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家庄园地域广阔,半开放式的马场,一望无际的原野,天蓝地广,绿草荫荫。
两个男子步伐悠慢,即便左边那个容貌已经算得上极为漂亮,可站在右边的人旁边,明显失色许多,只是这个青年身形清瘦,一脸病容,即便走得很是缓慢,额角还是隐约可见一层薄汗。
两个人时而攀谈着一些什么,季泽神情不见半分倨傲,甚为亲昵关切的模样:“走累了吗?不然我们休息一下,骑骑马吧,这边空气还不错。”
这样的平野,无物遮挡,风势很大,叶修闻抬手抵唇咳了咳,揣摩了一下容玉的资料情报,抱歉的笑笑:“不用了,我并不擅长。”
季泽已经起步朝马栏走过去:“别怕,给你安排个马夫牵马,你坐着就好了……”
“哎,启少,您在这里……”
简启爱马是出了名的,简母请了许多师傅教,御马术也是一流,可惜身体不太好的原因,只能适量,不能常骑,这里每匹马几乎都是他的心头宝,天气一好就会到马场来亲自打理。
简启听到季泽招呼,只是倨傲的抬眼撇了撇,待看到他背后的容玉,瞬时脸色不好:“你也是来骑马的?”
叶修闻目光在简启身上落了落,眼睫敛垂,心生盘算,随后浅声笑笑:“当然。”
简启嘴角撇了撇,目色一亮,忽然抬手递过缰绳:“呐,看在你以前从来没有来过马场的份上,把我最乖的“啸风”借给你。”
季泽已经转身,接过马夫递送过来的缰绳,眸色阴烁,掀唇一笑。
很好,他就是知道简启在这里,才找容玉过来,等的就是这位二少爷出手,容玉最近很受简爵关注,哪个孩子都不会愿意看到一心疼爱自己哥哥被一个身份低贱的男宠抢走。
待他回转过头的时候,容玉已经上马,重新替换成一副关切至深的表情:“少爷的“啸风”很温顺,还有马夫牵着,你抓紧缰绳就好了。”
却见容玉手指修长,抚了抚马鬓,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温顺的马,倒是有个半点都不温顺的名字。”
风吹草低,如浪倾覆。
简启远远看着两匹马越加远走,少年向前两步,忽然万分诡计讥诮的笑了笑,手指往唇口一按,尖锐的哨鸣破空而起。
声音一现“啸风”忽然前蹄高高一扬,远远看见容玉身形往后一仰,哨声变转,“啸风”前蹄一落,容玉胸口对着马背重重一撞,脸色甚白,季泽看得心惊肉跳,哨声尾音高起,“啸风”已经如箭出削风驰电啸的跑开。
马蹄带起的尘土飞扬,马夫早已全身胆寒,缰绳脱手,远远看过去,容玉根本不会丝毫御马术,俯身双手紧紧抱着马颈,身形颠簸起落,手指几近发白,几次险险将要滑摔下来。
看见对方好不狼狈,简启得意发笑:“要你勾引我哥哥!”
马夫拼了命的去追,脸红脖子粗,朝着简启大喊:“启少爷,摔下来要出人命的,您可不能这样啊……”
“快停下,您可不能这样啊……”
整个马场尘土掀飞,黛西玖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目光落在叶修闻摇摇欲坠的身形上,一咬牙,直接几步跑过去,挽手抽过马夫手里的马鞭,气势沉沉朝简启甩过去,眼神如刀:“让马停下!”
眼见鞭子甩下来,简启侧身躲开,只看见草地上深及见寸的鞭痕刻槽,吓得眼睛都发直,黛西玖毫不手软另一鞭子已经直接抽过去:“让马停下!”
简启肩侧被鞭梢带过一片深痛,几乎立刻见血,这个女人居然是来真的!!
再不敢有分毫迟疑,手指一抬,哨声响起。
然而在所有人都未有注意的地方,季泽对着旁侧矮丘背后使了使眼色,后者唇口对准枪管,马身刚好急速而过,一根指长小箭钉入马臀,几乎没顶,瞬时间,只听到马鸣长啸,一如发疯般开始摇摆顶撞,剧烈飞跑,横冲直撞。
黛西玖胸口没顶一怒气,大力扯过简启的手臂:“你干什么!”
简启额心全是冷汗,满脸惊惶:“怎么会这样,不应该的!!”
他反复吹了几次,终于开始惊慌失措的摇头:“为什么,啸风根本不听我的!”
戴西玖侧头看过马匹飞跑的方向,想到叶修闻连站都站不太久的身体状况,沉了几分呼吸,随后不带一分停留,迎着马匹正前方的桅杆跑过去。
木质的桅杆高而粗糙,顶端象征简氏的六菱形图标旗帜迎风飘荡,黛西玖动作利落的攀上一段,恰好与马背平齐,眼见马匹越近,风驰电掣,心如擂鼓,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眼睛一沉,预判几秒,直接朝马背翻了下去!
春日的草地,随风倾浪。
在场的所有人均都停下动作屏住呼吸。
少女浅栗色的长发在空中散开,身形随着马背剧烈跌荡起伏,双手环过他的腰身,身体低伏,几乎用尽毕生力气,紧紧抱着马颈。
风速过耳,她的额心贴过他的脊背,这样激烈的时刻,叶修闻垂眼看了看黛西玖骨节发白的手指,眼中散开一层浅淡的笑意,又似乎是无奈,轻轻叹了口气:“会骑马?”
他的声音被风撕扯,传过来有些模糊不清,戴西玖气喘嘘嘘,一边单手费力去够缰绳,被他这样一问,才清醒几分,闷声闷气吐出两个字来:“不会。”
面前的人语气倒是越发散漫冷淡了些:“什么也不会,就上来送死?”
黛西玖听到这里,胸口一闷,眼神愤愤的盯着他的背影:“什么也不会就上马送死的,难道只有我一个吗?”
在这样的时刻,叶修闻忽然偏头扫了她一眼,琥珀色的眼瞳鲜见幽深,目色沉缓,与此同时,冰凉的掌心将她的手腕一带,按在他的腰间:“抱紧。”
戴西玖恍然抬头,只看见他挺直而起的脊背,白皙修长的手指按扣过马鬓,身形凛然前俯,动作利落扣过缰绳,整个马头居然被完全带起,前蹄落空,发出一线仰天长啸,朝侧偏甩出半寸,前蹄没草,尘土卷起一层迷雾。
这样雾卷迷尘之间,马蹄稳落,再无颠簸。
一场惊心动魄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停了。
叶修闻单手牵过缰绳,回过头来看她,侧脸苍白被高阳印过一线姣好的弧度,隐约可见一层浅薄的汗意。
“什么都不会就冲动送死的,本来就只有你一个。”
她忽然觉得有些委屈,松开环着他腰侧的手:“我冲动送死难道是为了我自己吗?”
他此刻的神情居然带过几分倨傲冷淡:“如果我死,你会难受的话,当然是为了你自己。”
戴西玖张了张嘴,一时之间有些无从反驳。
她已经许久没有听过他这样说话,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冷酷无情的有道理。
她看了他半响,忽然开口:“真奇怪,其实你活着我更难受,为什么还想你活着?”
语落之间,神情冷淡,单手扣过马鞍,翻身下去。
然而在这一刻,两人未知的地方,季泽眸色阴烁,万分不甘心重新对着土丘背后使了个眼色。
短箭呼啸而出,叮入马臀,黛西玖下到一半,马匹忽然嘶鸣,她手指滑了滑,豁然松开,只感觉身形颠簸,地面迅疾的倒退,腰侧却被一个手臂险险带过。
毕竟是一个人的重量,叶修闻手臂往下沉了沉,眉心轻簇,风速急啸,黛西玖几乎是半挂在马侧,呼吸急促,抬头去看,却见叶修闻薄唇抿成一条线,目色犹如霜降雪临,气压幽低,眼瞳每一寸光都好想削成一片极薄的刀,切风而过,定定看过一个方向。
季泽只感觉脊背犹如寒芒刺骨,下意识回头。
这样凶险的时刻,马头居然被容玉单手拉过,长啸间猛然侧偏带转,笔直奔近。
威压寒意呼天啸地而来,季泽瞪大眼睛,几乎不会动弹。
黛西玖只觉得有些肝寒胆颤。
叶修闻,真的动怒了。
眼见桅杆临近,戴西玖下意识抬头,只看见他的眼睫瞬然一掀,单手撑过马鞍,腾空而起,衣角飘飞间,带在她腰侧的手猛然收紧,他眼神静如潮倾,脚尖猛力点踹过马背,两个人借力后跃,力道之迅猛,整匹马发出凄厉的嘶鸣,居然直接“砰”的一声侧倒在地,滑出数米,尘土卷起浪高,地动山摇,马身笔直朝季泽撞过去!
一切只在迅疾之间,两匹马身相撞,后者发疯一般的嘶叫,马腿一折,季泽被砰然甩下来,马蹄尘土间惊声尖叫。
四下尖叫嘶鸣,乱作一团,叶修闻单手扣过桅杆,目色淡漠,白袍掀飞一如云浪,两个人笔直下滑,黛西玖还被他圈在怀里,看得惊心动魄,然而耳侧忽然响过几声轻低的呛咳,手指传过几分湿热的触感,落地之时,叶修闻膝盖一弯,居然直接跌跪下去。
他的眼睫轻轻垂下来,呼吸渐显急促, 一滴汗晶颖剔透顺着他的额角滑过苍白如雪的侧脸。
黛西玖心弦一紧,瞬时抬手去扶,却被手指上鲜红的血渍灼得眼睛一痛,连带动作都缓了缓。
她这时候垂头去看,才看见他衣料单薄的脊背,隐隐约约透出一线线若隐若现的血痕。
她的手指半空僵了僵:“你受鞭刑了?”
而且这样遍体贯受的伤。
身为尊首是怎样的位置,掌管暗部所有势力,整个家族唯一可以判止家主的人,连最高权位者都要忌惮三分,哪怕她要瑞斯去罚,也未想过一个权利近失退居后方的老辈,居然能堂而皇之对叶修闻下这样的狠手。
习惯使然,她几乎下意识的伸手去扶,却见叶修闻身形侧开一些,他手指修长按过胸口,呼吸鲜重,侧脸一片不近人情,仿佛是因为呛咳,眼瞳布过一层薄薄的水雾,看着她,眸色不见分毫情绪,语声散漫而冰凉:“你从来都觉得我做什么事,都有目的……为什么……今天……就不知道想一想……我有什么目的……”
戴西玖思量片刻,下意识看向简启。
季泽那里一团乱,众人焦头烂额,却见少年边吹哨声边翻身上马,居然也控制住了局势。
思绪在这一刻清明几分,简启御马有佳是在简家上下都是知道的,如果她不莽撞上马,害他演不下去,那么,简启也一定会救。
再加上叶修闻身上有伤,简启毕竟还是少年心肠柔软,也会愧疚。
一来二去,可生熟络。
即便她现在还不明白他为什么想跟简启有纠葛,可是他这么做总有原因。
戴西玖终于意识到自己莽撞做错了许多事情,鲜有自责,几偏过头去不敢看叶修闻的眼睛,到底还是开口,语气也软了许多:“你别……生气……”
她再抬手去扶,叶修闻终于不见反抗,只是轻轻垂着眼睫,她动作极轻的将他搀起来:“我是搞砸了许多事情,你别生气……”
谁知道叶修闻居然睁开她的手臂,眉心轻簇,连唇色都是一片淡白:“你觉得你到底错在哪里?”
戴西玖呼吸屏了屏,她已经如此低声下气也未换来他半分好脸色,语声不免强硬,抬手扣扶过他的手臂:“我没有错。”
她定定看着他,换来叶修闻轻偏过头,终于忍不住抬手勾过他的下颚,叶修闻似乎是被她的动作弄得更加闹心,又没力气挣脱不开,纤长的眼睫簌簌一掀,琥珀色的眼瞳幽静深冷一如寒潭玉石,对看过来。
他越是这样禁欲冷淡,越让人想欺负。
戴西玖缓声开口,一字一落:“担心你,想救你,我没有错。”
叶修闻薄唇抿了抿,轻声呛咳,即便含着忍耐到底还是有血线顺着唇角滑落,手臂轻动似是想挣开戴西玖,后者力道半分不松,语气强硬:“扶你回去,我也没有错。”
即便不愿意,他也确实没有力气再挣,只是轻轻闭上眼睛,走到最后几乎是半扶半抱。
行到门口,黛西玖交代下人去叫家庭医生,手指触上门把,拉开之后,听到伶仃的水声,看到眼前一切,心里咯噔一声。
完蛋了。
她怎么忘了,她还干了一件丧心病狂的事。
戴西玖觉得额心有些发麻:“你能不能……先别睁开眼睛……”
语声越见细小,她看见了叶修闻已经掀起的眼睫,极轻的颤了颤。
整个房间犹如历经一场最狼藉的洗劫,该砸的砸了,摆设瓷瓶摔碎一地,没有一件完好的家具,连床褥都被乱七八糟的掀开,四下乱丢,浴室里水声如浪,波涛水流从浴缸漫出来已经漫过整个房间,积水上漂浮着墙上一副已经砸坏的油画……
叶修闻呼吸终见急促,眼睫掀过又垂……
黛西玖几乎想找个洞钻进去,牵强的笑笑:“我错了……”
这句语声未落,扶着的人身形晃了晃,终于全然脱力,晕了过去。
戴西玖搂过他的脊背跌跪在水里,只觉得眉心跳跳,委屈又内疚,郁卒再郁卒。
身侧悬挂在墙壁上最后一副油画,咯吱摇晃,突然”噼啪”一声砸了下来,水花四溅,黛西玖几乎下意识抬手盖过叶修闻侧脸……
她在脸上满片水渍中睁开眼睛,埋头叹了口气。
上帝啊, 为什么跟这个男人有关的事情,都会朝这奇怪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