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跟着兰恬一路沉默着出宫,令人窒息的沉默令瑟瑟有些不安。终于在经过南风楼时,瑟瑟忍不住道:“小姐气那位沈小姐要来京都,为何不告诉大人,让她住在客栈呢。”
兰恬停下脚步看瑟瑟,缓缓说:“就算是姜府,也不是我的姜府。”
是盛卫的姜府,是姜浔的姜府,唯独不是她的姜府。明面上她是姜府的当家主母,实际上,在诸如阿木周管家等盛卫的眼里,她始终是大夏的女子。都说大夏人排外,可盛人又何尝不是如此。那位沈小姐毕竟是云中的女子,家族为人盛卫掌握的详细,而原身的过往却可谓是劣迹斑斑,尤其是思慕萧呈以致出走忘山这一条,兰恬自问若自己是阿木,她也会疑心自己到底是不是方府派到姜府的细作。
她没得选,活着已经是很大的恩赐,不能再奢望姜浔。
瑟瑟扶住她的手继续向前走:“小姐有小姐的打算,只要小姐高兴,就好啦。”
兰恬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对着瑟瑟露出了笑。
芳华殿里的座次排了好几排,兰恬和瑟瑟到的不算早,后宫的嫔妃已来了个七七八八,京都官员的夫人们也到的差不多了。华妃被禁足在万花宫,坐在众妃之首的自然就成了凌妃,她今日穿了一身绯色衣裙配了青蝉翼,一众莺莺燕燕里显得格外出尘。
凌妃对面是成太妃,正在打瞌睡,却也没有人敢说些闲言。成太妃出身河东裴氏,又有成侯在京,是太妃里位份最高的,请她来也是意料之中。凌妃往下坐着莫秋荷,她看到兰恬到来,微微点了点头,兰恬也笑着回了她。从前她与莫秋荷打架,总是凌妃从中调停,她们两个坐在一起让兰恬有些惆然。
她的位子首排的在最后面,左边坐着文恬,右边立着侍女,进门没走两步就到了。兰恬见了礼,从最前一直走回去,待坐定发现连张皇后的脸都看不清,心里总感觉怪怪的。
兰恬扭头问身旁的侍女:“姜蘅呢,她没有来吗?”
侍女恭敬的回道:“修仪大人差跃岚大人送了贺礼,今日不能来了。”
兰恬哦了一声,想姜蘅应是不喜欢这些宴会的,一定是能推就推。
瑟瑟放了贺礼归来,悄悄对兰恬道:“夫人们送了不少好东西,洛西张夫人送了一套西域的金银器,据说是镶着惊鸿玉的呢,瞧着可真好看。”
兰恬送了一斛翡翠珠,这下一听顿觉寒酸。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才等到宴席开始。
兰恬又看向了后面,秦晓茹是待嫁的女儿,所以不在,玉恬未及笄,也不在。剩下在春风宴见过的小姐们,她只认得几个零星的熟面孔。宫里的宴席一向是一群女人领着及笄的女儿来寻觅良缘,这次也不例外。宴后有斗花会,据说请了几位宗室子弟,他们都坐在成太妃后面,兰恬刚刚没看清,就算看清了也不认得。
众人依次敬了酒,说了一些吉祥话,兰恬敷衍着过了场,就回到座位上吃那道金丝红薯。
文恬端着酒向她示意:“多日不见,姜夫人可安好?”
兰恬的手一顿,来了。
华妃是她整下去的,文恬少不得找她兴师问罪,兰恬意料之中。
方家的人是都当她软柿子好拿捏,没有想到她敢直接将华妃扳倒,和大夫人翻脸。兰恬以为春风宴后,文恬应对她有新认识,不是原身那个唯唯诺诺哀怨样子。她始终记得初见文恬时,她一语双关,短短一句话阻挡她与萧呈进一步交流,又带了警告。她从来没有小看方文恬,能在众多京都贵女里脱颖而出如愿以偿的嫁给萧呈,背后一定不仅因为沧北方氏这么简单。
兰恬看向她:“二姐的姜夫人叫得好生分,都是沧北方氏的女儿,怎么就不唤莞莞一声三妹了呢。”
文恬笑了笑:“非是我生分,是姜夫人自己不认我这个姐姐,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倒打一耙。兰恬夹起了最后一块金丝红薯吃了下去,没有回应文恬,文恬还是端着笑,只是有些尴尬,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叫人没由来的恼火。
兰恬吃完了金丝红薯,才慢吞吞道:“我们寒门妻身份低微,自然比不得宫里的娘娘和世家家主的夫人。说自己有两个娘娘和家主夫人的姐姐,怕是会被人笑掉大牙,哪里敢认呢。”
文恬摇摇头:“世家寒门,何必分得太清?退之和姜台长都是在朝为官,给陛下效力,朝堂之上虽多有争议,但都是为百姓好。退之的心里不分寒门世家,我亦如是。”
兰恬心道漂亮话说的好听,实际上又是另外的样子。
她正想的入迷,冷不丁被瑟瑟捅了一下,连忙回神看向瑟瑟,瑟瑟向着前方努努嘴后低下了头,原来是皇后叫她上前见礼。
兰恬连忙起身上前:“臣妇姜氏请皇后娘娘万安。”
张皇后微微颔首,仔细的看了看这位新妇。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兰恬。
之前的年节,未及笄和庶出的小姐在家守岁不得参加宫宴,自然她不会出现在宫中。凌妃与她似乎交情好一点,这次华妃失势在万花宫闭门思过,就是兰恬的手笔。张皇后又想起了春风宴,毕竟是楚修仪亲口点了海棠花的候选人,她猜这位新妇,没有想象中那样好拿捏。一个姜蘅已经让她焦头烂额,不如就此对兰恬抛出橄榄枝,总比华妃那个笨蛋树敌要强。
张皇后思及此,笑着说:“自七月姜台长娶你,本宫还是第一次见你。姜台长状元出身,文采斐然,想必他娶的夫人也是一位才女。来,走近些,让本宫好好看看。”
兰恬低着头走了几步,复又抬起头望向张皇后。
她戴着凤钗珠翠,着一身赤色绸衣,端坐在大殿上受命妇的朝拜。她们交情不深,陛下娶她是看上了洛西张氏的权利。京都贵女里,太后是最喜欢张皇后的,兰恬和她没什么交情,春风宴上也没有注意过。她不太明白张皇后为什么突然叫她上前,没有道理。
张皇后细细端详了兰恬,赞道:“真是个美人,沧北方家四女,个个长得标致。本宫和姜修仪甚是投缘,瞧着你也是,你可有小字?”
整个大殿发出了切切喳喳的声音,众人奇怪为何张皇后突然对兰恬示好,文恬和凌妃却想到了那句与姜修仪投缘,似乎是皇后在暗示众人她与姜家的关系匪浅。
兰恬的心里也明白了几分。毕竟华妃强势,张皇后被她多年压制,自己闹了那么一出,不仅是凌妃高兴,想必后宫大部分人都乐见其成。姜蘅和姜浔在朝堂上风头正盛,又没有特别明显的倒向哪家,最多最多是姜浔和曲道之沈丘走的近些,但朝政本来他就与这两人接触的多,没什么要怀疑的。
想必洛西张家也有意与姜浔交好,派张皇后向她示好了。
她转头看了莫秋荷一眼,莫秋荷正若无其事的喝着梅子酒。兰恬略微福身向张皇后回话:“小字莞莞。”
“莞莞?”张皇后一愣,底下的人又开始窃窃私语,她隐隐觉得这个名字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兰恬道:“是,莞莞。”
坐在下首的成太妃道:“莞尔而笑,说怿女美。是个好字。”
虽然意思不对,但兰恬还是偏过头向成太妃行礼:“太妃娘娘谬赞。”
张皇后笑着点头:“令堂有才气。”
“不敢。”兰恬俯下身微微低头“是大人起的。”
宫门闹了一出,她知底下人一定知道她与姜浔吵架了。沧北方氏与姜浔关系微妙,趁此机会,兰恬也想和文恬划清界限。
莫秋荷再次抬眼细细的打量兰恬,她似乎也感受到了莫秋荷的目光,微微起了身,对着张皇后腼腆的笑。
张皇后道:“你是第一次来宫宴,难免有些紧张。但听闻春风宴上,你可是楚修仪点了的四位海棠花候选之一,一会儿的斗花会,本宫还想看你拿头彩呢。”
兰恬才不想玩斗花,本来还想着怎么避开,可皇后发了话,她是难以逃开了。
剩下的几位夫人又相继说了些吉祥的话,大意是兰恬新嫁皇后如此宽厚关心,更显皇后贤德。当然,最后都不忘有意无意的提一句华妃的事情。
文恬坐在下首手指关节被捏的泛白,冷冷的望向兰恬。兰恬感受到背后的凉意,下意识僵了僵,刚好皇后和她说完了话,她作礼后便缓缓退下。
回到座位后,文恬没有再和她说过一句话。以兰恬的了解,文恬说话胜过她不说话,方家姐妹睚眦必报,今天的仇绝不拖到明天,文恬现在停止对她的言语,反而令兰恬心中警钟大鸣。
她望向前面,大夫人正和另一位夫人低语,说的很是热闹。
兰恬又喝了一口酒,不知为什么,心中的不安越来愈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