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蒙蒙亮,筑紫野城已被大水沉沉淹没。
上川赖朝引众将在高处俯瞰那一片***泽国,只见那水中浮浮沉沉,不下数万具人马尸体,都被泡肿了随波漂流。他心上甚是得意,放声开怀大笑,道:“诸君可曾见过这般壮观景象?”众人都随声附和道:“从未见过!此是头一遭!”
又闻战报道:“黑田军只有三万余人马登达北岸,皆被我军全歼。”上川赖朝摆摆手,更是愉快之至,道:“义经,这皆是你出的计策,这笔战功我给你记下了!”上川义经道:“多谢堂兄大人!”
上川晴子道:“兄长大人,既然敌军被我全歼,未捉到黑田长政和黑田忠之二人,料得他父子已丧生在这大水之中。我们仇怨已报,便回兵熊本罢。”却上川赖朝道:“既他大军已亡,我那可空手而归?定要一鼓作气扫平福冈藩!”说罢传令,教军士即刻进军北上。
众军此刻是在那北岸之上,见那水势甚猛,竟毫无停歇之意,将城池淹没不算,连同那北上的大道也一并吞噬了,只得自西边山岭之间绕道百余里而上。行了半日,早出三十余里。忽而闻那群山之间地动山摇,山上巨石滚滚而下,那处人马疏散不及,被巨石登时砸死有几十个步卒。上川赖朝不以为意,仍命令军士前行。
行不多时,只闻得身后士卒小声议论纷纷,道:“听人说,半路折兵是大凶之兆,是为‘半途而废’。”不由大怒,兜马回头,厉声叫道:“把那个传谣言的给我捉上来!”众军闻言悚动。不多时,两个士兵架着一个吓得面色煞白的足轻上前。上川赖朝喝道:“你这个小小士卒,安敢胡言乱语,扰乱我军心!”喝左右道:“把他舌头给我割了!”
那士卒闻言,不由亡魂大冒,叫道:“将军,我不敢了!求求你饶了我一次!饶了我一次!”便那左右士兵一个捏住他嘴巴,将舌头拉出来,一个锵地拔刀斩下,只见血箭飞溅,那舌头早被斩了一半下来。那足轻疼得死去活来,捂着嘴在地上打滚,鲜血满面,将那众士兵唬得魂飞魄散,一句话也不敢说。
上川赖朝叫道:“若再有人管不住自己的嘴,胡说八道,这就是下场!”说罢引军又行。
却行不到十里,那马匹一脚踏进土层中隐没的老鼠洞,登时“咔”一声折断,悲啸扑倒在地,将背后主人也掷在地上。上川赖朝大怒,爬起了拍拍身上尘埃,却锵地一下拔出大刀来,将那兀自悲鸣的马匹“咔嚓”一下劈断脖子,向众人叫道:“再给我牵一匹马来!”
上川晴子见得,道:“长兄大人,此途不顺,勿要再前行了!”上川赖朝道:“妖言惑众!此是我歼灭黑田家千载难逢之机,如何能错过?你再多说一个字,便是我亲妹子,我也照杀不误!”说罢牵过手下拉来的马匹,登鞍又行。
众军马浩浩荡荡,又走有十里路,天渐渐地黑了,才下令安营扎寨,支锅造饭。
月明星稀,上川晴子、长野宫和、上川义经和杨雁翎四人围坐在一堆篝火旁。早有士卒将数斤马肉奉上。此次大水汹涌,淹杀了黑田数万匹良马,那马方死不过一日,还是新鲜,被上川军拖起一些靠岸的马匹,将腱子与大排砍下作随军的军粮。
长野宫和道:“义经大人此次出了个妙计,将黑田打得落花流水,叫我们也得享此佳肴。”上川义经笑道:“这是与雁翎君相处日久,耳融目染学到的。”杨雁翎摆摆手道:“此计是你出的,杨某可不敢居半寸功劳。”上川义经道:“雁翎君太谦虚,此计得胜全数侥幸,我可不敢独揽大功。以后还要多多请教雁翎君!”上川晴子和长野宫和都附和笑道:“义经大人是怕独居大功,雁翎君往后便不教导你啦。”又向杨雁翎道:“雁翎君,你看我们义经大人如此求贤若渴,要不你将义经大人收作徒弟罢?”众人说说笑笑,烤着那马肉吃。
却上川晴子道:“此遭烦劳各位了,跟着我奔波劳碌。”长野宫和闻言,道:“晴子小姐客气了,此是卑职职责所在。”上川晴子闻言望了望杨雁翎和上川义经,二人也点点头。上川晴子见得叹口气,欲言又止。
杨雁翎见她这般神情,道:“我等并非外人,晴子小姐有话,但说无妨。”上川晴子闻言,许久,忽而一笑道:“我几忘了,我们几个同生共死几遭,还有什么说不得的。只是这两日来,我心间隐隐预感不祥。这一路北伐,必定困难重重,绝非表面看到的这般简单。这并非是我的本意,此刻更不该再烦劳你们了,你们明白么?”
杨雁翎望了望她面上,道:“晴子小姐的意思,是要遣散我几人么?”那二人那里听不出?只是闻得杨雁翎说出,面色仍旧不由一黯。晴子更是忽地现出凄苦之色来,却她转瞬如常,道:“是的。”
三人闻言不语,静悄悄地,只听得到那火堆静静燃烧,偶尔轻轻噼啪一声。长野宫和将那一片马肉细细地咀嚼,咽在腹中,许久,道:“各位大人,我失陪了。”起身而去。
上川义经将一根柴火噼啪噼啪地掰作数段,才鼓足勇气结结巴巴开口道:“堂姐大人,我……”却上川晴子怒喝一声:“你也滚!”上川义经愣了愣,才起身一躬,转身回营中。
杨雁翎静静地将柴一根一根倾斜着放入篝火堆中,保持那火焰旺盛跳着,似心脏一般律动。二人相对,沉默不语。
许久,上川晴子才道:“雁翎君还有话说么?”杨雁翎摇摇头,道:“晴子小姐保重。”说罢起身要去。晴子忙叫道:“雁翎君!”杨雁翎回头道:“晴子小姐有事么?”
却上川晴子也站起了,来到身旁拉着他一块重又坐下,道:“我怕有些话儿不说,有些事儿不做,过了今夜便就再也说不了,做不到了。”眼眶微红,将手腕上羊玉细细地摩挲,片刻解下了,轻轻将杨雁翎右手握起,将玉儿交在他手中。杨雁翎愣了愣,低头看着那宝玉,只见那玉洁白无瑕,内中有针尖大小的一点红光,玄异莫名。抬眼时,见晴子已起身去了。
他又独自个坐了许久,才起身,朝着上川晴子的营帐躬身一拜,便御起冰炎自那山间向天外飞去。身后营帐之中,晴子望着那一道光芒渐渐消失在天穹之上,早已是泪眼婆娑,捂着嘴唇儿轻轻啜泣。
渐渐地直到天明,众军方整束营帐马匹出发。
又行有二日,已渐渐地逼近福冈城。忽地大地一阵剧烈震动传来,将上川赖朝与二十余万军队震得七零八落。那众军都吃了一惊,众将慌各自引军登上高地。那剧震震了许久,方才渐渐地停了。
却远远地望见地平线上沙尘漫天,狂风呼啸,不多时闻得轰隆隆的声音由远及近,旋而便见那千里宽广、数十丈高的恶浪震慑大地,裂石开山而来!那浪中黑雾腾腾,雷电惊天,隐隐约约有怪兽翻腾咆哮。
那众人都大惊失色,眼看那浪来得如此之快,难以躲避,不过多时,将那二十万军队尽数淹在水中。各人挣扎呼喊,都在那水里挣扎不休。上川赖朝被大水卷入,慌得游上水面。眼看自家大军被大浪淹杀,卷死在水中,不由得目呲欲裂。他前日方放水淹杀十数万敌军,此刻便轮得到自家被淹,正是苍天饶过谁?一报还一报!
上川晴子亦在那大水之中浮浮沉沉,见得不远处有一根用以支撑营帐的竹木浮在水面,忙顶着那大浪飘游过去,将它捉在手中用以支持身体。抬眼一望,那周围方圆数十里转瞬已被那洪荒大水沉沉淹没,白茫茫一片,看不到一丝陆地的影子。
当时候,有许多兵士与周围村庄的居民立时未被淹死,在那水中苦苦挣扎。忽地只见那洪水之中一个巨大黑影自众人脚下游过,“轰隆”一声破水巨响,激起起百丈之高的浪头。那浪头之中倏忽冲出一头山岳般高大的八头八尾的巨蛇,冲天咆哮一声,天地尽皆失色!
只见那巨蛇眼泛红光,如十六个红色的灯笼,蛇口中腥风呼啸,不住地吞吐信子。便又嘶吼一声,蜿蜒着扑入水中,掀起惊涛骇浪。那众人吓得心胆俱裂,又被那巨蛇身躯亦或是大浪碾过,登时不知将多少人撞死淹死在水中。
上川晴子被那处小山般高大的一个浪头轰然砸落,手中竹木立即震得支离破碎。与此同时,但觉似有千百万斤的巨石压在身上,顿时周身剧痛难忍。
她浑身已不得动弹,被暗流重重压入深水之中,渐渐地失去了知觉。却眼中不觉又流下清泪,被无尽大水轻轻吞噬。口中呢喃一句,旋而咕嘟嘟冒泡,沉沉地漂入水底。
却说杨雁翎得了羊玉,御剑向南飞有数个时辰,已复回到熊本城中千顶山清河寺前。
正是朝阳升起之时,那清河寺看着与往常并未有任何不同,但那络绎不绝的朝佛之人早已失了踪迹,真是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杨雁翎方要敲门,却那门“吱呀”一声开了。那小和尚探出头来,见得是他,便道:“杨施主你来了,师父有请。”
杨雁翎一愣,暗暗地道:“这慈海和尚真个是有未仆先知的法术,次次都教他料中我会来。”嗯一声,随小和尚入内。那慈海和尚已经在客厅等候,见杨雁翎来,将泡好的茶递一杯给他,道:“杨施主,别来无恙。”
杨雁翎抱手一拱,道:“大师安好。”二人席地相对而坐,良久不语,只是喝茶。
许久,杨雁翎道:“大师,我在这倭国中要事已毕,不久便回中土去。今日是专程来与你道个别。”慈海和尚抿了一口茶水,道:“那便恭喜杨施主了。此羊玉是十二兽玉之一,有了它,抵挡那天地浩劫的机会便就多了一分。”
杨雁翎点头,微微有些诧异道:“我从未提及过寻找十二兽玉之事,大师从何得知?”慈海一笑,道:“这天地间自有大道,过去未来之事,皆有注定。我佛心灵澄澈,无所不容,观天观地观人心,自知之。”
杨雁翎点点头,道:“心即佛也,佛即心也。佛心无尘无垢,无欲无念,却又无所不在,无所不知。杨某艳羡之余,颇为惭愧。”慈海和尚摆摆手,道:“杨施主谦虚了。既事已完结,且留在这清河寺中二日,与我说些经,论些道,可否?”杨雁翎道:“但有大师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