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林长欢和虞初二人回到了客栈,就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了,好在客栈里的掌柜看到了从门口进来的两人,便又转身去叫后厨新做了两份饭食,亲自端去了二楼。
当天下午,林长欢一直闷在屋内,一遍又一遍的打着那套学自老黄的粗浅招式,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少年心里也很清楚,只是今天中午在树林间,他对着虞姑娘所回答的那些话,让他心中更加坚定了一个信念。
林长欢看着自己手掌心处那几道因为太用力握紧石块而被划破的伤痕,免不得有些感叹自己的平凡弱小。
这些天的体魄长进他能切身体会,本来该有些欣喜的滋味,可当他真正面对着八境修为的老者以及本就资质卓绝在今日境界又更上一层楼的少女,还是由衷的感到深深的压力,那是一种真正有实力之人骨子里的不同,林长欢心里通透,他不想下一次手中还只能拿着随地捡来的石头。
这边的客房内是少年挥拳而出的声音,另一边,则是有惊无险安然渡过心劫正忙着稳固玄牝境的虞初,一般而言,五境修士不可能会遇上心劫,只需要渡过初升境界后的一段俗称“体劫”的虚浮期,便算是真正的站稳了所攀境界。
至于心劫,那是容护法这等人物所应该考虑的事情了。
所以虞初在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龙气,哪怕是在兽地本土,龙,依然是一种足够神秘而又异常强大的存在,人界目前拥有的记录异世的文献之中,已有万年不曾提及龙族,此番布局带来的种种,是好是坏,还未可知,虞初心中疑惑万千。
待到她切实磨稳了境界,容护法也刚好回到了客栈。
阵法的源头被她顺利找出,黑衣人私下发展的势力也被尽数收拾干净,都是些蛇蝎心肠的亡命之徒,这么长时间的讨伐,老人已经麻木。
只是在这件事情上,她们两人都是惊弓之鸟,现在也难有多少发自肺腑的喜悦。
天行教的谋划比她们想象的大得多深得多,余下的几洲,也不得不防,至于是否已陷入这张网,陷得又有多深,天晓得。
容护法看着圣女体内流淌的五境灵力,好歹这也算是这趟出行中令人欣慰的成果之一吧。
虞初并没有告诉老人心劫一事,大师父都全然弄不明白龙气的事情,多一个人知道,便也只是多一份忧心罢了。
今天的白昼,好像比往日更加漫长,等到了太阳落山之时,林长欢在屋内已经操练了几十遍拳招,汗流浃背。
金缕衣每日增加的负重再一次在他面前狠狠的宣示着存在感,只是少年并没有注意到血肉两印铸元成功之后,自己已然可以在树林里追着虞初奔跑半天。
而在今天夜里新铸“筋”字,那浑身皮肤之内跳动如脉搏的青色波动,又一次给林长欢带来痛不欲生的体验。
次日清晨,旭日和煦。
鲤龙客栈掌柜的早早便来敲门,好在林长欢习惯了早起,十几年如一日,倒是让见门开就率先告罪一声的胖掌柜释然不少。
林长欢端过掌柜手中的饭食,将他领进门。胖掌柜一开口便向少年道谢,看来是在昨天去过了邓小二的家中。
掌柜本想道声谢谢便走,只是刚一退步就被林长欢留住。
“掌柜的,您能和我说说邓小二的事情吗?”
鲤龙客栈确实有心,哪怕一份早点也同样是色香味俱全,只是在以往极少有机会吃早饭的林长欢对此并没有太大需求,反而是昨天听邓家小二吐露心声之时,那个陷入追忆的汉子所流露出的眼神,让他很难忘记,相比之下,他对此更有好奇心。
往事如陈酒,揭开了泥封,便芳香醉人。
“其实我和小二的缘分,并不止从六年前开始,只是这些话,我从来没有说给他听过,他也不再有机会从别人那里了解了。”
“……这也是我在六年前才知道的事情。”
“最开始,这地儿还不是客栈,我也只是一个过了今晚没明晚的穷汉子,那会儿啊,可还没有这团小祖宗!”胖掌柜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少年咧嘴笑了笑。
“后来有一天,我实在是饿的不行了,就连乞讨来的铜子也被几个地痞流氓抢去,我就想着在街上寻摸个人,抢了就跑,拿几个馒头钱,其余我一分都不要。”
“找了半天,也就一个穿一身补丁的人,我还能欺负欺负,况且那会他怀里揣着东西,又走的飞快,一看就是身上还有些银子的那种,我便一路跟着他,挑了个没人的地方下手了。”
“可没想那天饿的发慌,竟然没能斗过那人,给他当场抓住,我是求了半天,才让他撒手。”
“后来啊,许是他看见我可怜,就咬着牙从那包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布块里掏出两文钱,递到我手心里,和我说了一句,以后别干这种事了,就走了。”
林长欢一边听着,一边喝完最后一口米粥,对掌柜说道:“那两文钱就是发迹的关键?”
胖掌柜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他走了之后,我竟然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一直跟到那条破巷里边,看着他进了家门。”
“后来我看见了他的妻子和两个儿子,小的那个还在襁褓里。”
“然后我在门口留下了一文钱,重重敲了声门就跑了。”
“剩下的一文钱,我在包子铺买了俩馒头,然后当天夜里,我又给偷了回来,哈哈。”
少年有些无语,果然是鲤龙客栈的掌柜,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掌柜的接着往下说道:“不过我也不算对不起他,这几年愈发充实了之后,我也照顾过不少他家的生意,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了。”
“然后,我还真就找到了一份正经的活儿,几番波折之后,算是过上了安稳日子,之后便是存些自己的家当,那段时间,我一次都没有去过破巷,本来是想着能攒些钱,悄悄摸摸放在那人家门口就算是两不相欠了……”
“再然后,还给我混到了掌柜的位置,也就是如今这鲤龙客栈,其中的种种不足道哉,只是那天我带着积攒了好久的家当,准备去往破巷,就在街上被一个小子抢了钱袋。”
“他可真是碰上了个老前辈!我一路追过去,跑的飞快却越追心里越没底,直到邓家门前。”
……
“门前的两级台阶我都还记得,我当年就是将铜钱放在台阶上再敲的门走的人,然后提着小二进了门,我就看到了已经可以自己走路的邓宏祖,比当年消瘦了许多的夫人,和……一块牌位。”
“后来我将小二带回了店里,教他认字,教他做工,教他怎么和客人相处,只是这小子当年是真的调皮……”
一人愿意说,一人愿意听。
二人共饮一坛往事,皆醉至正午,到了后来却显然是“埋酒”多年的掌柜兴致更大。
天公留人,一吐为快,便是到了正午,客栈内也是客寥无几,让胖掌柜“酒兴”又逐渐消去了大半,毫不掩饰肉疼的神色,应该是能让林长欢记住好久了。
就在掌柜的将要出门之时,突然转头看向少年说道:“客官,您说如果当年小二他爹没有给我那两文钱,那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就好像蒸馒头,水少了就揉不好面,没发好容易蒸成死面,火小了就蒸不透,只是一处细节不完善,就会坏了一屉馒头。”
“就好像客栈这些年因为一点小事就没有做成的生意,不在少数。”
林长欢有些不知所措,少年心中,仿佛只有镇上吕先生一般的人物,才会对这样的问题给出最正确的答案,他又不像吕先生一样有学问,如何能够晓得?
所以他只是站在原地,很是为难。
“啊,不好意思啊客官,是我唐突了,这些话本不该说出口的……”
掌柜的匆匆离去。
下午的时光也同样匆匆而去,转眼已到了药浴的时间。
把自己关在房间内埋头苦练拳招的林长欢却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今天中午胖掌柜与他所说过的话,是一个很悲伤的话题。
谁道少年不识愁滋味?
只是心中感慨过后,依旧得正视面前的路,身在其中的邓小二和掌柜都是如此。
所以林长欢泡在木桶里,认真的想了想他的营魄二境,时至今日,他完成了“血”“肉”两印的铸就,也一共经历了四次药浴,现在正是第五次。
学自老黄的粗浅招式仅仅是最基础的强身之法,算不得真本事,而昨天手心处被石头锋利的棱角划开的伤口已经结痂,泡在药水里会时刻传来一种痒痒的温暖感觉。
白天树林里,虞初给林长欢的感觉还犹然在心,此刻虽不能及,却是心向往之,更别提在他见到二人之前,那场打斗又会是如何的摄人心魄,老黄曾经和他讲过的那些个传说,在少年心里终于是有了一些轮廓。
他想去学一些真正的拳招,当然了,奇门、刀剑、术法,亦无不可,只是他如今身无长物,那些早年前老黄一遍遍唠叨过的“玄妙无双”,“风流潇洒”,他也只能是暂时搁置在心底。
等林长欢完成了药浴之后,就去找了一趟虞初,没想到少女欣然答应,豪爽至极。
这一夜,过得飞快。