啊,也是人老珠黄了。”
兰恬微微笑着:“娘娘还年轻,怎这么悲观?”
凌妃的目光遥远,神色却像是看透了世事:“兰恬啊,听说洛县秦家的嫡女秦晓茹许给了慕容山做常胜侯妃,是吗?”
兰恬微微颔首:“是,姜浔说,老常胜侯临终前,已将晓茹和慕容山的婚事定下了,六月二十递了礼牌,已经定亲了。”
“噢。”凌妃喝了一口茶,笑着摇了摇头“我还记得慕容山小时候,是最喜欢到……家玩的。呵呵,这些你都不知,都是些旧事。慕容山最先定亲的女子叫文慈,后来葬身火海;蒲河幺女萍儿又嫁给他作正妻,结果那孩子又和人私奔了,至今生死不明。再后来,才是秦晓茹呢。”
兰恬默默的听着。
凌妃继续道:“真好哇,你和秦晓茹是手帕交,一起游玩,一起出嫁,真好哇。想当年,本宫也有这么一个闺中密友……”
她忽然顿住了,兰恬抬眼看她,凌妃只是自顾自笑了笑,提及苏远岫,便戛然而止,不再言语。兰恬斟酌了一番,还在犹豫要不要追问时,凌妃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凌妃还是不愿提起她,还是不愿说起关于长野苏家的事情。究竟是在掩饰,还是别的缘由?
兰恬低声问:“娘娘说的,是哪位夫人?”
凌妃没有回她,只是连说了三句可惜。兰恬又想起苏醒后,她曾嘱咐过自己不要轻易提起长野苏家的事,便有意无意的问道:“娘娘久居深宫,一定很无趣,以后若是有机会,我带您去逛一逛朱雀大街。”
凌妃一愣,眼前的影子和记忆里的人重叠,她说,凌姐姐将来嫁入了太子府,一定很无趣,以后有机会,她叫她去朱雀大街玩呀。
兰恬剥了一颗葡萄塞到嘴里,微微眯了眼睛。
凌妃愣了一会儿神,很快又恢复常态。宫里的女人,没有八面玲珑的功夫是做不到她今天这样的。她没有回答,令身边的侍女取了一个木盒递给兰恬:“你出嫁,我没有什么好送的,想必诸如金银财宝、新罗绸缎,别人都给过了。这里面的水烟玉,是那年月氏国出使京都时赠予的原玉,我请了师傅雕刻,还费了些心力。今日赠给你,望你能和姜浔长长久久。”
兰恬收下礼物,道了谢。
“往后嫁到姜府,可要记得沉稳些,毕竟是一家主母,姜浔还这么年轻,以后少不了应酬,你得记得知进退。”凌妃端着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往后在宫宴上遇着了,可就是姜夫人了呢。”
是的,以后她便不是方家三小姐,是姜府的姜夫人。
凌妃又说:“还望你们两个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姜浔是个才子,也许往后会风流些,纳几个如夫人也是在所难免。你性子看起来恬淡,其实倔的很,本宫可要提醒你一句,莫要太过强硬。”
兰恬沉吟片刻,突然问:“娘娘,爱陛下吗?”
凌妃愣了愣,微微红了脸:“是呢,本宫自十六岁嫁给陛下,今生今世便是陛下的女人,自然是爱陛下的。”
兰恬看着凌妃,极为认真:“从小到大,都告诉我,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可是兰恬听说,在大盛,男子娶了谁,便要一生一世对那人好。就像,就像德宗时期的萧瑛和莫吟初一样,虽仅有一月缘分,却终其一生记挂。我若爱一个人,便随他生生世世,刀山火海或是黄泉碧落,方兰恬,都闯得。可他若娶了别的女子,便是负我,我绝不会再与他有半分纠缠。”
“兰恬啊,”凌妃柔柔的看着她“陛下的心里,是江山,是大夏,是社稷,是百姓。帝王的心里,儿女情长是最可有可无的东西。正因为本宫爱着陛下,所以忍得后宫佳丽三千、忍得别人为他生儿育女、忍得一批又一批的新人进宫。只要陛下的江山稳固,本宫如何,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是这样聪慧的女子,又怎么不会懂得,皇帝的后宫也与朝堂息息相关。皇帝有皇帝的难处,她也有她的无奈,但这都是彼此所选择的,既然已选择,便携手走下去。对于凌妃和皇帝而言,日日可相见,便是最大的幸福。
兰恬低下头:“娘娘大度,兰恬不及。”
凌妃微微一笑:“京都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旁的不说,便是新晋的大理寺卿赵大人也有三位如夫人。姜台长以后不是凡人,你也得学会放开气量。这京都可有好几位还待字闺中的女儿,若是你想一生一世一双人,本宫劝你还是早些醒一醒罢。”凌妃意有所指“多和各府的夫人走动些,不要再想些不切实际的事情了。”
兰恬没有反驳,凌妃语气中的话她并没有体味出来,只是在以后的日子才后知后觉。而现在的她也不与凌妃争辩谁对谁错。兰恬晓得,她和凌妃始终不是一路人,也许从前是,但自她代替真正的方兰恬醒来后,她们便是敌对的。
凌妃同这座城里的所有女人一样,一样的温婉,一样的善解人意。她看过许多话本,话本上的人演绎着世间的沧海桑田,过着平淡无奇的生活。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她偏不喜欢。
“还没出嫁,娘娘便劝我大度礼让妾室了。”兰恬撇撇嘴“未免太早了些。”
凌妃很和气的向她笑:“你还是小,往后就晓得我说的意思了。”
兰恬只好也回以傻笑,却在心里对这次的探访有些不舒服。她还未嫁给姜浔,凌妃便劝她礼让妾室,她实在是不明白,凌妃此话到底何意。
瑟瑟在门外等了很久,才等到兰恬出来。近几日清绝在外忙碌,已有许久不曾回方府了。兰恬收到过姜府的一次传信,说盛卫正在查念念的事情,清绝是盛卫左使,主理这件事,现在已经有了眉目。
兰恬抬头看了看京都的天,想起那日回到京都,她高烧过后睁开眼睛,姜浔守在她床前脸色憔悴,看到她醒,还心有余悸的道一句:“我真怕……”
怕什么,他没有说,可是她都懂。
记得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好天, 母亲将她送上了花轿,花轿载着她摇摇晃晃的上了街,她满心欢喜的看着前面的人,心里像打翻了蜜罐,甜腻腻的。
这是新纪三年的七月初一,离姜浔娶她,还有六天。
诗经·野有蔓草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