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有提及乐雎与静说来自燕地,她们的性子里总是多多少少夹糅北方女儿家天生的豪气干云。相处一阵子,我也不再惧怕自己的脾气惹是生非,三人越发亲厚熟络。
正是桃李芳香的时节,今年咸阳宫里的春桃花期虽不比南方缠绵漫长,但却开得极艳丽极热闹,直至清明前才渐渐有所收敛。
清明当日,细雨蒙蒙,御膳房的工作也十分应景的清减了不少。在这座埋葬多少人青春、国家、感情甚至血肉的巍峨宫墙中,不乏国破家亡的苦命人,御膳房里多是愁容满面,唉声叹气。
到黄昏,清明雨点点滴滴,我找遍御膳房都没看到乐雎,也不见她与静说一处,心里不免担心,便与静说撑了把素伞,偷偷出了御膳房去寻。
边寻人静说边跟我说道她们的身世来历,“乐雎与我两家世代都是燕国一个大户人家的家奴,连名字都是那家的女主人所取。后来燕国灭了,那家人全都死了,只有我们两个因为当时年幼,侥幸被蒙大将军所救充入宫中当差。”
“那你们的父母家人呢,一同去了么?”我问道,只是问的时候不对,赶在这样的日子总是容易勾起别人的无限伤怀。
“是啊,秦军闯进来的时候,我们的母亲正在给女主人梳头发,乐雎的父亲为了保护男主人被乱刀砍死,我父亲把我们俩藏进装菜的竹篓里后就走了,再没回来。”静说越说越伤心,眼底泛起泪花,“我永远忘不了,母亲们死时下身光溜溜的,手里握着的梳子上沾满了血,睡在咬舌自尽的女主人身边。乐雎的父亲致死眼睛都是紧盯大门方向。”
她声音很轻很低,只让我一人听到,我却仿佛身临其境,无限感伤,不由握住她的手,“都过去了,是我的错,不该叫你回忆起这些。”
她低着头,眼泪打湿了绢布鞋面,但马上仰起脸朝我努力一笑,“是啊,都过去了,父亲当初可是嘱咐我们,要好好活下去的。”
哪怕再苦再难,为了那一句嘱托,也要拼尽全力地好好生活。
我沉默地握紧她的手。战争之所以残酷,是它所到之处皆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而人之所以存活,是他尽管尝遍七难八苦,仍旧怀抱希望,勇往直前。
不远处的宫墙转角处有几缕青烟若隐若现,越走越近时,女子的呜咽声也渐渐明朗。我和静说吓得面面相觑,都说历代王朝的宫殿邪门,我们不会是撞了大运碰上什么了吧。
我壮起胆来,歪头一看究竟,“乐雎,怎么是你?”
着白衣素裙的乐雎,抬起泪痕满布的小脸,惊诧道,“凉思,静说,你们,你们怎么找过来了?”
我不说话,斜眼看了看她脚边几根烧了一半的长香和香炉,立马明白过来。静说反应极快地拉起她,“傻丫头,你知不知道违反宫中戒律,私自摆案行祭奠礼的人要受到怎么的处罚?”
乐雎是个得意大笑失意大哭的性子,两三句话的功夫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知道啊,可是静说,我想爹娘了,好想好想他们,不知道他们在下面过得好不好。”
静说连忙抱住她,跟着哭起来,“我明白,我也想父亲母亲,可是这里是王宫,你这么做会没命的。如果你因为祭奠他们死了,他们不是更伤心么?”
两个半大的女娃在我面前相拥而泣,雨终是灭了乐雎好容易点燃的香烟。巡逻的禁军一步步逼进我们处在的这个角落,我赶紧拽着她们仓皇地往御膳房跑。
溜入后门之前,我扭头对两个小哭包温声道,“快把眼泪擦擦,别让掌事看到了怪罪。今晚轮到乐雎值夜,但乐雎这样子还是不要去了静说你今晚你好好陪陪她吧,我去顶她就是。”
天色将晚,静说瞧了瞧心情低落的乐雎,又看看我,“那辛苦你了凉思。”
我报以安慰地一笑,挥手让她们先往我们住的小屋里走,“无妨的,你们快回去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