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声起,上菜的仆从一串接着一串,转眼已是午后。我这又犯着困,趁无人注意想杵着脑袋悄悄闭目养神一会儿,不知是哪家公子哥忽然兴起,提议行酒令。在座都是家教甚严不饮酒的,且这酒令也一直是大人的玩意儿,小孩有机会一遇自然高兴,大多数人都存着这样的性子,盼着我这个宴会主人点头。
萍儿却拦着我,“小姐,让少爷知道,可不得了。”
我不理她,给自己倒了一碗清茶饮下,慢悠悠地点了点头。众人大喜,叫提议的公子说说规则。我当然不可能带着一群十一二岁的小娃娃划拳斗酒,于是连忙开口,“玩自然是可以一玩,但是规矩可得改改。”
我吩咐萍儿让下面的人准备了投壶用的器具,着人取来笔墨,笑得格外得体,“咱们轮流以投壶为引,投壶用的竹棍上都顺序次号,若投中则按照竹棍上的顺序完成相应竹签上的指令,违令者或负者自行罚酒,若未投中嘛……就多罚三杯吧。”
虞妙思告诉过我,凌波阁的酒都事先改过方子,降低浓度,对身体也有益处,就算多喝几杯也没事。
我的规矩大家闻所未闻,觉得新奇,于是纷纷答应了。我满意地朝萍儿挑挑眉,又道,“听闻吕家二小姐字写得甚好,最得吕夫子真传,提指令的任务就交给吕家二小姐可好?”
吕荷精通音律,但在学问方面尚不及初来乍到的我,此言一出,沛县人都知道我是在为难她,外乡人却信以为真。
吕荷一时骑虎难下,咬着嘴唇瞪了我一眼,“荷才疏学浅,怕担不得此重任。”
“游戏罢了,没有人笑话小姐的。小姐就别谦虚了。”我直接让萍儿把笔和新竹签送到了她面前。
吕荷深知不好明着得罪我,扫了众人雅兴,只得硬着头皮接过。在等她书写的过程中,项籍不停地用眼神逗我,一会儿挤眉一会儿转眼珠,惹得我忍俊不禁,在众人面前莫名其妙地笑出声。
为了报复他,待吕荷写好后我就让做行令官的小厮第一个把竹棍递到了他面前,“项爷不会不给咱们这个面子吧?”
项籍两指间玩弄着空了的银酒杯,静静地看着那个捧竹棍的小厮,阁中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一口气等待着项籍的动作,生怕这位爷一个不高兴搅了局子。我也歪着脑袋陪众人一起等他,直到他终于放下手里的小银杯,悠悠地抽拿起来。
还以为他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行为,我得意地嗤了一声。但周围实在是安静得过分,凸显得我那一声格外响亮格外不屑。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往我这边转移时,我急中生智,佯作惊讶之态,“项爷腰间所佩的荷包可是吕二小姐亲手绣的,不是前不久才送了帕子的么?”从而成功地将众人关注的焦点转回了项籍身上,并把吕荷也推到了焦点之中,顺便提点提点她,我可没忘记手帕一事。
项籍看了我一眼,眼神大概是在说臭丫头拿我给你挡剑是吧,你给我等着。然后他不紧不慢地将竹棍掷出手,一发集中,小厮乐呵呵照着签上道,“请项爷为在座舞剑助兴。”
“若要在下舞剑当然可以,只是少了一曲妙音相随着实少了些趣。”项籍从腰上把随身的佩剑解下“啪”地搁在桌子上道,当众人和我都以为他会邀请箜篌弹得妙不绝伦的吕荷伴奏,谁想,“虞二小姐擅长击筑众所周知,不知在下是否有这个资格请虞二小姐为在下随一曲?”
我大吃一惊,我虽回了虞凉思的身体,对她所好都极有天资,但高先生说过,现在的我尚不如从前的虞凉思一半,项籍,你就是个坑货,坑爹玩意儿!
“筑音相伴剑舞,佳人当衬英雄。此情此景固然为好,只是二小姐近来身体不爽快,这腕指无力的若是错了音害项爷摔倒,不光扫了在座的雅兴,还害了项爷,项爷你说是不是?”从外入内的声音十分耳熟,我抬头一看正是我的好老师。
老师一身朴素白衣,毕竟是两个女儿的爹了,乌发掺了几缕银丝,续了点胡子,却仍挡不住他的绰约风华,宛若一株玉树,不卑不亢立在凌波阁中央。
既然有老师这样的好助攻,那我也不客气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看吕二小姐一身桃衣犹似灿烂春桃,一张箜篌非同凡响,唔……”我拿捏了个妥帖的思考姿态,“就让吕二小姐与项爷相和一阙罢。”阿籍呀,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余光扫过吕荷,她腰背猛地打直,整个人看起来又紧张又激动,索性我直接看过去,“吕二小姐,你说可好?”她干净的小脸上飘起两朵红云,红而不深恰到好处。
她依礼数婉言推辞一番,我再三邀请,然后再答允。然她和我都把一旁项籍的感受忘了,只听他的声音干涩涩的,“箜篌之音难免柔情妩媚了些,就不劳烦吕二小姐了。”说着他撩袍而起,雪剑出鞘,步子一开也就是一阙《小戎》。
老师处变不惊地一笑,席地而坐,摘下背上的长筑,边奏边高声唱和,“虞小戎俴收,五楘梁辀。游环胁驱,阴靷鋈续。文茵畅毂,驾我骐馵。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我饶有兴趣地边听边看,忽见项籍剑锋斜飞向我,我一惊却笃定他不敢怎样,大着胆子保持原来姿势微微抬眼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哼,还在为刚才我说的话恼火呢。
我得意地朝他吐吐舌头,其实今日他腰间除了一枚平安扣什么都没有,确是我瞎编的,反正此刻也没人会去在意这个细节了。
“我有些闷,陪我出去透透气。”看大家都专心致志看项籍和老师耍帅,我寻到了开溜的机会。老师好清静,先前我就问过他要不要参加早春宴被他谢绝了,他的忽然出现想必是我有事找我。
踏着湿漉漉的木板,我和萍儿绕到凌波阁的后面。虞子期命人在那摆了个供人休息的案几,席坐用的垫子就放在案几下面。萍儿抽出来一个给我坐着,自己去帮我请老师过来。
阁内传来众人的喝彩声,项籍恭敬有礼地向老师说,“久闻高渐离先生之名,如今得先生相和,乃项某此生大幸!”
这有些出于意料,嘿,小子,识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