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还只是能看到天际划开一条光线,林长欢便已经下了床。少年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没有赖床的习惯了,单薄的被褥总是比鸡鸣更能让少年清醒;更何况生计所迫,尤其是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早起三光就格外的铭记于心。好在这些年过来,少年越来越习惯。没有享过大福,自是不会觉得现在的苦有多苦。
洗漱一番,林长欢推开房门,搓了搓手臂。仲春的雨水,总是来得悄无声息,又走得毫不留恋。不过即便惊鸿一瞥,也还是留下了些许痕迹。林长欢踩在还没完全干掉的土地上,沉心静气,开始慢慢打着一套招式。这套拳招是老黄教给他的,说是时间长了能强身健体。林长欢虽然半信半疑,倒也一丝不苟的打了这么多年。
老黄在年轻的时候也是闯过外面世界的,少年在自己第一次喝酒的那天听那个酩酊大醉的男人说起过,他的家乡叫朝灵村,在很遥远很遥远的青洲,而林长欢现在所在的地方叫琅洲。老黄还说在这九块大陆之上,有着无数的修行之士,他们或朝游北海,暮至苍梧;或一念所及,掀山倒海。更有宗
门派别林立,古迹遗地众多,光怪陆离。
他黄粱从小便心生向往,立志要步入修行之途,成为他自己口中的能人异士。却天不遂人愿,无论他怎么努力,对于修炼一事始终是不得其门而入。世路已是难行,修行之路又该是何等崎岖?
到处碰壁的黄粱慢慢的放弃了,辗转多年的他也最终是来到了琅洲。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大梦初醒,恍若隔世,因缘际会身处琅洲,家乡已是难归,便定居在遥溪镇,就这样平凡始平凡终,一晃就是几十年。
少年认真打完一套拳,感觉整个身子都是暖洋洋的,脸上便没来由的多了些笑意。至于老黄说的修炼一事,他并无太多感触,对于他而言,日子还不是照样过。
天际的光由红转金,日出东方,晨曦逐渐铺满天地。林长欢快步入了屋内收拾猎具,风光明媚,如此进山狩猎的好时机他当然不会错过。给老黄准备好了洗漱和早饭之事后,林长欢背上那只大竹筐,迈步去了镇南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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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溪镇南边的大山是槐风县内最大的山脉,连着整个大幽国东北部的大片山岭。整条山脉的走势呈半圆的弧状,刚好将整个遥溪镇护在内部,好似一道天然的屏障,若是说这遥溪镇辖内山清水秀,地灵人杰,倒也并不为过。
雨水漫无目的流淌着,淌过这个刚刚过去的夜。
林长欢孤零零的摸索在湿漉漉的山地上,由于湿气太重导致山内好似被披上了一层薄雾,当然这对于从小就穿梭在山里,早早就练就出一副犀利眼光的少年来说,并没有丝毫的阻碍。
一路行来,狭窄小径,茂林深涧,沟壑纵横,荆棘丛生。少年已有了不少的收获,他在一处野林内发现了多枚野兽的足迹,脚印深浅不一,少年很轻易的就分辨出来这是几头体态各异的野猪的脚印。少年略显清瘦但有力的身影穿梭在丛林之间,约莫寻了一个时辰,终于是给他发现了踪迹。
在离着一个安全距离的岩石后面,林长欢摘下背后箭弩,装箭拉弦,老黄自制的箭弩,以山中材质最为坚硬的石桑木作弩身,檀木作弩梢,各种机关组合下威力奇大。
少年悄悄放慢了呼吸,宛如塑像一般凝止不动,静若山岳,沾满了全身的树叶草汁没能让少年多眨哪怕一下眼。那一瞬间少年骨子里的醇厚,眼睛里不时流淌的灵动,都消失不见。
老黄很早就告诉林长欢,这样的野兽在白天是最为难打,哪怕它们在进食的时候,都是竖起耳朵,警觉的很,所以他现在手上的这根箭,是唯一的机会。终于,在极静的伺机中,一道弓弦震颤的声响划破山林,泛着幽寒光泽的箭矢被一道巨力耸着钉入一只只有一百来斤重量的小野猪耳中,在惊起了无数飞鸟和猪群之后,小野猪应声倒地。
在山里又兜兜转转顺手采了些草药的少年心满意足,抖了抖身后的竹筐,在放入了野猪之后,竹筐里的空间就少了很多,不过放些草药山珍仍是足够。
林长欢准备结束这次的狩猎行程,背着一竹筐战利品的少年毫不吝啬自己的脚力,越过岩石,攀过树枝,行了大约半个时辰,突然想到了什么,脚下一拧,转了个方向,由原路返回改向东北行去。
镇南大山高有数百丈,对于大多数一辈子都只生活在镇子上的人来说,便已是高山峻岭了。崎岖
通高处,有奇石奇崖,不被外人所知。石奇在通体泛红,形状相似,四块大石相称排列,上面刻有无数文字章句,只是有些字体生涩,歪七扭八;有的字迹工整,一丝不苟。奇崖突兀延伸出山体,最前端数条石棱向上突起,形如兽爪。
此间来路之上,有个身影清瘦的少年人正在一步步赶来。穿过了偌大一片树林之后,终于踏上了山崖的林长欢放下身后竹筐,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少年步伐稳健,慢慢走向崖畔,站定,坐下。身后两侧是红色奇石,眼前则是一片天清地明。在这样的高度之下,遥溪镇也只能勉强钻进眼角的余光里,缩成小小的一块。林长欢喜爱穷尽目力,一一认出块儿大的小镇里的每家每户,每街每巷。
林长欢遥望了一会,就准备起身离开崖边,凭风而坐是件享受事,但委实是在少年眼中,崖下的百丈峭壁太过惊心动魄,在上面待久了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待林长欢退回到红色奇石旁,看着上面密密麻麻刻满的字迹,有些骄傲。
他在十岁的时候发现的这个地方,只是一眼,他就爱上了这里,之后这儿就成为了他的秘密基地。从他第一次突发奇想,在红色的石头上刻下那天清晨他背诵的一句诗文开始,往后的几年中,也就这么一点点的刻了下来,直到现在上面满是字迹,有诗句文章,也有市井俗谚,这些就是林长欢所知且可以记下来的全部了。
林长欢站直身体,稍稍低头看着眼前红石上的一圈字迹,在这圈刻痕上方,便再也没有文字,少年每次在石头上刻字,都只会刻在与眼睛持平的高度上,用这样的方法量自己的身高,林长欢每每都有些惊喜。
少年还记得昨夜所读“业精于勤,荒于嬉……”,“言不信者行不果”等句,转身捡块石头再次添上,等到石上又新添了一圈字迹后,才开始准备下山。在春季里,林长欢要做的事情很多,往后的时日里,估计是很难再有时间来到这里,这也是他本来要回去却又折返来此的原因。
少年走后,奇崖又恢复原先的了无人迹,红石依旧伫立,天空依然湛蓝,然而,在千万里之遥的天外,却有一道红光急速前掠,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它的前方,正是大幽国边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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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溪镇上董家酒铺门口,林长欢安置好刚装满的酒葫芦,他从奇崖下来后就直奔了镇子,直到现在背上的竹筐轻巧了许多,换来的则是兜里的一袋子钱币。
刚花出去一满壶酒的酒钱,林长欢伸手摸了摸钱袋子,不知道在想啥,走着走着来到了学堂门前。
遥溪镇上只有一间学堂,学堂里的教书先生也少的可怜,一位。是上头派下来的教书匠,姓吕,四十岁左右的相貌,没有家室,在遥溪镇教了半辈子的书,至于更多,就没人知道了。
算算时间,应该是刚放学没多久,没听到里边传来的读书声,却还有些细微声响,。林长欢轻轻走了进去,在屋外驻足不前,只是探了个脑袋,看见屋内一位中年男子正在收拾因宣布放学而被一哄而散的学童们打翻掉的桌椅。
吕姓教书匠碰巧抬头,与没来得及缩回头去的林长欢对视了一眼,随即笑问道“是林长欢吗?”嗓音醇厚。却只见麻衣少年唰的一下红了脸,猛地缩回头去,然后就只听得见愈来愈远的脚步声了。
林长欢跑出去老远,才回过神来,连忙狠狠的拍了几下自己的脑袋。
你个憨子,你说你没事去什么学堂,人家都放学了,而且吕先生问你话呢,你咋就跑出来了?再说你也不知道帮先生收拾收拾,真的是笨死了!要不,我明天再去一趟?先生这么好,应该不会怪我的吧……
遥溪镇南边的小路上,因为昨夜的绵绵细雨而芳草茵茵,有个背着巨大竹筐的麻衣少年一边走路一边嘀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